為了顯得像回事,段昭跟賀昀倆人還一人換了件黑色中式立領的工作服,從肩膀到胸口的對襟處,繡著騷氣的小梅花枝。</br> 蔣星遙看得直樂,拿手機對著他倆拍:“太優秀了你們倆。”</br> “是啊,”段昭推著餐車往電梯走:“人帥,麻袋都能撐起來。”</br> “你可要點臉吧。”蔣星遙收起手機:“我車里等你們。”</br> 段昭回了個ok的手勢,賀昀還是看直眼的傻樣,電梯到了,他敲了下那傻漢子的腦袋:“你現在這身衣服,對她不太有吸引力。”</br> “全都是為了這五百塊錢。”賀昀搖著頭感嘆命運:“哎,生活的重擔,這誰扛得住!”</br> 段昭脾氣很好的笑了笑,跟他后面推車進去。</br> 到三樓后,段昭從電梯出來,就差點跟倆人撞上,仔細一看,是倆“假人”——這場婚宴的男女主人公穿著體面的西裝禮服,被做成人形立牌立在簽到臺,笑容可掬的望著電梯大門。</br> 段昭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而且還……好像有些眼熟,他停了腳步。</br> “嘿。”賀昀幽靈似的從背后拍他:“你喜歡這種大姐姐類型的?”</br> “滾。”段昭罵了聲,朝宴會廳走。</br> 富麗堂皇的宴會廳里人聲鼎沸,一桌桌客人舉杯交盞,段昭把餐車靠邊停穩,環視一圈,沒看見新郎新娘,他端起兩個盤子,繞開亂跑的熊孩子,把菜放在一桌上。</br> 門口突然響起尖叫,隨后便聽到一個男人突兀的辱罵聲。</br> 宴會廳內靜了靜,幾乎全向門口的聲源投去目光,剛亂跑的那幾個孩子被各自家長拉開。</br> 段昭正回來拿第二趟的菜,賀昀問他:“那邊出什么事了?”</br> 他看過去,幾個服務員拽著個糙漢的胳膊,男人梗著脖子罵:“虞婧文!你這個賤貨!你他媽給老子滾出來!”</br> 賀昀感嘆:“有料。”</br> 段昭沒太管這些,端菜往宴會桌走,時不時聽見客人間的低聲議論——</br> “是苡苡原先那個繼父。”</br> “說是苡苡媽出的軌,這都找上門來了。”</br> “也是可憐了苡苡那個孩子,親爸是誰不知道,后爹是一個一個的往外冒。”</br> 段昭聽得手抖了一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片段。</br> 夏天時在機場,一對夫婦對個孩子窮追不舍,口中不斷喊著“苡苡、苡苡...”</br> 他僵在原地,是那對夫婦,就是...虞笙的媽媽和...</br> 小朋友當時憤怒又冷漠小臉猶在眼前:“他不是我爸,他是我媽男朋友!”</br> 小朋友沒騙他,她說的是真的。</br> 那小孩兒,到底經歷了怎么樣的過往?</br> 段昭完全在走神,瘋男人沖進來時他沒躲開,讓那個人撞了下肩膀,端的盤子傾斜,菜湯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他只得放下盤子,去洗手間清理。</br> 去的路上他還慶幸,幸好小朋友沒在場。沒想到剛洗完手出來,就在公共區域迎面跟一對母女撞了個正著。</br> 嘖,想到誰,見到誰。</br> 小朋友就這么突然的,站在他面前。</br> 段昭隨便在衣服上摸了下手,對她點了點頭。</br> 小朋友今天很不一樣,換了發型,穿一件白色的小紗裙,挺好看的,段昭看得一怔。</br> 虞笙卻臉色煞白。</br> 她水逆沒完沒了嗎?怎么這都能碰見?而且還是,在她媽媽和男友被擾亂的婚禮上。</br> 仿佛所有不堪都集中發生的一刻,她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一類人——朝夕相處的同學。</br> “苡苡,”虞婧文叫她:“你們認識?”</br> 虞笙回過神來,啊了聲:“我同學。”</br> 虞婧文也沒多想,外面那些亂子容不得她逗留:“你們聊,我先進去。”</br> 虞笙點頭,她并未留意段昭今天怎么會穿這身衣服,只顧著掩飾自己的慌亂:“我來參加姐姐的婚禮。”她指剛進去的虞婧文:“她是我表姐,比我大得多了點。”</br> 段昭嗯了聲,看破卻未道破,往宴會廳那瞥了眼,男人已經被保安拉住,再有一會兒應該能給弄走,他朝她揚了揚下巴:“等會兒再過去吧,正亂。”</br> 虞笙說了聲好,逃似的從他身邊經過,進洗手間時,她余光看著那幫賓客看猴戲似的圍觀在門口,忍住想哭的沖動,用力關上門。</br> 段昭出來時,看見賀昀和蔣星遙,他意外的是蔣星遙:“你不是在樓下等嗎?怎么上來了?”</br> “水喝多了,我去個洗手間。”她說著往里面走。</br> 段昭下意識攔住:“壞了,里面人正修呢。”</br> “啊?”蔣星遙不太信。</br> “是個男的在修,”段昭道:“你去一樓的,那邊人少也干凈。”</br> 見她遲疑,他稍微推了她一把,帶著往電梯走:“走吧。”</br> 虞笙后背貼著女洗手間的大門,聽見外面的動靜完全消失,才巴巴的掉了滴眼淚。現在就只有她和虞婧文兩個人在里面。</br> 關著門的那間隔間里,傳來虞婧文的聲音:“苡苡,你去看看那死鬼走了沒。”</br> 你都不敢看,為什么要我去看。</br> 虞笙不服的抹了把眼睛,眼線在臉上拉出一道黑色:“早走了。”</br> 鼻音特別重,虞婧文聽出來了:“你哭了?”</br> “沒有。”她固執。</br> “哭什么,這有什么可哭的。”虞婧文的聲音帶著回響從隔間的門板里敲出來:“你等會兒就先跟阿婆阿公回家吧,后續我會找人處理。”</br> “嗯。”</br> “份子錢你都拿好了嗎?”</br> “嗯。”虞笙低頭看看手里那個小紅挎包。</br> “行,你從里面隨便挑兩個,剩下的給大衛。”虞婧文還笑得出來:“挑大挑小可就看你的手氣了!”</br> 虞笙不知道她為什么還能笑,甕聲甕氣的應了聲:“我出去了。”</br> 宴會廳已經重回安靜,閑言碎語因為新郎大衛的在場,漸漸淡了。虞笙出來時還有點小心翼翼,怕碰見段昭和蔣星遙,確認他們都不在,她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后按照虞婧文說的,從紅色挎包里撿了兩個最厚的,剩下的全部交給大衛。</br> 大衛笑著揉了揉她腦袋,少女叛逆的躲開。</br> “小孩子都愛花錢,喏。”大衛見狀,又從包里拿了兩個紅包給她:“拿著花,買幾件喜歡的衣服。”</br> “校服夠穿的。”虞笙沒要,扭頭跑走。</br> 她和阿婆阿公走出酒店,在外面攔了輛出租。</br> 阿公從那天走失后,精神就一直欠佳,這回倒是氣得人都精神了,挽著阿婆的手,絮絮叨叨說不想認那個女兒了。</br> 虞笙送他們上車。</br> 阿婆見她關上車門后,依舊站著,不免疑惑:“苡苡,你還要回去?”</br> “別回去了,讓你媽自己處理。”阿公說:“你跟我們回家。”</br> “阿婆,阿公,”虞笙說:“我想去桑菓家住一晚,想找個人說說話。”</br> 阿婆嘆了口氣:“苡苡,今天的事...”</br> “阿婆。”虞笙憋著哭:“我很好。”</br> 阿婆和阿公沒有勉強,出租車離開后,虞笙揉著太陽穴,想抵擋陣陣襲來的哭的沖動。</br> 喝點酒可能行?</br> *</br> 虞笙隨便跳上一輛公交車,因為時間有點晚的關系,車上人僅寥寥幾人,她上來時沒注意車是開到哪的,坐在后排角落,拿著剛買的一小瓶啤酒,一面喝著,一面空洞的望著窗外燈光閃爍的街景。</br> 站名一站一站的報。</br> 她沒怎么聽清楚,亭亭玉立的叛逆少女喝了一點酒,覺得煩惱拋開很多,沒有哭的沖動了,這樣就很好,不會被人看笑話。</br> 車經過一片喧嘩的夜市時,剛好有一站,虞笙昏昏沉沉的看車窗外,一小片空地上,有一個蒙面樂隊正在唱歌,主唱戴著獨角獸,吉他手是辛普森,鍵盤是海綿寶寶……</br> 虞笙想聽聽他們唱什么,車門關上前最后一秒,匆匆忙忙的跳下車。</br> 這應該是大官南街那個很有名的夜市,十點左右正是這里最熱鬧的點兒,樂隊附近陸續有駐足圍觀的行人,他們正在唱的是首外國搖滾,很能帶動氣氛,不遠處還有燒烤的煙火氣,混合著抽陀螺的嗡嗡聲。</br> 虞笙雙眼迷離的看著眼前經過的人,這些人也在看她——一個穿著抹胸小禮服,小高跟涼鞋,好像喝醉了,又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姑娘。</br> 這條街最紅火的串吧正在忙碌,小店頂端,掛著設計張揚的兩個大字“這里”,店外的散座充斥著啤酒和劃拳的鬧騰聲,碳火上的肉串滋啦啦的冒油,小哥熟練的抓一把孜然從左撒到右。</br> 段昭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送賀昀和蔣星遙還有同車的司機從店里出來。</br> 賀昀意猶未盡:“要是不訓練就好了,我能通宵。”</br> “別廢話。”女人訓他:“趕緊回去,不然明天讓你爸收拾你。”</br> “別、別告我爸。”賀昀忙跟蔣星遙一塊上車,搖下車窗沖段昭擺手:“走啦兄弟。”</br> 蔣星遙問他:“真不用把你一起捎回去?”</br> “不是一個方向,快走吧。”段昭拍了下車門,沖司機指店后面一條岔路:“前面出不去,你從那,直接右轉上主路。”</br> 司機應了聲,車開走。</br> 女人跟段昭說:“昭兒,店里人手都夠,也忙的過來,你既然去學校了,就好好念,有時間多回家溫溫書。”</br> “行。”段昭嘴上答應,過去碳火那把一排烤好的串收進餐盤,又拎了兩瓶啤酒,送到旁邊那桌的情侶。</br> 女人望著他忙碌的背影嘆了口氣。</br> 段昭給兩人開瓶蓋時,小情侶正在閑聊。</br> “小姑娘還挺好看的,眼睛也大,你說好好的喝這么多酒干什么。”</br> “失戀了吧,你看她穿的那個裙子,像是參加什么正式活動的,說不定是跟男朋友訂婚,讓人甩了。”</br> “你什么眼神,小孩也就十四五歲,這么晚一個人在外面,估計遇上過不去的事了。”</br> 幾個關鍵詞讓段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你們說的哪個小姑娘?”</br> 女的說:“街口樂隊那,有個穿小禮服裙的女孩,喝多了。”</br> 段昭瞇了瞇眼睛:“她長什么樣?”</br> “娃娃頭,有點卷卷的,戴個發卡,眼睛水靈靈的,頂多一米六吧。”女的說:“哦,對了,好像一直嚷嚷著,婚禮還是什么……”</br> 沒等女的說完,段昭已經朝樂隊方向跑走。女的莫名其妙的“誒”了聲。</br> 段昭跑過去的時候,樂隊那已經不唱歌了,幾個大男人都有點無措,他隔著圍觀的路人,看見那個穿抹胸小裙子的少女,拿著一只酒瓶坐在地上,沖圍觀她的路人沒心沒肺的笑,原本雪白的小臉蹭了灰,像從煤炭里挖出來的。</br> 他心里有股火往上躥。</br> 這小朋友這么放肆?</br> “看什么看,”段昭推開圍觀的人:“都別看了。”</br> 圍觀的開始看他。</br> 小朋友也看見他,臉上蘊著一抹緋紅,眼睛迷離的沖他“嘿嘿嘿”,嘿完了特別獻殷勤的說:“你來啦!”</br> 段昭皺了皺眉,迅速脫下衛衣裹在小朋友身上。</br> 路人看懂了這一切:“小伙子,這你女朋友啊?”</br> 段昭沒作聲,想拿掉小朋友手里的酒,她嚷嚷著不給。</br> 樂隊這幾個人跟段昭在這片都混熟了,吉他手打趣:“這是感情債找上門了?你對人做了什么啊,給氣成這樣?”</br> 段昭嘖了聲,一個沒注意,小朋友居然撲過來勾住他脖子,泛著水光的雙眼近距離看他。</br> 他呼吸一窒,心跳有幾秒的紊亂。</br> “爸爸?”小朋友無辜的眨眼:“你是我爸爸嗎,你回來找我和媽媽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