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周家村老周家老宅，外面站了不少來送行的婦女老人。
    凌晨一直刮著大風(fēng)，這會萬里晴空，風(fēng)停了，雪也停了，迷信的幾位婦人嘴里念叨著好人有好報(bào)，連老天都給臉。
    周老太太黃氏為人和善，退回周家村，早年也治好了不少人鄉(xiāng)親。這會過來送行的婦人很多受過她的恩德。
    哪怕老周家再名聲狼藉，可受過恩惠的老百姓們還是記得老太太的這些恩情，默默地守在老宅外，打算送她一行。
    老百姓哪怕不識字，他們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則。他們鄙視老周家，不屑與他們共存，可還是守在外面。
    披麻戴孝的周孝存帶著大兒子走在前頭，隨之出現(xiàn)老周家剩下兒孫孫媳婦，接著周大姑老兩口，后面跟著他們的兒孫。
    送行的人跟著靈車后面，一行人往山走去。
    這一天，歷經(jīng)一生波折的周老太太消失在這個(gè)世界。
    而周孝正父女倆的缺席，再次讓眾人明白。老周家唯一的良善人離開了，兩家真到了無法回緩余地。
    不到一個(gè)月，周老太太的新墳不遠(yuǎn)處又多了一口孤墳。也不知老周家如何想的，明知這婆媳倆不合，還安排不遠(yuǎn)。
    比起周老太太擺放許久的靈堂，黃招弟的喪事則辦的悄然無聲。
    接到通知第二天，黃招弟的尸體就被周孝存帶著大兒子偷偷運(yùn)回老宅。
    原來肥胖的身軀，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黃招弟死亡原因不詳，可周孝存不難看出他婆娘是被活活餓死的。
    四個(gè)兒子怒瞪著父親，他們想不明白為何每月省出的口糧會讓替父頂罪的母親如此消瘦。
    想到周孝存那個(gè)寡婦姘頭，想到那個(gè)女人白皙透紅的臉蛋。他們?nèi)绾尾恢麄兊目诩Z進(jìn)了誰的嘴。
    母親哪怕再是不足，可她一切的貪心是為了他們。對于周立東四兄弟來說，母親是給他們帶來恥辱，可何嘗不是愛子慈心。
    四兄弟淚眼滿眶，推開了父親周孝存，站在他的對面，而四兄弟后面是三個(gè)兒媳婦滿臉嫌棄地替黃招弟清理遺容。
    周孝存面對兒子們的怒氣，一時(shí)百口莫辯，只能無言以對。
    他確實(shí)補(bǔ)貼了俏寡婦，甚至差點(diǎn)動了想娶她進(jìn)門的心思。可他也沒放棄黃招弟，那是他的婆娘，是他四個(gè)兒子的娘，他敢嗎？
    他不是糊涂人。比起俏寡婦，黃招弟對自己全心全意。他們當(dāng)初也是恩愛過來，哪怕自己媳婦年老色衰，只要她活著，就沒想過拋棄糟糠。
    可如今他解釋自己確實(shí)給過婆娘糧票，他們會信嗎？不會的！這些都是老太太私底下補(bǔ)貼自己的，已經(jīng)死無對證。
    而老太太哪里的糧票？
    那是那個(gè)野種和老張家那個(gè)蠢貨給的。
    周孝存再次懷疑這是不是那對翁婿給自己下的套？或許一開始連俏寡婦勾引自己也是他們的手段？
    “你不配當(dāng)我們的爹！”
    周孝存聽著大兒子的怒吼聲。他慘笑一聲，幽幽地說道：“我要說我從來沒打算不要你娘，你信嗎？”
    “我要說我沒虧過你娘，你信嗎？”
    老大周立東冷著臉，“你有臉就對著我娘說……你沒有搞破鞋，你日夜擔(dān)心她，沒有三更半夜偷溜別人家?！?br/>     周孝存環(huán)視四個(gè)兒子，看著四雙怨恨的眼睛，內(nèi)心一陣陣絞痛，這就是他的好兒子們。一點(diǎn)也沒體諒過自己身為一個(gè)男人正常的需求，還活生生地讓自己在兒媳婦們面前顏面全失。
    這一刻，他想到了母親。那個(gè)哪怕自己冷臉相對，還使勁往自己口袋塞錢，塞糧票的老母親。
    娘啊，這是不是報(bào)應(yīng)？
    周孝存無力地坐到椅子上，低頭沉默不語。
    周立東四兄弟見狀，直接無視，圍著那里商量后事。
    四兄弟默契地沒提起如何領(lǐng)回身為罪犯的母親遺體。唯一想得是，得趁族人不知，來不及反對，先讓母親入土為安。
    “老二和老四陪著娘，我跟老三去挖抗。明早時(shí)辰好，我們送娘一程。”
    老二周立西搖頭反對，“孩子們都沒來得及送他奶奶了，你是老大，你得守靈，我們?nèi)值苋??！?br/>     周立東聽了不再反對，點(diǎn)點(diǎn)頭，目送他們離開。他揮手散去妻子和弟媳婦們，靜靜地靠著柜子前，看著黃招弟遺容。
    他還記得自己小時(shí)候那會……他娘不是如同后來那么不講理。她會溫柔地抱著自己哼著曲兒，會想盡辦法讓自己過得不比別人差。
    弟弟妹妹出生了，他娘會告訴他，還是最喜歡他。因?yàn)樗侵芗议L子，將來一切都是自己的。
    后來呢，他想起來了，是那個(gè)漂亮大方的小嬸出現(xiàn)，他爹開始漸漸對他娘不滿。尤其更會戳心眼的說自己比不起小叔，是因?yàn)楸凰锿侠邸?br/>     然后，一切變了……
    愛錢的娘變成貪財(cái)，變得自卑，身材速度的膨脹開。而他爹呢，開始夜不歸家，無視他們。
    溫柔的娘終于變得潑辣，一次次的打倒他爹。那之后似乎武力戰(zhàn)勝了一切，家里開始恢復(fù)如初。
    隨著小叔死了，家里來了個(gè)漂亮乖巧的奶娃娃。一切又開始變了，他娘終于成了他爺爺和他爹的一把刀。
    而這把刀將對小嬸的怒火遷移到了奶娃娃身上。他們成功了，可他娘變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了原來。
    他娘告訴他們，這個(gè)奶娃娃的娘是賤人，害得他爹不再愛他們。那會自己怎么想的？哦，想起來了……
    一切的錯(cuò)誤就從那天開始。
    他娘毀在了老周家，毀在了老黃家。娘家和夫家聯(lián)手一起活活的逼著他娘成面目可憎的魔鬼。
    回憶到這里，周立東走到黃招弟遺體前，拉著她的手，試圖讓自己雙掌溫暖這只冰冷的手。
    他的娘啊，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一輩子。留下了惡名，連個(gè)備用的棺材都沒有，更別說風(fēng)光葬禮。
    凌晨時(shí)分，四兄弟用一張新席子裝殮好黃招弟的尸體，帶著媳婦們冒著雨夾雪，避開行人，埋葬了母親遺體。
    要不是幾下炮竹聲，這口新添的孤墳還沒人發(fā)覺。
    而得知“罪人”黃招弟入祖墳的周家族人們氣得火冒三丈也無可奈何，總不能真的拋棺棄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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