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路別墅。
阮玲玉依依不舍地把周赫煊送到車庫,叮囑道:“一路小心!”
“你也保重。”周赫煊拍拍她的肩。
周璇跟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直到周赫煊上車了,她才問道:“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上海看我和阮姐姐???”
“很快的,記得用心補課?!敝芎侦有α诵?。
周璇點頭道:“嗯,我會的。家庭老師說,我的國文底子很好,已經(jīng)可以直接讀中學(xué)了。等哥哥下次來上海,我肯定把數(shù)學(xué)也補上來,到時候我就是中學(xué)生,肯定不給哥哥丟臉!”
“真乖,”周赫煊坐在車上揮手說,“好了,我走了!”
“周大哥,再見!”
“哥哥,再見!”
阮玲玉和周璇揮手喊道,不約而同的跟著車走,直到汽車駛出別墅才停下腳步。
這些天以來,周璇跟周赫煊已經(jīng)混得很熟了,只可惜尊敬有加,卻少了些親人之間的隨意,還需要繼續(xù)培養(yǎng)感情。
沙遜那幫英國商人和政客,希望周赫煊立即啟程去倫敦。但周赫煊剛在歐美逛了一圈,已經(jīng)半年多沒回家了,這次怎么也要先回天津陪陪老婆孩子。
轎車很快來到火車站,周赫煊身邊只有保鏢孫永振,孟小冬在半個月前就去蘇聯(lián)了。
是的,去蘇聯(lián),國際交流演出。
歷史上,1935年的京劇交流演出,蘇聯(lián)那邊只邀請了梅蘭芳。但由于周赫煊帶來的影響,孟小冬也在美國闖出名氣,于是蘇聯(lián)給梅蘭芳和孟小冬都發(fā)了邀請。
周赫煊一下車,立即就被人認出來。這也是他不讓阮玲玉、周璇到火車站送行的原因,如果再加上那兩位女明星,估計整個候車室都要轟動。
大部分路人還是比較克制的,只有少數(shù)幾個過來要簽名,當然也有許多人朝周赫煊點頭微笑。
“周先生,你好,”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過來,打招呼說,“鄙人成舍我?!?br/>
周赫煊連忙握手:“原來是成先生,你好,你好!成先生這是要去哪兒?”
“南京?!背缮嵛业?。
“那我們要順一段路。”周赫煊說。
成舍我笑道:“恭喜周先生收藏到一副傳世名畫!”
周赫煊連連苦笑:“別提了,天天有人想看畫,我是煩得不行?!?br/>
易培基寫得那篇論文很短,也有5000字左右,詳細比較了周赫煊和溥儀手里的《韓熙載夜宴圖》的區(qū)別,最后得出周赫煊拿到的是真本的結(jié)論。
這篇文章一發(fā)表,整個民國古玩圈的人都瘋了,就連魯迅都親自上門求看畫,遠在北平的馬衡專門拍電報詢問情況。
易培基嚇得連忙把畫還給周赫煊,他如今在上海租房子住,生怕有小偷入室盜竊,要是把畫弄丟了,把易培基賣了都賠不起。
“成先生在哪里高就?。俊敝芎侦与S口問。
成舍我說:“暫時賦閑在家,無事可做?!?br/>
周赫煊立即邀請道:“不如來《大公報》吧,我想要在重慶開分社,成先生你來做重慶分社的社長?!?br/>
成舍我委婉拒絕道:“周先生親自相邀,實在令我受寵若驚。不過我打算自己辦一份報紙,連報紙的名字都想好了。這次我去南京,就是因為辦報經(jīng)費有些不夠,想找朋友投資合伙。”
成舍我在民國時期,也是響當當?shù)闹麍笕?,只可惜他的辦報之路頗為坎坷。
最開始,成舍我在北平開辦《世界日報》,張恨水的《金粉世家》就是在這份報紙連載的。因為披露張作霖槍殺林白水的新聞,成舍我惹上殺身之禍,經(jīng)朋友斡旋才逃過一劫。但成舍我在北平待不下去了,只能轉(zhuǎn)讓報紙股份,跑去南京創(chuàng)辦《民生報》。
就在去年,成舍我又因報道汪兆銘的屬下貪污瀆職,被汪兆銘弄進了監(jiān)獄。還是經(jīng)過朋友斡旋,成舍我答應(yīng)永久將《民生報》???,汪兆銘才把他釋放。
說實話,民國那么多知名報人,周赫煊最認同的就是成舍我,因為他們都是自由主義者。
成舍我的自由主義,并非無限度的自由,而是在合乎道德法律之下的自由,有利于國家、民族和人民的自由。
如果把張季鸞、史量才、成舍我三位報人拿到一起做比較,張季鸞最為圓滑,喜歡“小罵大幫忙”,無論是國黨還是共黨都比較滿意。史量才在30年代變得激進,跟左翼文人走得很近,總是高舉著愛國旗幟,喜歡討論參與政治問題,讓常凱申生出必殺之心。
而成舍我呢?
他是最純粹的報人,他的原則是尊重事實,只要是真的新聞他就敢報道。他的報社左、中、右各派都有,因此也哪邊都批評,但這種批評都是圍繞著真實新聞而進行的,所以哪邊都不喜歡他。
這人較真兒,認死理。
而在報社經(jīng)營方面,成舍我又是最科學(xué)的,引進了一整套西方管理方式,并且還結(jié)合中國情況進行改變。在經(jīng)營管理上,成舍我比史量才、張季鸞都更高明,可惜他總是因為觸怒當權(quán)者而倒霉。
比如成舍我現(xiàn)在要創(chuàng)辦《立報》,簡直堪稱辦報的經(jīng)典案例。
他首先做市場調(diào)查,在上海最大的報紙零售市場——閘北火車站蹲守,發(fā)現(xiàn)兩個字的報名最吃香,比如《申報》。而四個字報名的報紙,售賣者在叫賣時喊得很少。因為火車站往來匆匆,名字越短就越好喊、越好賣。
于是成舍我給自己的新報紙取名《立報》,兩個字。
緊接著,成舍我又發(fā)現(xiàn)上海報紙市場已經(jīng)被幾份大報占領(lǐng)了,他根本就接不到廣告。于是他又在《新聞報》登廣告說,自己的《立報》日銷不滿十萬份,就永遠不接廣告,從此專心打造新聞內(nèi)容。足足虧損了半年,《立報》銷量居然達到5萬份,他越不接廣告,商家就越是主動上門求打廣告。
成舍我感覺時機已到,然后刊登聲明,宣稱《立報》日銷已經(jīng)破十萬,瞬間扭虧為盈,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成為上海排名前三的報紙。
這簡直就是奇跡,上海是民國最繁華的城市,而報紙市場份額又早被瓜分了,成舍我居然用最短的時間硬生生殺出血路。
如此人才,周赫煊很想招到自己麾下,他說:“成先生,我認為上海不是個辦報紙的好地方?!?br/>
“周先生說笑了,”成舍我樂道,“上海是全國最大的報業(yè)市場?!?br/>
周赫煊說:“兩三年之內(nèi),日寇必然入侵上海。到時候,成先生的一番心血,全都要化為烏有?!?br/>
成舍我頓時默然,思索片刻后才說:“沒那么快吧。”
“了解日本情況的人都清楚,這是必然的,”周赫煊說,“這幾年日本一直在儲備戰(zhàn)略資源,一直在制造槍炮彈藥,如果不在兩三年內(nèi)侵略中國,那些成堆的武器全都要爛在倉庫里。”
成舍我愣了愣,居然就被周赫煊說服了,或許是因為周赫煊有足夠威信吧。他問道:“周先生,你覺得在武漢辦報怎么樣?”
“我覺得最好在重慶,”周赫煊說,“《大公報》的總部以后也要搬到重慶,所以我想聘請一個開路先鋒,而成先生就是最合適的人選。如果你愿意加入《大公報》,不但可以擔任重慶分社社長,我還可以給你一些股份?!?br/>
成舍我搖頭說:“《大公報》的報道,往往避實就虛、抓小放大,不符合我的辦報原則?!?br/>
周赫煊苦笑:“沒辦法,有些新聞不能刊登,否則報館就要被查封了,比如成先生的《民生報》?!?br/>
“周先生不用再勸?!背缮嵛疫€是不肯合作。
周赫煊只好改變計劃,說道:“不如這樣,我出一些錢,跟成先生合作辦一份新報紙,總部設(shè)在重慶。你看如何?”
成舍我說:“我認為武漢要好一些,重慶實在離中央政府太遠了?!?br/>
周赫煊笑道:“離得遠才好,可以放開手腳。如果成先生的報紙辦在重慶,第一,我可以介紹劉湘跟你認識;第二,《大公報》可以為你提供最新的新聞訊息。”
“容我再想想?!背缮嵛矣行┬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