冪山位于冪壁城的西南角,隱在云山霧罩中,靈氣十足。蘭衣只看了一眼,便確定這是個修煉的好地方。
“你要回宗里嗎?”蘭衣問。
匡廣智難掩激動,連連點頭。
“你師父最近心情怎么樣?有沒有什么煩心事?”蘭衣又問。
“師父?這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記名弟子,還沒有資格正式拜師,”匡廣智說完才覺得不對,疑惑地看向蘭衣,問:“你問這個干嘛?”
“當然是為了你!”蘭衣隨手拍了下匡廣智榆木般的腦袋,眼看他就要炸毛,道:“你在宗里消失這么多天,若是被追究起來,你打算怎么交代?實話實說?”
“當然要實話實說!”
“我可以肯定你師父聽完再也不想見到你!”對匡廣智的智商,蘭衣深感無奈。
“怎么可能?師父大人大量,再說我也沒偷,不僅沒偷,我還因此差點兒喪命!”喪命兩個字被匡廣智咬得極重,顯然他認為他不僅有理而且有功——為捍衛(wèi)師父的配方抵抗惡勢力的威逼利誘,甚至不惜以身涉險死里逃生。
“可是,誰會信呢?”蘭衣慢悠悠地道,瞥著匡廣智瞬間蒼白的臉,“在你做出決定不幫隋開白時首先應該做到保護自己,你可以向同門求救也可以直接告訴你師父,最不濟也應該在隋開白抓走你之前留書一封,將事情說清楚,可是你什么都沒做!卻一連失蹤很多天,現(xiàn)在你回去再對你師父說——哎呀師父啊,隋開白那個人渣讓我偷你的東西我沒偷,他就給我下毒,我沒死,我現(xiàn)在回來要求您坦白從寬——你覺得,你師父會怎么想?”
“怎么想?”匡廣智吶吶地問,顯然還沒從蘭衣這翻話的邏輯里繞出來。
“他會相信你——”匡廣智眼睛一亮,蘭衣笑著接下去,“一半。”
匡廣智眼里的亮光瞬間黯下去。
蘭衣繼續(xù)道:“另一半他會想,既然你不同意幫隋開白偷東西,他就應該殺你滅口,既然你沒有被滅口又活著回來了,那么隋開白為什么沒有殺死你?這么多天你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某種交易?”
“可是我確實中毒了,而且余毒未清,而且是你們救了我,這是事實,你們可以為我作證!”匡廣智喊得很大聲,說道要蘭衣和公冶為他作證,眼里不自覺流露出懇切地期盼。
蘭衣都有些憐憫他,道:“不錯,我們確實可以為你作證,關鍵是我們的證詞有幾分可信度,有人認識我們嗎?你的師兄弟或者親朋好友?還是你師父?我們在江湖上也沒有名氣,甚至沒有熟人,誰能證明我們的人品和誠信,唯一和我們相熟的人只有你一個,即便我們?yōu)槟阕髯C,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再說你的毒,千歲千千歲這種毒原本就是慢性毒1藥,在你被隋開白下毒之后到你毒性發(fā)作,這么長時間足夠你們倆把該說的都說完,該想得都想透了,所以除了我和公冶又有誰能證明你不是為了保命不是為了拿到千歲千千歲的解藥答應隋開白只要讓你活下來就答應幫他把東西偷回來呢?”
匡廣智啞口無言,蔫頭耷拉腦地盯著馬車底板看了半天才小聲說了句‘真的沒人會相信你們的話嗎?’他不得不承認,蘭衣說得很有道理,可是也有很多地方說不上來的別扭。
蘭衣也明白自己這番推測見仁見智,說不定那個冪山小宗就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會完全相信匡廣智,但這種結果卻不是他樂見其成,或者說不符合他目前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更加不符合他心中的財?shù)馈?br/>
仙界的神始們都知道,蘭衣有兩道,一謂仙道一絲不茍,二謂財?shù)啦粨袷侄巍_@一點從他厚著臉皮將自己的武器十八奇鎖當成仙界旅游景點標價展出就能看得出來,蘭衣要想做什么買賣從來穩(wěn)賺不賠。
蘭衣道:“只要你將實話說出來,你就會被貼上一個偷盜未遂的標簽,以后再有這種事,第一個被懷疑的永遠都是你,而你,想要將這個標簽撕下來卻不知又要付出多少的心血!
再說,誰會愿意將一個曾經(jīng)窺覷自己寶物的人放在身邊,雖然寶物沒有丟,但看見這個人難免就會想起這件事,心里會膈應!不舒服!”
“那要怎么辦?”匡廣智臉色發(fā)白很是無助。
蘭衣微微一笑,道:“瞞天過海!”
匡廣智眨巴著眼睛,滿腦袋問號,連坐在車轅上趕車的公冶都因好奇,向車廂看了一眼。
“所以我剛剛才會問你,你師父心情如何?有沒有什么煩心事?或者說他有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匡廣智明顯跟不上蘭衣的思路。
蘭衣難得拿出耐心跟他解釋,“你師父的煩心事必然不是普通的事,你師父想要的東西必然不是普通的東西,你失蹤這些天就是為了幫他解決這個事找到那個東西,你說你這樣回去,你師父會如何對你?”
蘭衣眼含笑意看著匡廣智,匡廣智終于恍然,一拍腦門,道:“他定然高興,正式收我為徒!”
孺子可教也,蘭衣點頭,“那你還不快想!他最近缺什么少什么想要什么?!!”
匡廣智皺眉沉思,冥思苦想,終于讓他想起一事來,道:“這兩年師父潛心修煉,平日里本就鮮少露面,日常吃穿用度并未有所缺,不過到有一事,是師門里的弟子們人盡皆知的,師父他多年前就想要煉制一爐天地滋補大環(huán)丹,不過有兩味藥材一直都沒有找到……”
“銀雀翎和臥玄膽?”
“你怎么知道?”匡廣智大驚,望著蘭衣滿臉不可思議,那眼神就像蘭衣是個憑空蹦出來的小怪物。
擦,你那是什么眼神兒,我還怎么就不能知道了?老子是藥神,藥神好么!蘭衣傲嬌了,瞪了匡廣智一眼,故作神秘道:“此二物只應天上有,遍踏人間不得求!”
匡廣智就像泄了氣兒的皮球,垂頭喪氣地說:“果然還是找不到唄……”
蘭衣看到賣弄學識的空間,立刻見縫插針地賣弄起來,“不過,我卻知道哪里可求!”
“你知道?”匡廣智懷疑,他估量的眼神令蘭衣十分惱火,蘭衣毫不客氣地垂他兩下,“你自己不好好看藥典就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是白癡?我告訴你,別說你師父就是你師祖也不一定能知道這兩味藥是什么,但是你今天遇到了我,那是你的造化你祖上燒了高香,叫聲好哥哥,我就告訴你!”
“好哥哥。”匡廣智眼睛都沒眨。
蘭衣:“……”
為什么一點成就感都沒有?這不符合設定啊?他與匡廣智四目相對,想在他的眼睛里找出一點兒成就感,沒有注意兩個人的距離正在不經(jīng)意間縮短。
匡廣智看著越來越近的大胖臉,內心天人交戰(zhàn),卻不敢推,只能不斷后仰躲避蘭衣的接近。
就在這時,車簾突然一挑,公冶面無表情的臉探了進來,道:“走?”
蘭衣回神,摸著下巴回想剛剛那種奇怪的感覺,邊鉆出車外。
匡廣智一下子癱倒在車壁上,滿臉通紅不敢看公冶。
公冶指著前方分叉的路口給蘭衣看,一條直通冪壁城,一條通往冪山藥宗。蘭衣沖車里喊了一句,匡廣智回說要和他們先去主城。蘭衣很滿意,正要鉆回車廂,手卻被公冶拉住,一截韁繩被公冶硬塞過來,蘭衣正覺好笑,公冶已鉆進車廂。
匡廣智原本還想向蘭衣打聽銀雀翎和臥玄膽,見進來的人是公冶之后,剛不紅的臉立刻又紅了起來,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整個人縮在車廂一角竟嬌羞得如同一個小媳婦。
公冶冠玉依舊閉目養(yǎng)神,只是渾身散發(fā)的冷氣仿佛要將整個車廂凍上一層霜。
可惜車廂里的詭異完全沒有影響外面趕車的那位,人依舊如一坨白肉攤在門框上,隨口哼出的小調兒也一如既往地荒腔走板。
未幾,馬車爬上坡頂,冪壁城遙望在際。
毫無疑問,這是蘭衣來到人間見到的最大的一座城。
打這坡上看去,仿佛看不到四周邊界。各種建筑飛檐樓閣層層疊疊,最顯眼的卻是西北方向的一座高大燈塔,塔頂?shù)你~鐘此時正好敲響戌時正刻的鐘聲。
日沉西山,晚霞映紅半邊天,金紅色的霞光落在這座城上,更顯得巍峨莊重。
蘭衣展顏一笑,抖動韁繩,馬車下坡。
官道在前方漸寬,支路增多,人流也增多。
及至城門,各路人等井然有序地排隊接受守門官兵的檢查。蘭衣也趕著馬車依次排隊,邊好奇地打量這座大城。
城墻很高約三丈,城門很大寬約兩丈,門洞既高又深,看著就非常不好進。城墻根兒下一溜蹲著一排乞兒,分布在門洞兩旁。門洞之上一塊瑩石匾,上書冪壁城三個大字,下留南城門三個小字。
蘭衣正琢磨著如何應對門洞下方那些正在盤查的官兵,匡廣智的腦袋就自車簾后面鉆了出來。
他推了下蘭衣,攤開手,“我的腰牌。”
蘭衣自懷里摸出白玉,“我借你的。”
“給我!”匡廣智想搶,蘭衣?lián)Q一只手拿著,挑眉道:“銀雀翎和臥玄膽?”
匡廣智想哭,咬著嘴唇委屈地瞪著蘭衣,“胖哥欺負人!”
“我、借、給、你!”一聽胖字,蘭衣咬牙切齒,脖子前伸,湊近匡廣智,好似要吃了他。
“好!好的!”匡廣智欲哭無淚連忙躲開,白玉被拍進手里,啪地一聲,很疼!
兩人對好說辭,他和公冶都是匡廣智的朋友,有匡家這桿大旗進城應該不成問題。
大問題確實沒有,小問題卻還是有點。比如,官兵依次登記完車里那兩位,輪到蘭衣時——
官兵問:“姓名?”
“蘭衣。”
官兵在名冊上寫下蘭衣,卻并不抬筆,“還有呢?”
“?”
蘭衣上前一步,伸脖看向名冊。
看清名冊上那一長溜名字,蘭衣沒有忍住,噴笑出聲。
蘭衣張二狗、蘭衣劉麻子、蘭衣路人甲、公禹王二柱、公禹朱志志、阿帝韓肥壯、依度空明、阿帝齊壯實、公禹路人甲、蘭衣匡廣智……
他指著名冊,“這是什么?”
“請嚴肅一點。”士兵皺眉。
蘭衣連聲答應,笑容不斂,撓著肚皮,眼珠轉了轉,“我叫從錢。從前的從,錢幣的錢。”
士兵在名冊上‘蘭衣’后面加上‘從錢’,變成蘭衣從錢。
蘭衣正覺得有趣,那官兵卻合上名冊走向下一輛馬車。
這就完了?
蘭衣?lián)蠐隙瞧ぃ宪囖@,喚出公冶駕車,自己鉆進車廂去問匡廣智那些名字是怎么回事。
匡廣智說自八大神始登仙之后,后人崇拜敬仰之人不知凡幾,漸漸有人以神始之名冠于自身名前,以求神始護佑,如今則是作為門派之分。
原來是這樣啊,還以為是自己的崇拜者,蘭衣瞬間失去興趣。
匡家的本家在歸心城,匡廣智的老家在歸心城外幾百里的一個鎮(zhèn)子上,他本在冪壁城租了一個院子,但那是之前為了方便與隋開白幽會,現(xiàn)在自然不能再回去。
為了安全起見,匡廣智提議幾人住到匡家在冪壁城的客棧,暫時落腳。蘭衣沒意見,匡廣智再不及也是匡家子弟,住匡家的客棧還需要給錢嗎?
自然是不需要給錢的。
匡家客棧的掌柜見匡廣智帶著蘭衣和公冶前來住宿非常熱情的為幾人安排了三間上房,并且私下交代伙計盡心伺候務必做到熱情周到。
于是,蘭衣奔波數(shù)日終于洗上了熱水澡,舒服得簡直要冒泡泡。熱水洗一洗,熱氣蒸一蒸,蘭衣?lián)Q了件新袍子,整個人就像一只剛出籠的白白嫩嫩的肉包子,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三人各自收拾停當,相約著上街吃飯。這一路上公冶的眼神一刻不離地粘在蘭衣身上,若非他一臉木訥,此司馬昭之心早已人盡皆知。就算這樣,匡廣智看著公冶依舊若有所思。
這是一條美食街,蘭衣剛走進來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事實,沿街兩側是各色棚攤,棚攤之后是各大酒樓,煎炒烹炸之聲,喧嘩吵鬧之聲,酸甜辣咸的香味順著小風兒飄進蘭衣的鼻子,令他胃口大開,沿路邊走邊吃各種掃貨。
匡廣智陪吃加買單,公冶陪行加陪看,自然是盯著蘭衣看。
一個頭大的酒壇自一間酒樓的二樓窗戶飛了出來,眼看就要砸到蘭衣,公冶猿臂一伸穩(wěn)穩(wěn)地接到手心。窗內傳出吵鬧聲。
“……黑龍山是你能去的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幾斤幾兩,喝點酒不認祖宗了是不是?!你再喝!不許喝了!”一個酒碗飛出窗外,酒水于半空飛旋著脫碗而出,酒碗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摔個粉碎。
“臭娘們,閉嘴!”一個男人爆喝一聲。
“你敢打我?!”女人的尖叫聲。
“好了好了,二哥息怒,嫂子也是一片好心,這不是擔心二哥被那黑老怪傷著么?”另一個男人的勸解聲。
之后聲音低了下去。
“就這家吧。”
蘭衣看眼酒樓牌匾,抬腳往里走,公冶一手托著酒壇跟在他身后。匡廣智看了眼天下盡歡的牌匾默默地捏了捏錢袋,跟著兩人走了進去。
店小二熱情地迎上來,蘭衣指著公冶手里的酒壇,沖小二笑了笑,“會友。”
小二識趣地讓出道,三人依次上了二樓。蘭衣走到那扔酒壇的雅間門前,匡廣智連忙拉住他,小聲說:“不好吧?”
“怎么不好?”蘭衣問。
“上來就打?也沒砸著啊?”
蘭衣忍不住戳他腦袋,“我是來蹭飯的,誰說是打架?”
匡廣智捏住錢包,乖乖閉嘴。
蘭衣敲敲門,門里問:“誰?”
“有朋自遠方來,送酒!”蘭衣道。
門向里拉開,來開門的是一個青衫男子,二十多歲的年紀,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剛剛那個和事佬。他身后還做著兩男一女,中間一個身穿劍修套裝的虬髯大漢,右手邊的女子臉腫眼紅顯然是剛才被打剛哭過的那位,左手邊的另一男子膚色偏黑肚子有點兒大卻雙目如電,也是劍修。
青衫男子讓出道來,虬髯大漢早已打量了三人,他目光越過白面饅頭一樣的蘭衣,只對公冶道:“不知道友所謂何事?”
公冶只看蘭衣,蘭衣拿過他手里的酒顛了顛,“事到是沒有,只是剛巧路過,不小心聽幾位提到黑龍山,黑老怪,便上來向幾位請教一二。”
“哦?”虬髯大漢聽了這話,才正眼兒看向蘭衣,“莫非你們也想進黑龍山?”
“正有此意。”蘭衣望著虬髯大漢笑了一下。
“如此,便請入內一敘。”虬髯大漢這才站起身將幾人迎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