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辨真假,周啟深讓徐秘書去查了查。
隨便一個房產網站上精準搜索, 真的能搜到七號院的那套房子。而且遠低市價, 一夜而已, 都有十幾人關注了。顧和平一看, 感慨道:“周哥兒, 一口價我全款,成么?”
周啟深一個大寫的“滾”字, “那是老子的婚房!”
老程笑道:“你先別發邪火,想想怎么哄你媳婦兒吧。”
車上,周啟深就給趙西音打電話。她沒有接。顧和平問,“送你回梵悅?”
周啟深想了想,說:“回壹號院。”
他猜的沒錯,趙西音真的在這個家里。
周啟深按了密碼,門鎖應聲而開。屋子久不住人, 空氣帶著些許沉悶。好在這里有保潔每周定期清掃,所以仍是干凈整潔。臥室亮著燈, 暖黃光亮從窄窄的門縫透出,恍若前生舊夢。
周啟深輕輕推開門, 就看到趙西音站在衣柜前,床上堆滿了衣服褲子和一些雜物。地上兩只行李箱已經塞滿了東西, 趙西音仍是忙碌不停。
“小西。”周啟深叫她。
趙西音置若罔聞, 視他如空氣,一鼓作氣的把衣柜里的東西往外搬。
周啟深走過去,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放開我!”像是觸動開關, 趙西音奮力掙扎。
周啟深自然不放,語氣輕松,俊臉掛笑,“我這不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嗎?這咱倆的婚房,你真舍得賣啊?賣就賣吧,我買。買了再轉戶給你。成么寶貝兒?”
趙西音別過臉,長發垂至肩頭,像漆黑的半面扇,恰恰遮住了眼鼻。
周啟深向前一步,伸手想抱她。
趙西音倔強一躲,維持著這個姿勢,不妥協。
等周啟深發現不對勁,掰過她的臉時,才發現趙西音已經淚流滿面。
無聲的,憔悴的,壓抑的。她的眸子清冷,被水光一潤,全是心碎的樣子。周啟深心慌了,也疼了,“小西。”
趙西音一把推開他,冷靜質問:“所以在你眼里,我究竟是個怎樣的存在?”
周啟深擲地有聲,“是夫妻。”
趙西音目光如刃,“哪種夫妻?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不是,這事兒出的突然,在我能力范圍內可以解決,我不想讓你分心和擔心。”
“能力范圍內。”趙西音低下頭,咀嚼重復這幾個字,然后一聲苦笑,“所以你的認知里,我們之間只用這個標準來衡量,對嗎?”
周啟深心一沉,“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的。”趙西音句句質問,步步緊逼,字字見血,“因為你能解決,因為你有能力,因為你習慣獨自面對,因為我是你愛人,所以你以你的方式來愛人。這些是你理所當然的借口。你把我拋擲于你的生活之外,你刻求一個完美丈夫的形象,并且覺得這是為我好周啟深,這不是為我好,這是你的自私,是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成要走一輩子的人。”
周啟深臉色鐵青,胸腔一團火焰,要燒起來,要據理力爭,要義正言辭的反駁。可話涌到喉嚨口,又神使鬼差地滑落回肚里。他不想承認,這一刻,他品嘗到這分最真實的回應,竟是自己的兩分心虛。
趙西音看著他,眼里的光銳利而直接,像一面收妖鏡,“這一次是進局子,你有能力解決。那么下一次,如果你生病,你有錢可以解決。你碰到麻煩,你有人脈可以解決。你碰到愛慕者,你有智慧可以解決。所有的‘你有’、‘你可以’,都是對我隱瞞,把我推向你生活之外的理由。
周啟深,可我根本不是這樣的人,而是你把我當成了這樣的人!”
趙西音蹲在地上,埋頭在手臂間,再也忍不住地失聲痛哭:“婚姻的本質不是和光同塵,而是守望相助你懂不懂啊!”
周啟深腳步有些踉蹌,太陽穴跟百針穿刺一般的疼。
他好像明白了,明白上次婚姻失敗的根本,明白趙西音昔日的步步遠走究竟是為何。
這一次,趙西音沒有讓他哄,甚至沒有給他辯解的機會。她看穿本質,直剖靈魂,讓兩人之間的諱莫如深敞開在陽光之下。走的時候,趙西音已然收斂情緒。她的沉靜與周啟深的心慌意亂形成鮮明對比。
關門前,她頓住身影,頭卻未回,一字一字說:“周哥兒,我們分分合合兩次,也不是不會有第三次。”
落鎖聲“咔噠”,像利刃收鞘,鏗鏘有力。
到家,趙文春正在練字,見她一個人回來還覺得驚訝,下意識地往后望了望,“啟深沒跟你一塊兒啊?”
趙西音拖著行李箱,滑輪摩地聲音沉悶。她含糊地應了聲,然后走過來看趙老師寫的字。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今天走到哪兒,好像都離不開哀傷失落。趙西音放下紙,嘴上仍是夸贊,“趙老師不教書,去擺攤兒提字,也是一門好手藝。”
趙文春樂呵了,“成啊,賣不出去的都給你們小倆口。”
乍一提那個人,趙西音的情緒明顯淡下去。她低了低頭,說:“爸,我累了,先睡一會兒。”
趙文春看出女兒心情不佳,琢磨著,這難道是又吵架了?
果然不多久,周啟深的電話就打到家里,聽語氣倒是如常,只問趙西音到家了沒有。放了心,也便不再說別的,趙文春憂心忡忡地叫住他,“你倆怎么了?”
周啟深說:“沒事,爸。”
嘖,跟趙西音的答案一模一樣。
下午五點,趙西音才睡醒。她跟趙文春說不在家吃飯,然后出門去了趟望京。
蘇穎的住處在這邊一個高檔小區內,看著其貌不揚,但安保服務極其出色。到時,家里烹香四溢,喬時南正在廚房掌勺,家居好男人的模樣,與平日的精英形象大相徑庭。
蘇穎向來有話就直說,“你又生病了?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趙西音情緒怏怏,也不故作精神,“家里出了點事。”
“需要幫忙么?”
“不用,謝謝。”趙西音低了低頭,一說到這個問題,就神游恍然。
蘇穎問:“拍攝結束了,等后期出來,再配合一些工作,這邊也算完成任務。我想問問你,以后什么打算?”
趙西音:“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告訴我?”
趙西音默了默,抿了抿唇。
蘇穎的橄欖枝鮮艷熱情,一直沒有放棄希冀。在青海,趙西音和戴云心決裂的事,她自然也一清二楚,不是趁人之危,也沒有沾沾自喜,相反,蘇穎還覺得無限唏噓。
“想聽實話?”蘇穎問。
趙西音看著她,半晌,點了下頭。
蘇穎笑了笑,“我總覺得,你不會再跳舞了。”
趙西音一愣。
“但我還是希望你斟酌考慮。我想讓你知道,跳舞不一定非要上大熒屏,不一定非要被更多人所知道。這些是果,而不是因。熱愛是很純粹的一件事,你想開了,有些事就不那么難了。”
蘇穎的眼里,是她難得一見的安寧之色,一番話說得推心置腹,“你可以戀愛,可以結婚,可以在事業和生活之間找到平衡,這都不沖突。別讓‘你以為’,反倒成為制約你的枷鎖。”
蘇穎真誠道:“小西,我希望你加入。我也會讓你相信,《霓云奔月》,會成為中國最好的舞臺劇。”
趙西音默了默,抬起頭,忽然問:“穎姐,你和喬總結婚這么多年,沒想過要孩子嗎?”
這個問題過于直接,甚至有些無禮。但趙西音目光澄澈,還帶著些許懵懂未知,就這么筆筆直直地望著向你。竟不會覺得有多唐突。
蘇穎笑得溫淡,偏了偏頭,很平靜地反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們沒孩子?”
趙西音登時瞪大了眼睛。
蘇穎也不隱瞞,坦然道:“我二十歲嫁給老喬,二十一歲就給他生了個女兒,現在十三歲,在美國上學。”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趙西音的顧慮,說:“你怎么還不明白?我讓你來藝術中心,不是讓你來給我賺錢的,我也不會要求你幾年內不許結婚生孩子。哪怕你現在要生,我也可以等。趙西音,你要知道,‘選擇’與‘決定’,也是一個女人很重要的人生能力。”
醍醐灌頂,趙西音忽然就釋然了。
蘇穎冷呵一聲,“你愛來不來吧,真當我求著你似的。”
趙西音笑了,嗯,這很蘇穎。
這天下午,她就跟著蘇穎去了藝術中心。兩個來月的重心都在《九思》劇組,蘇穎是閑不下來的性子。立刻投入了工作。蘇穎問趙西音:“你要不要學學《霓云奔月》?”
趙西音脫了外套,單手拎著往舞臺跑,手指一松,外套隨意落地。她里面穿了一件純色羊絨打底。衣擺扎進褲腰,襯得兩條腿愈發修長。她雙手背在身后,在臺上笑盈盈地對蘇穎說:“我早學會了。”
而后,樂聲起。
趙西音真把動作記得一清二楚,流暢的完成度看得眾人嘆為觀止。蘇穎喜怒不形于色,始終平靜。只在轉身時,嘴角輕輕翹起一抹欣慰的笑。
正月十五元宵節一過,北京的天兒就往回暖的懷抱撒丫子狂奔了。也不知是不是今年氣候不正常,三月春寒,也比以往要暖和許多。
周啟深這幾天哪兒都沒去,甚至吃睡都在公司。辦公室連著一間小平米的休息室,生活用品和換洗衣物一應俱全。徐秘書知道他和趙西音正冷戰,所以平日做事萬分謹慎,生怕觸到了雷點。
以他近十年的了解,周啟深實在算不上是好脾氣的掌舵者。經常開會開到焦頭爛額時,就情緒暴躁。創業之初,與副總和技術員拍桌子踹凳子起分歧也不是沒有過。但硝煙過后,依舊心平氣和的繼續開會。
周啟深年輕時候,沒完沒了的應酬,那時還是無名小卒,賠笑敬酒是常有之事。一斤多的量太正常不過,最嚴重的一次,是喝到酒精中毒,直接從飯桌拖去了搶救室。
徐秘書一直覺得,在周啟深身上,看到了人生的濃縮百態與辛酸苦辣。唯一的一抹甜,可能就是趙西音陪在他身邊的時候。
一剎分心,周啟深已是很不滿地敲了敲桌子,“你聽見我講話了嗎?”
徐秘書頷首,“抱歉,您說。”
周啟深臉色沉了沉,十分忌諱下屬在工作時分心。他從抽屜拿了個牛皮文件袋出來,遞過去,“這件事,你親自去辦。”
徐秘書打開一看,里面只有兩個透明薄膜袋,沒寫名字,只標注了a和b。
他隱約猜到周啟深的意圖,抬起頭。
周啟深抽著煙,疊著腿,煙霧繚繞里,眼神沉靜而空曠。
在找生母這件事上,他一直沒有放棄過。
哪怕無數次的失望已將他的心百煉成鋼,但這一次,徐秘書總覺得有不一樣之處了。
領命后從辦公室出來,正在清掃衛生的保潔阿姨忽然叫住他,“欸,徐秘書。”
徐錦駐足,客氣道:“您好。”
這位阿姨專門負責這一層的清潔,因為人穩重,不亂嚼舌根,所以周啟深辦公室的衛生也一直由她清掃。她猶豫了下,操著不怎么標準的普通話,告訴他:“早上我去整理老總的休息室時,看到桌上有好多個空藥盒,都是外文我也看不懂。”
徐錦皺了皺眉,一瞬又恢復微笑,“謝謝您關心,是周總每天都要吃的維生素。”
阿姨離開后,徐錦頻頻回望身后緊閉的辦公室,愈發不踏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往下點,還有第二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