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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臉埋在他肩上,臉上濕濕涼涼的淚痕蹭在他身上。他聲音里終于有了點笑意,和她說:“你從小就是這樣,什么都聽我的,就這事半點不能忍。
你今天看見瀟瀟不痛快了,非要和我鬧,是不是?”
“三哥,薇姐堅持要離開。”方晟的聲音就在門外。
房間內一時沒有回應,葉靖軒在東邊的地方原本只是書房,如今到夜里燈光暗淡,里間有一張歐式躺椅,他就半仰躺在上邊,一直都醒著,手里轉著藥瓶。
房間里安靜到只剩下他手上的響動。
方晟在外邊又說了一遍。
夏瀟也在,但他們兩個權當沒聽見。
她枕在葉靖軒的腿上,吊帶裙子外剛好蓋了一件緞子睡袍,她睜開眼睛,那軟紅色的東西就滑到地上,一地流瀉而出的光。
這一動他就看過來,手指卷上她長長的頭發。
夏瀟抬頭看他,像只貓似的揉揉眼睛,趴到他身上開玩笑一樣地問:“那個丑女人……到底是誰?”
葉靖軒有點煩躁地搖了下藥瓶,做了個噓的動作,好像他完全不是白天那個葉靖軒,好像現在任何一丁點聲音,都能讓他受不了。
“還是頭疼?”夏瀟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輕。
他的手順著她的頭發蜿蜒而上,微微握在她的頸側,低聲說:“別提她,陪我說說話。”
他每次不舒服似乎都格外需要夏瀟,他不斷要求她說話,可她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能說些什么。
每個人都有秘密,何況是蘭坊里的人。
她清楚自己之所以還能活到今天,就是因為她知道深淺。
所以夏瀟很努力地說些話來安慰他,卻越發覺得葉靖軒今天好像情緒很不好。這樣安靜的夜,旁邊就是窗戶,可外邊也只有一層一層厚重的樹影。她余光里看到,說不清的感覺……夏瀟剛剛有些出神,就感覺到葉靖軒的手猛地用力,剛好卡在她咽喉處,她一下轉過頭,冷不丁嚇得發抖。
他的目光像疲憊的狼,但他終究是會傷人的。
她試圖抱緊他提醒:“靖軒,還是把止疼藥吃了吧。”
他整個人都是僵硬的,明顯用盡力氣在忍什么,原本人還算平靜,聽到夏瀟這聲稱呼,總算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不知道怎么辦,伸手去抓那藥瓶想要看,又說:“好幾次了,總看你拿著又不吃。”
葉靖軒突然怒了,甩手就把藥瓶扔出去,東西一下砸到地上。
外邊的方晟聽出不對勁,又開始輕輕敲門問:“三哥?”
里邊總算有了回應。
“她想走,難道你們攔不住?”
方晟頓了一下,又說:“可是薇姐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到槍,現在就在門口指著自己,她說如果不放她走,她今天就死在這里。”
葉靖軒聽見這話笑了,過了好一會兒,書房里邊總算有了動靜。方晟退后兩步,看葉靖軒開門出來,那雙眼睛在暗淡的燈光下越發沉了,表情絲毫不意外。
他一字一句地開口,聽得方晟心驚肉跳,他說:“那就讓她死。”
院子門口的地方比想象中安靜,畢竟是夜里,阮薇也沒力氣折騰。
她被關在他的房間里,不許去別的地方,可那屋子里四處都是他。她倒在床上想葉靖軒現在和誰在一起,想他現在喜歡的女人有他最愛的長發,溫柔又漂亮。
阮薇不知道葉靖軒要干什么,但她被關在這里什么心氣都磨平了,直到看見他和別的女人離開,再這樣下去早晚生不如死,所以她在床上摸索,直接拿走他枕頭下的槍就跑出來。
這么多年,阮薇知道他的習慣,再難的事如果成為習慣也難改,到如今葉靖軒都沒變過。
到如今,他也沒防著她。
下人攔住阮薇,但誰也沒想到她竟然還能拿到槍,于是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最終,遠處的長廊里有人走過來,但隔著十幾米就停了,多一步都不肯施舍。
方晟替他過來傳話:“三哥說了,薇姐開槍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會把薇姐葬回南省的。”
阮薇聽了這句話轉頭看他,葉靖軒站在樹影里連句話都不想再跟她說,可她突然就像被刺到底線,徹底發了瘋,直接向他沖過去。方晟帶人拼命拖住她不讓她動,一把搶過她手里的槍扔開。
阮薇不知道怎么找回膽子,好想把這么久不言不語的情緒都發泄出來,瞬間就急了,和他們廝打,最后被推倒在地上。
如果不是會里有規矩,顧忌阮薇終究是個女人,今晚她早該死過幾百回。
阮薇手上擦傷見了血,那條傷過的左腿再也沒力氣,半天喘不過一口氣,好不容易掙扎回頭看他,一聲一聲地叫:“三哥。”
葉靖軒終于走過來,冷著臉站在她面前,看她說:“你知道我從不受人威脅,當年他們想用你威脅我,結果呢?”
結果他寧為玉碎。
他比她大四歲,連累她出事那一年才十四歲,她甚至還是個小姑娘。廠房里燒起大火,葉家出人來救,對方自知大勢已去,又怕被報復,倉皇之間一槍打在阮薇腿上,她受傷走得慢,被大火隔在里邊,被人追上,最后那些人非要用阮薇威脅他。
那時的葉靖軒就真能狠下心,十四歲的少年,看也沒再看她,隔著一片火海轉身就走。
那件事之后傳遍南省,從此人人都知道,葉家后繼有人。
阮薇看著他還是哭了,他站在那里和她說話,她就掩飾不了委屈,整個人撐在地上:“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女人最好的那幾年我都給了你!看在我為你沒了這條腿的分上……我確實沒臉死,別再逼我……讓我走吧。”
她哭得痛痛快快,哭到他皺眉,好久之后他讓人都退到一邊,然后蹲下身,一點一點擦她的眼淚。
院子里起了風,桃花飄落一地,只是夜色太重,不管那花什么顏色,到如今也都慘白一片。阮薇愣在那里看,心里說不出的苦。
反正良辰美景辜負過,他們之間已經不會更糟。
方晟在一邊低聲提醒:“會長要的東西我們還沒拿回來。”
葉靖軒好像沒聽見,阮薇哭,他就在她面前等著,等她哭累了眼淚流干了,他才翻過她的手看了看,好在只是小傷口。
葉靖軒讓人拿外衣過來給她披上,正低頭一顆一顆給她系扣子。阮薇忽然伸手抱住他,他都由她。她的臉埋在他肩上,臉上濕濕涼涼的淚痕蹭在他身上。他聲音里終于有了點笑意,和她說:“你從小就是這樣,什么都聽我的,就這事半點不能忍。你今天看見瀟瀟不痛快了,非要和我鬧,是不是?”
她不回答,松開他說:“放我回去。”
葉靖軒起身看看外邊,蘭坊這時候各個院子也都暗了,街上再沒有人。
他終究放了手,答應她:“讓方晟送你,太晚了。”
那天直到后半夜,書房里的燈光都沒熄。
葉靖軒從不在別的地方留宿,夏瀟知道蘭坊里的男人大多數都有這樣謹慎的怪癖。她早已習慣,她也不能睡,陪他偶爾說兩句話。
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頭疼才不肯休息,夏瀟已經謹慎用詞,再也不敢提吃止疼藥的事。
天快亮的時候葉靖軒才叫人把她送走。
他順著長廊往臥房的方向去,方晟早就回來了,遠遠跟著他不說話。
葉靖軒率先回頭看他:“我知道你想問我為什么不留人,現在放阿阮在外邊是好事,市里不像蘭坊,光天化日不會隨便生事,起碼她身邊還有個人照顧。在我這里,陳嶼不會善罷甘休。”
“會長知道薇姐的下落,咱們這里反而不安全。”方晟這么多年什么都懂,只是他仍舊不放心,“我是怕……三哥不光是為這個才肯放她走。”
葉靖軒原本都要回房間了,聽見這話突然停下了,他回身看著他說:“我頭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要死當時就死了,你怕什么?”
“醫生反復強調,只要控制用量,不會成癮……”
葉靖軒回身掃他一眼,火氣一下上來了。他額頭上的傷疤平常被頭發擋住一些,不算明顯,但他微微仰頭打量人的樣子,讓方晟一下就僵住了。
葉靖軒一腳把方晟踹開,他低頭領了。這一腳用了力氣,踹得方晟直接撞在后邊的柱子上,腰都直不起來。
過去都說葉三年輕氣盛,可他如今早就吃過虧,這脾氣仍舊半點不讓。方晟也算什么都經過,可剛才那瞬間,一句話而已,他卻看出葉靖軒像要把他當場撕了。
黎明之前的分毫片刻,院子里所有人的輪廓都看清了。
葉靖軒也不急著進屋,微微瞇眼打量方晟,那人剛緩過一口氣,直直地在院子里給他跪下了。
“你不用來這套,蘭坊不比過去在家里,你要跪就去跪會長。”
“老爺子走的時候說過,不讓三哥再找薇姐,她腿的事雖然都是情勢所迫,但三哥脾氣太沖,難免傷人,何況她是個女人,最毒婦人心,早晚要找麻煩。”方晟是咬牙硬挨的那一腳,明顯也傷了,一字一字說得慢,卻像不怕死,“后來三哥還是把人找回來了,一意孤行要娶她,我們都認了,最后只證明老爺子的話半句都沒錯。”
“不是一意孤行,那是我欠她的。”葉靖軒繞著他走了兩步,靠在門邊根本不看他。
方晟還是沒有什么表情,手捂著肋下,突然問他:“那三哥到底在氣什么?”
這個問題似乎讓葉靖軒想了很久。
他在長廊邊上坐下,背后就是桃花樹。清晨天亮的時候終于有了一線天光,多少垂死的夜都能熬過去,何況到如今。
“起來。”葉靖軒饒了方晟,自嘲地笑,“非要從頭算的話,也是我對不起阿阮。那天她本來在上學,我哄她逃課陪我,帶她從學校溜出去,結果讓她被那幫人渣劫走。”
方晟不再接話,他低頭靜靜站在一邊,而葉靖軒點了一根煙卻沒抽,慢慢看它燒完:“阿阮才十歲,為我把腿毀了……這輩子都完了。我這條命早就該賠給她,芳苑的事,就算是她親手給我一槍,我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