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現在愈發覺得,天寧寺這間禪房有大問題。</br> 但他耐心很足,倒也不急在一時。</br> 地下有小灰,天上有小黑,不怕對方不露出馬腳。</br> 然而,令杜飛沒想到,中午剛吃完飯,老楊竟找上來。</br> 杜飛從小食堂回來,正瞧見老楊在他們單位門口,身邊支著一臺車子,在太陽地底下,蹲著抽煙。</br> 瞧見杜飛回來,立馬迎上來。</br> 杜飛知道,老楊這時候過來,肯定是有什么發現。</br> 這令他也有些好奇,小輝和小黑都在那邊盯著,卻沒什么實質進展,老楊能有什么發現?</br> 杜飛一邊想一邊跟老楊打聲招呼,倆人一前一后找個沒人的地方。</br> 也不用杜飛詢問,老楊主動說道:“領導,那個張芳果然有問題!”</br> 杜飛“嗯”了一聲,等他下文。</br> 老楊接著說道:“這幾天,您讓我盯著她,昨天她去了城西的天寧寺,在寺里見了一個人……”</br> 老楊不知道小黑它們的存在,為了讓杜飛聽得明白,直接從頭說起。</br> 杜飛也沒打斷,耐心聽他說完。</br> 直至說到張芳前往天寧寺,杜飛才聽出了一些味道,不由得插嘴道:“你是不是認識她去見的那人?”</br> 老楊咽口吐沫,點了點頭。</br> 再次小心的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張芳去見的那個和尚,他原先姓趙,早年讓人打過黑槍,把左腿給打斷了,腿腳不太利索,有個外號,叫趙瘸子。”</br> 杜飛一聽,頓時皺了皺眉。</br> 他原以為,躲在天寧寺禪房那人,非常有可能是逃走的王文明。</br> 在此前心里多少還帶著幾分期待,卻沒想到老楊居然知道那人的跟腳,壓根不是王文明。</br> 但杜飛也沒表露出來,接著問道:“這趙瘸子是什么情況?看你這意思,這人有事兒?”</br> 老楊道:“趙瘸子早前出身青幫,日本人得勢那幾年,給他們辦了不少事兒,是個心狠手辣的。”</br> 杜飛一聽,皺了皺眉。</br> 這貨居然是個漢奸!</br> 老楊接著道:“趙瘸子也知道,日本人肯定長久不了,早早就給自個兒留了后路……”</br> 杜飛也沒太驚訝。</br> 當初不少漢奸都有類似的操作。</br> 老楊繼續道:“但他沒想到,剛把日本人攆走,沒過幾年就又變天了。到四九年那會兒,這人突然消失了,有說他已經死了,也有說跑到南洋去了。”</br> 說到這,老楊頓了頓:“但在五五年那會兒,天寧寺有個偏殿年久失修,我跟老雷一起接的這個活兒。當時我在寺里就認出了趙瘸子……他剃了光頭,還燙了戒疤,但走路的姿勢卻沒變……”</br> 杜飛眼睛微瞇,一邊聽老楊陳述,一邊大腦飛速轉動。</br> 如果在趙瘸子在解放前曾經幫日本人做事。</br> 那么有沒有可能,他也參與了瓜分澄田老鬼子的那筆財寶?</br> 如果這樣的話,他跟張芳認識,張芳還隔三差五來找他就說得通了。</br> 然而,這卻令杜飛有些失望。</br> 因為這里根本就沒王文明什么事兒。</br> 不過話說回來,劉衛國加上張芳,兩個潛伏多年的日本人,外加一個隱藏的漢奸,似乎也夠口了。</br> 想到這里,杜飛靈機一動,忽然暗道一聲“不對”!</br> 就算在解放前,趙瘸子跟張芳有什么關系。</br> 按道理這都快二十年了,他們也沒必要這么頻繁的聯系啊~</br> 到現在,還聯系,無非兩種可能。</br> 要么就是在密謀什么,要么就是有什么割舍不斷的感情。</br> 杜飛雖然沒見過趙瘸子長什么樣。</br> 但一個腿上有殘疾的漢奸,跟一個日本女人之間,還能產生什么真摯愛情?</br> 反正他是不信的。</br> 至于說密謀什么……</br> 張芳兩年前出現在劉衛國身邊。</br> 根據陳中原他們的調查,在此前張芳一直化名躲在唐shan。</br> 顯然當時她跟趙瘸子,甚至是劉衛國都沒有聯系。</br> 那么問題來了,張芳為什么要來到京城?</br> 杜飛估計,這肯定不是她主動的,在他背后一定還有一只黑手。</br> 問題又轉了回來,這只黑手會不會就是王文明?</br> 杜飛問道:“趙瘸子還有什么動靜?”</br> 以老楊的性格,如果僅僅發現趙瘸子,應該不至于立刻過來。</br> 肯定另有情況,才忙著跑來。</br> 果然,老楊回答:“領導,趙瘸子屋里應該有密道……”</br> 杜飛的目光一凝,老楊這個說法跟他不謀而合。</br> 不用杜飛問,老楊解釋道:“昨天見過張芳,趙瘸子沒出來,卻在不久之后,化妝從天寧寺西邊繞出來,悄悄進了附近的京城小學。”</br> “京城小學~”杜飛心頭一動,又是小學。</br> 這讓他立即想到,之前王文明化名魏老師,潛伏在紅星小學好多年。</br> 難道這次又是小學?</br> 至于老楊是怎么發現趙瘸子化妝出來,杜飛沒有細問。</br> 可能是意外碰上,也可能老楊有獨門手段,那都不重要。</br> 重要的是,現在老楊展現出的能力,遠超出了杜飛對他的期望。</br> 原本杜飛把老楊叫來,只是當個幌子,掩護小黑他們。</br> 現在看來,反而是老楊這頭的進度,超過了杜飛本身這頭。</br> 老楊接著道:“就是京城小學!未免打草驚蛇,我沒敢讓人跟進去。”</br> 杜飛點頭,認同老楊小心謹慎的態度。</br> 而且京城小學不是一般地方。</br> 聽名字就知道有多牛逼。</br> 能用京城直接冠名的小學,能在這里上學的得是什么家庭!</br> 再加上小學是寄宿制的,想冒充家長接孩子都難。</br> 片刻后,看著老楊騎上車子匆匆走了。</br> 杜飛的腦子里開始思考著種種可能。</br> 心里合計,過了這些天,也差不多了。</br> 而且京城小學的發現干系不小,學校里那么多孩子。</br> 如果不知道就罷了,現在既然知道了,怎么也不能按著,萬一這幾天出什么事兒,杜飛心里肯定過意不去。</br> 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快一點鐘了。</br> 杜飛在門口點了根煙,剛抽到一半錢科長就回來了。</br> 杜飛趕忙迎上去,給遞了一根,笑嘻嘻道:“錢叔兒,還得跟您請個假。”</br> 錢科長接過煙,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小子就作吧~再請假都快趕上周鵬那小子了。”</br> 杜飛嘿嘿道:“我也是沒法子,您老體諒體諒。”說著劃燃了火柴遞過去。</br> 錢科長對上火兒,抬頭道:“是你三舅的事兒?”</br> 杜飛點點頭。</br> 錢科長便擺擺手道:“去吧~去吧~可注意安全!”</br> 杜飛忙道一聲謝,立馬跑到車棚去取了車子,一溜煙的直奔市局。</br> 二十分鐘后。</br> 杜飛剛到市局大院,還沒把自行車挺好,就聽見一陣“突突突”的摩托車聲。</br> 他回身一看,果然是汪大成。</br> 跟上次見面的時候,汪大成精神了不少,看來傷勢基本好了。</br> 汪大成也看見了杜飛,直接把摩托車停在旁邊。</br> 杜飛笑著叫了聲“汪哥”。</br> 汪大笑呵呵道:“你來的正好~走,上我哪去,有好東西。”</br> 說著拽著杜飛就進了大樓。</br> 杜飛倒也不差這三五分鐘,索性就跟汪大成走了。</br> 來到辦公室。</br> 汪大成打開靠墻的一個大鐵柜,從里邊拿出一件有點舊,但包養的相當好的皮夾克,遞給杜飛道:“怎么樣~正宗的飛行員皮夾克,咱倆肩膀子差不多寬,我就給你多要了一件。”</br> 杜飛接到手里,摸著皮子,相當軟乎,款式以后世的眼光也不過時,美其名曰,叫復古風。</br> 而且看領子袖口,明顯清洗保養過了。</br> 這玩意只有空軍有,其他人想搞還真不容易。</br> 杜飛抖落開,一邊試試大小,一邊問汪大成哪弄來的。</br> 這個年代,穿舊衣服,尤其是皮夾克可不丟人。</br> 作為禮物,正經求人辦事,雖然不太送得出手。</br> 但像杜飛跟汪大成這種比較親近的哥們朋友,送這樣一件皮夾克絕對拿得出手。</br> 汪大成笑道:“這不要換軍裝了嘛~我大姐夫手頭剛好有幾件換下來的。”</br> 杜飛也沒往深了問。</br> 顯然汪大成這幾個姐夫都不是省油的燈,上次那個在房管所當科長的二姐夫就屬于實權派。</br> 這個大姐夫,在空軍也很有些門路。</br> 杜飛也沒跟他客氣,收了皮夾克道:“走,汪哥,咱上樓上去。”</br> 汪大成眼睛一亮,低聲道:“那事兒又眉目了?”</br> 杜飛道:“也算不上,但有點重要發現。”</br> 說著,倆人出了辦公室,一步倆臺階,去找陳中原。</br> 辦公室里,陳中原正皺著眉看報紙。</br> 雖然早有準備,但最近的一些苗頭,還是令他有點惴惴不安。</br> 恰在這時,杜飛帶汪大成上來。</br> 杜飛直接開門見山,把情況簡單說了。</br> 尤其重點就是京城小學的情況。</br> 陳中原和汪大成一聽,也都露出凝重表情。</br> 陳中原立即拿起電話撥了出去:“老秦,有點情況,你立刻來一下。”</br> 片刻后,秦科長推門進來,看見杜飛跟汪大成有些詫異,又看向陳中原:“老陳,什么情況?”</br> 陳中原沖杜飛揚揚下巴:“小飛,你再說一遍。”</br> 杜飛“嗯”了一聲,把剛才的話復述一遍。</br> 等說完了,又添一句:“秦叔兒,差不多就是這個情況,我也是擔心學校那邊,立即跑來送信兒。”</br> 秦科長也表情凝重。</br> 涉及到京城小學,這要出什么事兒,肯定捅破天了。</br> 即使是秦科長這樣的狠人,也不由得咽了口吐沫,看向陳中原:“老陳,你怎么說?”</br> 陳中原道:“這個我可兜不住,先跟老領導匯報。”</br> 秦科長也點頭。</br> 陳中原拿起電話,撥通另一個號碼,接通之后,立即站直,一臉嚴肅的匯報情況。</br> 杜飛在邊上,隱約聽見話筒里邊應該是楚紅軍的聲音。</br> 大約十多分鐘。</br> 陳中原撂下電話。</br> 秦科長立即問道:“老領導怎么說?”</br> 陳中原長出一口氣道:“讓咱們別管了~”</br> 秦科長也松一口氣,跟敵人斗爭他不怕,殺人他也不怕,他甚至不怕死!</br> 但在京城小學那種地方,束手束腳,投鼠忌器,他實在有點怵頭。</br> 現在看來,這個事兒應該是甩鍋給上級部門了。</br> 隨即陳中原拍拍杜飛肩膀,語重心長道:“小飛,這次謝謝你了!”</br> 杜飛道:“三舅,咱們一家人,您說這個干啥。”</br> 不等陳中原說話,秦科長插嘴道:“這次的確得好好謝謝你!不光是我們,就連老領導,也得記你一個人情。”</br> 杜飛不禁一愣。</br> 楚紅軍記他的人情?這有點過了吧~</br> 但秦科長也不像是開玩笑。</br> 陳中原解釋道:“上次怕你有壓力,有些話沒給你說透。”</br> 杜飛“嗯”了一聲。</br> 陳中原接道:“其實放跑了王文明的影響,遠比你想的更嚴重。而且~上邊有人借題發揮,想趁機擠壓咱們……”</br> 杜飛這才明白,剛才秦科長說的,楚紅軍都得記他人情是什么意思。</br> 現在上邊的博弈遠比他想象的更復雜更激烈。</br> 這次在京城小學發現情況,算是給楚紅軍這邊輸送了一個大大的籌碼。</br> 甭管藏在京城小學里的神秘人是不是王文明,只要能把他給揪出來,就是天大的功勞。</br> 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慶幸后怕,又有多少人要在這事上記楚紅軍的好。</br> 更重要的是,京城小學的家長,那都是什么人!</br> 而陳中原和秦科長,乃至市局這邊,都足以用這件事抵消放跑王文明的影響。</br> 對于這個結果,杜飛也是始料不及。</br> 除了因為情報缺失,也是他對有些事情認識不足。</br> 畢竟穿越者也不是萬能的。</br> 就算加上杜飛上輩子的經驗,他沒達到過楚紅軍那種層次,自然不會明白這其中的關鍵。</br> 這也再次讓杜飛認清了自己的優勢劣勢。</br> 在大方向上,他有知悉未來的優勢。</br> 但在戰術層面,對局面的判斷和斗爭的手段。</br> 他現在的能力,充其量也就是李副廠長那個級別。</br> 在朱爸和楚紅軍這種人面前,根本不夠瞧的。</br> 這令杜飛一再告誡自己,將來切記揚長避短,千萬不能班門弄斧。</br> 關鍵時候,更不能學常校長去微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