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窮碧掠至崖坪中間，扶住別樣紅搖搖欲墜的身體，盯著那名青衣客，眼神怨毒至極，直欲噬人，厲聲喝道：“原來是你！我夫妻與你素未謀面，無怨無仇，你為何要毒害我家心兒！”
    “你那兒子本就是橫死之命，我本想借他之死讓這片大陸風云激蕩一番也算不錯，只是可惜……”
    青衣客遺憾說道：“沒想到教宗陛下與圣女如此年輕，手段卻是如此了得，如若不然，我何必現(xiàn)身。”
    這話確實，如果陳長生和徐有容不是雙劍合璧擊退無窮碧，他確實沒有必要出手。
    到那時或者陳長生被無窮碧所敗，或者別樣紅不會相信秋山君的話，最終的結果，陳長生都會很危險。
    “還有那位秋山君。”
    青衣客感慨說道：“中土大陸果然年輕俊彥極多，我們遠在海外，不免有些井底窺天。”
    王破說道：“前些天在漢秋城外我便曾經(jīng)勸過你，雖然不知尊駕身份，但請不要插手大陸之事。”
    別樣紅看著青衣客忽然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就是牧？”
    與王破相比，他進入神圣領域的歲月更久，對某些久遠的故事還有些印象。
    聽著這句話，無窮碧以及懷仁等三位南溪齋的師叔祖神情大變，顯得很是吃驚。
    木柘家老太君今日一直沒怎么說話，尤其是別樣紅與無窮碧出現(xiàn)后更是沉默了很長時間，這時候忽然拄拐而起，對青衣客厲聲喝斥道：“你們這些西人居然又來攪風攪雨！”
    青衣客居然是牧！
    牧是大西洲的皇族姓氏。
    以單姓為名，是人族世界遠古時期最尊貴的意思，到現(xiàn)在還有這種習慣殘留。
    比如寅，比如商，比如天海。
    青衣客單名一個牧字，是大西洲皇族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以輩份論，他現(xiàn)在應該是大西洲的皇叔，比白帝城里那位皇后娘娘還要高一輩。
    據(jù)說此人境界高深莫測，實力極為強大，性情高傲冷酷。
    當年大西洲那位大公主被迫遠離故土，跨海至大陸變成如今的妖族皇后娘娘牧夫人，據(jù)說便是因為這位皇叔認為她的天賦過于驚人、氣質(zhì)才華過于強大，威脅到了皇族正統(tǒng)斷承人的地位，強行讓她離開。
    現(xiàn)在想來，這個傳聞卻未必是真的。
    玄霜巨龍的龍息確實無法偽造，至少以往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但妖族當年能夠建國與玄霜巨龍一族有著非常密切的聯(lián)系，如果說牧夫人在白帝城里找到了某種秘法，并不是那么難以相信。
    別樣紅看著青衣客說道：“畫中那位少女想必便是牧酒詩？”
    青衣客說道：“白夜行和我的關系很糟糕，但向來很疼這個姨妹，難道你們還敢去白帝城找她？”
    別樣紅說道：“莫說白帝城，就算她躲進雪老城后的那道深淵，我也要殺了她。”
    青衣客說道：“那我先行一步，去那處等你。”
    說完這句話，他望向西方某處。
    那里有煙霧蒸騰，有海雨天風，卻在視線之外，無法看見。
    噼啪碎響里，染著金血的銅片剝落，落在他的腳下，仿佛金葉。
    直到最后時刻，依然沒有人看到這位大西州皇族最強者的臉。
    無數(shù)道金色的光線里，隱約可以看到些蒼老的感覺。
    光線越來越盛，然后驟然消失。
    世間再無此人。
    只有地面的那些銅片，表明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了些什么。
    ……
    ……
    這是一個漫長的冬日。
    因為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時間的流轉于是顯得格外慢。
    事實上，從南溪齋三位師叔祖說要合齋，到陳長生強硬反對，再到無窮碧怨毒的聲音響起，再到此時，根本沒有多長時間。
    在這段并不長的時間里，青衣客出手后的三息時間最為關鍵。
    青衣客之所以會出手，是基于對崖坪局勢的判斷。如果王破沒有出現(xiàn)，他絕對不會出手。王破的鐵刀之所以會出現(xiàn)，是因為白虎神將向陳長生發(fā)起了偷襲。這種境界的強者居然用偷襲的手段，連他都以為陳長生會接不下來。
    青衣客不這樣認為，他相信身為教宗，陳長生必然有無數(shù)保命的手段，所以做好準備，趁亂出手。破的刀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么誰還能阻止他？他沒有想到，自己一直在等著王破的鐵刀出現(xiàn)，有個人也一直在等待著他的出現(xiàn)。
    而那個人是他怎樣也沒有想到的別樣紅。
    這就是三息之間的故事。
    往回望去，這個故事始于白虎神將的那一槍。
    如果白虎神將沒有試圖殺死陳長生，那么之后的這些畫面可能都不會出現(xiàn)。
    那么，這個故事會在哪里結束？會就這樣結束嗎？
    不。
    這場神圣領域強者間的驚天戰(zhàn)斗結束了。
    青衣客死了。
    但陳長生還活著。
    白虎神將收起鐵槍，看了陳長生一眼，轉身向回走去。
    他看陳長生那一眼時，臉上的情緒很漠然，想要表達意思很清楚。
    ——陛下，您的命真不錯。
    陳長生看著他的背影，神情平靜，但沒有放下手里的劍。
    劍意起始淡渺，然后凝純，由平實而凌厲，直至森然。
    四周的野草生出感應，無風而起，刺向天空。
    白虎神將當然也感覺到了這道劍意。
    這道劍意想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
    ——將軍，你就想這么走嗎？
    白虎神將沒有停下腳步，對此不以為意，唇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教宗陛下，我剛才確實是殺死你，可是那又如何呢？
    你的境界不如我，戰(zhàn)力不如我，身受重傷，就算身邊帶著無數(shù)法器寶物，難道還能殺死我不成？
    當然，那把鐵刀可以殺死我，雖然王破也受了極重的傷，可是難道你以為王爺他會冷眼看著？至于以后……我可以回京去做兵部尚書，教宗陛下你敢回京都嗎？或者我回白虎關，麾下有數(shù)萬將士、無數(shù)強者陣師，教宗陛下你又能拿我如何？
    這些都是他的心理活動，自然無人能夠聽到。
    但無論是他漠然而驕傲的神情，還是陳長生不肯落下的那把劍，已經(jīng)足夠說明此時的情形。
    數(shù)名長春觀道人，從朝廷使團里飄掠而出，來到崖坪中間接應。
    青衣飄飄，擋在了陳長生的視線與白虎神將的背影之間。
    忽然，有青葉落下。
    那些青葉的顏色，比那些道人穿著的青衣顏色淡些，于是顯得輕些。
    那是梧桐樹的樹葉。
    數(shù)百丈外，徐有容雙手執(zhí)弓，弦上無箭，梧箭已發(fā)。
    正是那些青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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