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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他一眼,格外平和地說:“我不恨你,你找我回去的目的我一開始就明白,你沒對我有任何承諾,你情我愿,這條路是我當年自己選的,如今我活該認命?!?br/>
她很快不再說話,坐在病床上繼續把那個蘋果吃完,咬到最后手拿著蘋果核都在發抖,卻一聲不吭。
夏瀟的態度很抗拒,葉靖軒決定不再和她多說,準備離開。
他出門的時候,夏瀟突然低聲說了一句話:“方晟死了是好事,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一句真心話,我對他而言,永遠是他三哥的女人?!?br/>
葉靖軒回身看她:“夏瀟……”
她慢慢地笑了,打斷他:“你放心,你和阮薇去過你們的好日子,不用擔心我。事到如今我沒有什么想不開的,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他死了……我才能愛他。”
葉靖軒很快走出去,下樓的時候停了一會兒,他盯著跳動的數字,想了一陣才回憶起過去到底是怎么遇見的夏瀟。
當年在游輪上,也是等電梯的時間。葉靖軒身邊陪了一堆隨行,三哥既然把排場鋪開,各路識相的人也就不敢在這個時候非要來套近乎了,于是一條通道上安安靜靜沒有人。
偏偏夏瀟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她年輕又不懂規矩,一個人匆匆忙忙踩著高跟鞋闖過來,似乎是來晚了,她急得左顧右看。
那種場合能遇見的女人都不是什么清白好貨色,大家心知肚明,既然來了就是各自找樂子。
所以葉靖軒聽見動靜知道有人不懂事,示意大家算了,他看也沒看。
電梯來了,方晟擋住左右清開路,確保內外安全,然后葉家人一起進去,電梯門就要關上。
夏瀟竟然大著膽子沖過來了,她真的有急事,去晚了會得罪人,所以她想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上去。
葉靖軒隔了兩層人,他連她什么樣子都沒看清,就聽見她請求的聲音。
他忽然抬眼往外看,沒人理她,也沒人讓她上來,可電梯門關上之后,葉靖軒忽然回身和方晟說:“去查一下,把她帶回來?!?br/>
當時方晟一如既往,畢恭畢敬答應下來。
他記得后來方晟救她回來那晚的表情,當時誰都沒在意,可如今去想,葉靖軒才明白,那好像是方晟第一次逾越地開口勸他。
他和他說:“三哥,夏瀟年紀不大,可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她其實一點也不像薇姐?!?br/>
阮薇一直在醫院樓下的大廳等他,葉靖軒下樓后沒說什么,只吩咐陪護照顧好夏瀟,隨即就安排人準備去機場。
一路上,葉靖軒似乎心情不太好,阮薇試著問夏瀟的情況,對方和方晟的事多年壓在他們自己心里,誰也不肯承認,不到最后沒人能說清。如今方晟不在了,大家都明白,卻又沒法開口寬慰。
葉靖軒搖頭說:“她很平靜,越這樣情況越不好。不過……誰也勸不了,讓她自己想一想吧。”
阮薇知道葉靖軒心里不好過,很多事都有前因,他當年不經意的一個決定,就能造成日后這么多人的悲劇。
阮薇陪他上車去機場,他盯著窗外很久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看她擔心地盯著自己,他突然轉過身抱住她,臉都埋在她肩上。
他貼著她的側臉長長嘆氣,說:“阿阮,我們辜負了太多人,不能再浪費時間?!?br/>
總說人心難料,可惜他們都愚笨,寧愿涸轍之鮒,也不肯相忘江湖。
葉家所有人隨著葉靖軒回到南省,雙方遵守約定,陳嶼撤回對葉靖軒的封殺令,而葉家人退守家族基業,不再進蘭坊一步。
半個月之后,一切都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真正的證據不好收集,敬蘭會里支出幾個替罪羊,會長把場面上的事壓下去,沒有預想之中那么麻煩。
沐城那邊的消息漸漸散了,可在南省,大家明里暗里都對葉家的事津津樂道。關于這場事故的起因被傳出了無數版本,而阮薇作為這場內亂關鍵性的人物自然被外人猜來猜去,一個出賣過葉家的女人,最終還能把葉三迷得神魂顛倒,不外乎說她美得離譜。
于是無數人都在等葉靖軒和她的婚禮,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帶回家,這一場耽誤了三年多的婚禮,要辦就是大辦,人人都想看看這女人長什么樣子,可是葉家遲遲沒有動靜。
葉靖軒的手術日期定在下個月中,其間兩人無聲無息地開車去把結婚證領了,可阮薇堅持不肯辦婚宴,一定要等他做完手術再說。
一入秋,天氣漸漸沒那么悶了。
葉靖軒已經提前住進醫院,主治醫生對他的病情一直很擔心,原本子彈位置傷在腦部顳窩,并不是很危險的部位,尤其他當年非常幸運,子彈避開了大腦的主要動脈血管,也沒有傷及腦干。可三年過去,子彈發生移位,靠近血管,如今進行開顱手術的風險很大。
他們誰都清楚后果,醫生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即使手術成功,也無法保證葉先生短時間內能清醒。這個必須看手術后的情況,所以還是提前說,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吧……不排除他可能會長期處于昏迷狀態。”
阮薇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正在給葉靖軒整理換下來的衣服,她疊起來都讓人送出去,然后才點了一下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從頭到尾情緒很平靜。
醫生帶著兩個護士檢查完準備出去,臨走又嘆了口氣,退回來看看她說:“葉太太也不用過度緊張,我們必須說清所有的可能性,這個還不一定……”
“沒事,我明白。”阮薇一直很鎮定,送他們出去,關上門手卻在發抖。
她深吸了口氣,揉揉臉讓自己鎮定一點,然后才繞回里間,走到葉靖軒病床旁邊。
他也聽見了三言兩語,于是伸手要抱她。她笑著彎下身,拍他的肩膀說:“哪有工夫想這么多啊,快點做手術吧,你這少爺脾氣……再耽誤兩天我都伺候不動了。”
他報復性地掐她的腰,他今天精神好,兩個人鬧了一陣,阮薇趴在他身上閉上眼不說話。葉靖軒伸手過去梳她的頭發,拉起來對著光,一寸一寸地量。
他嘆了口氣,說:“好了,說點正經事,葉太太,幫我個忙?!?br/>
她撲哧一下又笑了,閉著眼睛不理他,可又被他挽著頭發靠著不舒服,于是她只好抬頭,無奈地湊過去安慰性地吻他,輕聲說:“你躺一會兒,放開我,別鬧了。”
葉靖軒搖頭,很認真地和她說:“阿阮,如果我沒醒,一定記得來叫我,不管說些什么,你每天都要來……我記得我是能聽見的。”
阮薇抬眼看他,剛才聽見醫生護士的話都沒覺得有多難受,可現在葉靖軒突如其來一句請求,竟然瞬間讓她淚如雨下。
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怎么了,慌亂地擦臉,勉強笑著說:“胡說什么……不會的?!?br/>
他也沒想到她一下就哭了,就把她臉捂在胸口哄,又說:“好了好了,不惹你,我就是擔心而已。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那種感覺太難受了……我是害怕。”
阮薇死死抱緊他,明明心都懸著,可到這一步,明知后果他們也必須冒險。她忍下眼淚答應他:“放心,你不醒,我就天天讓阿立來打你一頓,打也把你打醒?!?br/>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正好趕上換季的時候。
阮薇胃口不好,又在醫院陪護,這幾天一直不太舒服,還要每天打起精神不讓他擔心。
葉靖軒怕她緊張,做手術前一天晚上不肯見她。阿立知道三哥就是這個脾氣,早早就去勸阮薇回家。因為第二天手術上午九點開始,阮薇知道這一晚要是兩個人在一起,彼此強裝平靜,誰也別想休息了。她想著還要早起,于是沒和他堅持,自己回了老宅。
福嬸很快準備好晚飯,做了阮薇最愛喝的魚片生滾粥。阮薇最近接連幾天往返醫院睡不好,于是福嬸沒放其他輔料,只有新鮮的魚片很清淡,可她喝了兩口還是難受,搖頭說不吃了。
她順路去前廳里陪摩爾,結果剛一低頭就反胃。
福嬸一直跟著她,等阮薇吐完了就要去叫醫生??墒侨缃袢~靖軒馬上就要做手術,這事拖了三年,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阮薇絕對不能在這時候生病,于是趕緊掩飾,說自己吃壞了東西,不讓福嬸叫人。
福嬸是過來人,越看越不對,忽然忍住笑,低聲問她這個月的生理期到沒到。
阮薇還不明白,這一陣她擔心的事情太多,哪里顧得上自己。她沒當回事,一邊上樓找睡衣一邊算日子,這才發現不對勁,她從來沒往這方面想,突然反應過來。
葉靖軒馬上要做手術,結果未知……而這個時候她竟然懷孕了。
阮薇一時慌了神,腦子里涌出無數念頭,福嬸笑著坐在她身邊一條一條叮囑,以后什么都要注意,南省雖然不冷但也要注意保暖,她說完又念叨著要去煲湯,匆匆忙忙往樓下跑。
阮薇追出去,讓福嬸不要聲張,她先去拿驗孕試紙試,結果很明顯。
家里好久沒有高興事了,福嬸笑得合不攏嘴,告訴她明天早點去醫院,正好也去確認一下,大家就都放心了。
她答應下來,關上門自己在房間里坐了很久,想給葉靖軒打個電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打。
阮薇突然想起自己偷偷離開老宅的前一夜,葉靖軒和她說過的話。
那念頭自私又絕望,萬一他真的出事離開,還能有個孩子成為她的倚靠。
阮薇抱緊被子,心里除了驚喜就剩下慌,她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做,怕只怕他一語成讖。
那一晚阮薇早早躺下,一整夜幾乎沒怎么睡著。
阮薇的心情太復雜,前幾天她陪葉靖軒在醫院做檢查,他悶在醫院好幾天,覺得百無聊賴,就和她胡扯,說著說著就說起萬一他醒不過來,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他逗她:“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我死了誰敢娶你?”
他們走到這一步,話都說開了,阮薇也不忌諱,和他回嘴:“嫁不出去就算了,墓地都是現成的,怕什么?大不了我陪你躺下去?!?br/>
阮薇當時抱著他笑,心里想,要真有那一天,反正他們了無牽掛,要走干脆一起走。
她不能再熬下一個三年了,她終究是個女人,沒那么勇敢。
可是現在不行……
臥室里最終只剩下座鐘的聲音,數年如一日。時間晚了,不知道是凌晨幾點,阮薇想著現在她不能只顧自己了,于是閉上眼逼自己好好休息。
她怎么也想不到,不早不晚,偏偏就是現在,這個孩子……是來提醒她的。
幾個小時之后天就亮了,阮薇幾乎沒怎么睡好,還是早早起來往醫院趕。
福嬸雖然答應了阮薇不要聲張,但這事藏不住,她還是偷偷交代過手下的人。因此去醫院的路上,阿立一直看著阮薇傻樂,恨不得扶著她上樓,把她弄得哭笑不得,最后趁著時間還早,阮薇支開他們,去找大夫檢查。
她確定了懷孕的結果,隨后就一直等在手術室外。
葉靖軒被推過來,阿立憋不住話,一口一個“三哥”喊著,沖過去就要說。
阮薇攔下他,大家也都安靜下來,阿立嘿嘿笑著往后退:“好好,讓薇姐自己和三哥說。”
葉靖軒以為出什么事了,立刻看向她問:“怎么了?”
她搖頭,這一夜百感交集,趕過來看到他躺在病床上,一瞬間卻又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阮薇握緊他的手,大家都等著她把好消息告訴他,可她一直沒提,平靜地和他交代了很多事,告訴他家里上下都沒事,她會替他照顧好。
最后醫生過來催促,眼看他就要被推進去,阮薇松開他,她努力忍著眼淚,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告訴他:“靖軒……我懷孕了?!?br/>
葉靖軒愣了一下,突然就要坐起來,護士不讓他動,他幾乎連句話也來不及和她說。
阮薇不肯再讓醫生留時間,她最后就在手術室門前和他說:“為了我,為了你的孩子……再醒一次?!?br/>
她最終沒看到他的反應。
阿立不明白為什么她故意卡著最后幾分鐘才告訴他,急得直怪她。阮薇守著他進去,手術室的門完全關上,她一下近乎虛脫,扶著墻坐下,好半天才能勉強喘過一口氣。
手下的人都安靜了。
護士過來陪她,讓她放松:“手術時間長,葉太太別太緊張了,先去休息室等吧。”
阮薇點頭和她一起走,手下的人把福嬸親自做的早飯送過來,她看了一眼明顯也吃不下,但還是接過去了。
護士笑著說了兩句安慰的話,又有點感慨,低聲提了一句:“女人懷孕這十個月是最遭罪的時候……”她沒敢再往下說,知道這話惹人傷心,于是趕緊換了話題。
一旦葉靖軒發生昏迷現象,阮薇就要獨自懷著孩子,獨自面對生產的艱難,甚至還要在這過程中苦苦守著他。
何況……手術本身還有失敗率。
這簡直太讓人絕望,阮薇未來要面對的是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可她竟然不松口,到最后一分鐘才肯告訴葉靖軒。
她明白護士的意思,去休息室里坐了一會兒。大家陪著她,她漸漸緩過來,出聲安慰他們:“我不想提前告訴他?!?br/>
“薇姐……”
“我就是想讓他有牽掛,這件事留在他心里,他不甘心,想著念著,只要手術成功……他一定能醒過來。”
阮薇說著說著鼻尖發酸,低下頭打開粥碗,分明沒胃口,還是一勺一勺地往下咽。
阿立嘆氣,揉著眼睛,勉強說起輕松的事,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阮薇反而笑了,忍下惡心,忍下心慌,想她現在不能只為自己想,所以她就算吃不下去也要吃,熬不過去也要熬。
她必須和孩子一起,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