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公子何必呢?”萬佛寺中那和尚搖了搖頭,接著又說,“掛再多平安符也是沒用的,師父說那位女施主逃不過此劫便就是逃不過了。”
那男子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執拗的站在樹下,不多時又轉身離去。
那和尚看著男子的背影嘆了口氣,誰能想到在花朝鼎鼎大名的公冶丞相每日清晨便來他們寺廟為心上人求張平安符,城門剛開就騎馬而至,又要趕在早朝前回到城中。
“緣盡師弟,那公子走了?”來人雙手合十,慈眉善目,雖皺紋滿面,仍然精神十足。
“主持。”那和尚對來人點頭再回道,“走了。”
“那你回去照顧吧,你師父那離不了人。”那主持說完朝這樹拜了拜,又朝那丞相離開處搖了搖,口中喃喃,“哎,可惜可惜。”
原在樹下的和尚也回到院中,還沒進院子就見到那廋廋小小的和尚坐在石凳上,手中拿著幾封信,那和尚急忙走過去,滿臉擔心。
“師父,怎么出來了,雖說開春了,但天氣還是有些涼,我扶你進去坐著。”
看信的和尚搖了搖頭,認真看著手中早已破敗的紙張。
“世安,這幾日我出不來,過幾日我再來看你,哦,對了,我又被夫子夸了,待我長大當上官定為你家報仇,不要死了哦。”那年他家遭了變故,他爹娘被他叔嫂所殺,又放了火掩蓋證據,他在樹上看到了一切,他擊鼓鳴冤,卻因為那時的他才六歲,沒人受理,他要為爹娘報仇卻被毒打了一頓,他哭啞了嗓子,卻被以治病之名趕出他家,他跳了護城河。
是公冶洛宸救的他,他和洛宸自小就不對付,他們同歲,在學堂里又都被先生夸過聰慧,時不時地總要攀比一下。那日也是因為公冶,他才上的樹逃過一劫。他把他帶到了萬佛寺,求主持收留他,時不時來看望他,他第一次發現他也沒那么討厭,后來被公冶夫人發現,他們便開始了少有的書信往來。
“世安,我遇上心儀的女子了,她好笨哦,她看我被我看回去了她都不知道,可惜我配不上她,我要走到她的面前問她愿不愿意與我締結兩姓之好。”那年他十歲,不過初夏他就帶來這個好消息。
“對不起。”這時他剛剛剃度出家,還沒與洛宸說他就派小廝給他傳這封信,信上就這么三個字。
那時的他還放不下塵緣,第一次讓師傅帶他下山了,師父以化緣為由帶他進了公冶府,八年的光陰,再次看到公冶夫人倒是認不出來他了,師父和公冶夫人講解經法,他以三急為由溜到了公冶房間。
他推開門,一地雜亂。
“都出去,你不要進來!”嘶啞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他走向聲音的來源,一個比他高大的少年郎埋著頭蹲在地上哭泣。
他就蹲在邊上陪著他。
洛宸應該是聞道他身上寺廟的香火味,只到他來了,也還記得他身體不好,只一小會就擦干眼淚,抬起頭便要站起來。
“你,你的頭發?!”少年的聲音干啞,紅通通的眼睛滿是不可置信。
“嗯,我決定出家了。”他淡然一笑,用手比劃著,“那些事我放下了,每日佛前我都會為爹娘祈福,希望他們來生平安。”
眼前的少年沉默了一會,抿唇。
“我以后還是叫你世安吧,我和你爹娘一樣希望你世世平安。”
世安笑了笑點頭,又繼續用手組織話語,“如今你肯和我說說發生什么事了?”
“我娘自殺了。”眼前的少年紅著眼,“就為了逼著我發誓再不參考科舉。”
少年起身帶著眼前的和尚走入室內,邊走邊說。
“我外祖左遷章州,雖那地富裕,可離花都上千里,我娘送完人回來便開始有意無意的不讓我去學堂,我和她吵了一架,她拿剪刀割腕逼我。”
“我不能當官了,不能為你報仇,不能”少年的聲音愈發哽咽,“不能走到她面前問她想不想與我白首。”
“洛宸,不能參加科舉未必就不能當官兒,你們家不是本來就沒有科舉當官的嗎?”世安笑著看他,比劃的動作又輕又慢。
“嗯?”少年還沒轉過彎來,下意識就發出疑問。
“從小你的志便在廟堂,而你心悅的那位姑娘也在廟堂一端,現在只是你達彼岸的沿途的波折而已。”手勢中安慰人的意味明顯至極。
“嗯,謝謝你,世安。”
翻開下一封信。
“世安,今日告訴你兩個好消息,其一我打得過我父親了,待入秋我會去參軍。其二嘛,她叫郗昭,再等等你以后見了她就得叫公冶夫人了。”那年他們十八歲,出家四年應當什么都看淡,除了洛宸的來信,他真為他高興,師父也總說他是佛前俗人,人中小佛。
后來開始打仗了,公冶伯父去了戰場再沒回來,洛宸也去了,中間有個小插曲,他偶然聽到幾位婦人談論。
“哎呦,誰知道,大婚前夜去了劉府請罪,隔日的婚宴,這新郎新娘結拜成義兄妹。”
“是啊,我看那公冶夫人都要吐血了。”
“可不是嘛,也是她活該,明知道她兒子要去戰場還硬要禍害人家姑娘,騙人家當自己媳婦。”
“之前那司封司郎中有段時間不是腿不好嗎,據說就是他夫人弄的,早朝進宮門那斷路都向皇上求了恩旨,讓他兒子來扶。”
“可不是嘛……”
聲音越來越遠,他悄然也離去。
再次收到信是景德二十八年十月初三。
“世安,不知道你收到信是幾日后,不是傳入宮中的信都要慢幾日,三月二十三日我們勝了,不用為我擔憂,大抵我年后便歸。”
年后果然是歸來了,與他想的意氣風發不同,來時滿臉愁容,開口第一句。
“世安,來不及了,她嫁人了。我在街上看到她,我還以為,還以為她是溜出來玩的,我還和將軍說我在看心上人。”
那日的茶與平時并無不同,可年少的軍師直說哭。
師父去世了,他身體也愈發不好了,收了個徒弟,主持給他撥了兩個武僧,怕有人來此鬧。
他沒想到,他與洛宸的心上人見面如此之快,也看到他們命中的有份無緣,他提示著眼前的女子,可終歸兩人沒有未來,也算到了她活不到三十二。
戰場的軍師成了新皇的軍師,推翻了原家,為他報了仇,把太師的職位一分為二,為朝中廣納才賢。他笑著對他說。
“花朝是她的家,我護著她的家,我算是她娘家人了吧。”
無人知道,為什么丞相府為何離玄成門近,世人只知丞相一生未娶,孑然一身。
丞相護著小公主嫁自己心儀之人,他把家財盡數上交,世人看到了他的精忠報國,卻無人瞧見他為心上人掛了滿樹的平安符。
信看完了,風劃過嘴角,他竟覺得有些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