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關(guān)羽親自在守城!城內(nèi)敵軍都是悍不畏死的精銳,太可怕了!”
    “就算冒死先登爬上去了,還有一排排用長柄闊刃斬馬劍的家伙全砍死撞下來,根本沒人站得穩(wěn)腳!”
    “敵人的神臂弩手都穿了半身鋼鐵胸甲,戴了鋼盔鐵面罩,在角樓上往下放箭根本對射不過!射中了也沒用!他們都敢把上半身探出垛堞放箭的,這怎么打!”
    關(guān)羽的努力總算是沒有白費,經(jīng)過短短一個半時辰的血腥守城廝殺后,曹軍上上下下都徹底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是關(guān)羽親自在守城,城內(nèi)漢軍精銳而且眾多,之前一直是在消磨疲敝曹軍呢!
    曹軍當(dāng)中,也不是沒有有識之士想鼓舞士氣、讓士兵們別信這些謠言。
    但問題是對面的漢軍弩手一邊瘋狂輸出,還有后排數(shù)以百計的罵陣手在那兒搖旗吶喊、很整齊地大吼各種諸如“郭嘉妙計安天下,殘了猛將又折兵”的辱罵話語打擊曹軍士氣。
    曹軍將士就是想塞住耳朵不聽都不可能,等于是直接全軍上下都知道己方又中計了。
    而且關(guān)羽的青龍刀也不是擺設(shè),居高臨下砍立足未穩(wěn)的敵人不要太輕松,一上午被關(guān)羽殺了兩百來個之后,直接目睹戰(zhàn)友被關(guān)羽標(biāo)志性地砍飛的曹兵士卒,怕不是就有數(shù)千,占到曹操全軍的百分之幾。
    這樣的傳染源擴散開來,曹軍還不個個都堅信了之前敵人一直是在演他們,故意示弱就是為了多殺一些。
    大半天的血戰(zhàn)之后,到了下午時分,曹軍的攻勢終于徹底崩了。城防還不夠松動,守方地形優(yōu)勢本來就太巨大,還這么疊加士氣打擊,這仗鐵定沒法打。
    曹軍來的時候如潮水涌動,退去也如退潮一般稀碎,殘肢斷臂狼藉。
    ……
    當(dāng)晚,入夜時分,曹軍帥帳。
    曹操本人都是目光有些呆滯,吃飯的時候都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吃的是什么。
    嘴里的雞肋已經(jīng)沒有肉了,可就是有些軟骨和血渣還帶著幾分咀嚼感,曹操就這么麻木地多嚼了好幾十下,遲遲以為沒嚼爛,不肯下咽。
    其他將領(lǐng)和曹操不是同帳飲食,所以看不到這一幕,而那些侍從又不懂讀心,見了這樣子也看不透其背后深意。
    帳中一起吃飯又看得明白的,唯有軍師郭嘉。
    不過,幸好郭嘉的眼色可比原本歷史上的楊修要好得多了,他看穿了也不會點破讓領(lǐng)導(dǎo)沒面子。
    所以,郭嘉絕口不提雞肋的事情,只是假裝把責(zé)任往自己身上也攬一部分:
    “還請主公不忘初心,這昆陽、葉縣兩地,本就是能拿則拿,得之我幸,不得也只是時運未濟。我軍出兵的本意,還有一層,乃是讓袁紹、袁尚寬心。
    如今,既然知道關(guān)羽也在昆陽,只要把這個消息一散播,袁軍那邊上上下下,都會松一口氣吧?敵軍如此有備而來,昆陽之堅固可想而知。
    何況,既然是有計在先,高順在博望坡被堵了十幾日,又何嘗沒有故意示弱的嫌疑呢?
    高順和諸葛亮是真突破不了李曼成的當(dāng)?shù)蓝侣罚窟€是篤定關(guān)羽可以堅守很久、先削弱疲敝我軍。等我軍士氣盡墮,他們才突破博望坡,與我們決戰(zhàn)?不可不察啊。
    當(dāng)初發(fā)動此戰(zhàn),屬下也低估了敵人的決心和部署,害得主公投入過多,若是撤軍,自當(dāng)請主公責(zé)罰此過。”
    郭嘉誠懇地把現(xiàn)狀分析了一遍,給曹操一個臺階下。
    曹操心下雪亮,他哪里聽不出來郭嘉這是在和稀泥分配決策錯誤的責(zé)任。
    說到?jīng)Q策錯誤,郭嘉當(dāng)初勸他打這一場,一舉兩得,既能偷點城搞點破壞,又能麻痹袁家,一舉兩得。郭嘉既然是提議人,肯定也有責(zé)任。
    不過話說回來,郭嘉這種務(wù)虛派的提供思路的軍師,不會細節(jié)到教曹操怎么打、打多大,每一把下注多少。這些具體的關(guān)節(jié)還是曹操拿捏的。
    所以,后續(xù)因為沒忍住、舍不得,導(dǎo)致戰(zhàn)役錯誤地擴大化,這個額外擴大的損失,是曹操自己的鍋,不關(guān)郭嘉的事兒。是他自己小試水之后輸紅了眼、加大投注的。
    曹操能把前面一半的心結(jié)抹開,后面這一半?yún)s始終依然耿耿于懷,放下筷子恨恨道:
    “此戰(zhàn)若退,將來如何?難道以后遇敵則避?那不就等于坐看劉備餐食天下了么。連昆陽都攻不下,別的地方就好攻了?”
    郭嘉誠懇苦勸:“主公,不可意氣用事啊。您應(yīng)該知道其他城池未必有如此難攻。這昆陽別看城小,關(guān)羽諸葛亮怕是早就下了重本錢,廣為修繕。
    這幾日屬下也看過了,別的不說,便是那種一面斜坡一面陡坡的羊馬壕,土工量之巨大,怕是在別處都可以修筑一座同樣大小的新城了。
    這些坡看似只有一人多高,可是寬度達五十步,比城墻的厚度寬了至少七八倍,折算下來,可不等于是一道底寬六步、高三丈的城墻了。
    而且昆陽城墻能耐巨石反復(fù)砸擊,跟諸葛亮用了石料修墻有莫大關(guān)系。這幾日大軍四處抓捕當(dāng)?shù)匕傩湛絾枺惨呀?jīng)得到消息,諸葛亮是之前修南陽運河、破桐柏山埡口,才開采了那么多石料沒處用,就近修昆陽的城防。
    如此巨額靡費的投入,只要我們不攻此城,李素和諸葛亮的錢不就白花了么。”
    郭嘉苦苦分析,試圖讓曹操相信“繞過鐵板別踢上去,就是對花錢造鐵板的人最大的打擊”。
    你跟一塊造出來的使命就是讓人踢斷腳趾頭的鋼板較什么勁?
    曹操聽著聽著,也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今日決定退卻容易,只怕從此再無機會阻止劉備挖通桐柏山、修成南陽運河了。假以時日,荊益民力、物資源源不絕由漢水運至豫州,中原永無寧日矣。”
    郭嘉:“但我們現(xiàn)在硬戰(zhàn),同樣沒有勝算。運河終將修成,畢竟是一兩年后甚至更遠的事兒,說不定這一兩年里,局勢能有轉(zhuǎn)機呢?說不定主公整合袁紹遺產(chǎn)之后,能夠勵精圖治、上下一心,對朝廷如臂使指。”
    郭嘉的道理說得很明白了:我知道一直拖下去肯定是慢性死亡,但如果以某一個時間節(jié)點為限,再偷一波發(fā)育,未必不能等到敵人犯錯。
    其實弱勢打強勢一方,正面打不過,那就只能拖時間偷發(fā)育,等敵人犯錯唄。
    歷史上的官渡之戰(zhàn)時,荀彧勸曹操堅持下去、遲必有變,其實也是這么簡單樸素的道理。只不過曹操真的等到了袁紹不斷犯錯誤,那就翻盤了。
    現(xiàn)在也只能等,只是敵人犯錯誤的概率,肯定比歷史上的袁紹要小得多,能不能等到不一定。
    曹操很痛苦,但他終究比袁紹更果斷,吃了虧之后,他知道是壯士斷腕止損的時刻了。
    曹操嘆道:“退兵之論是矣,只是大軍新挫,驟然退兵,恐為高順追擊。那還不如再堅持待變,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
    郭嘉連忙附和:“主公之言甚是,是要退兵,但不可這幾日就退。剛剛攻城受了重挫,死傷慘重,哪怕是關(guān)羽都會料到我們又可能盡快退兵。
    我們便要反其道而行之,越是士氣低落的時候,越是堅持假裝一切如故,等風(fēng)聲過去了,再突然退兵。
    另外,屬下以為,主公害怕追擊,應(yīng)該是怕李曼成在博望坡堵口那三萬人退不下來,畢竟他們才是身處山險之地,退兵時行軍遲緩,又跟高順的主力過于接近。
    若是如此,可設(shè)法讓他們先將傷病士卒緩緩撤下。同時增補行動迅捷的輕快騎兵接防。待到主力將退時,提前一兩天通知他們,連夜棄營而回。
    甚至都不用沿澧水退回葉縣、舞陽,而是走最短的捷徑,由葉縣西北的丘陵山道,繞過葉縣、昆陽,退往襄城,入襄城固守。而大軍主力沿著澧水、滍水退往定陵、郾城。
    這樣需要攜帶糧草輜重、與物資一起撤退的部隊,才走水路,無需攜帶物資的部隊走陸路,兼顧速度和運力,可保無虞。”
    郭嘉最后這番話比較細節(jié),需要結(jié)合地圖看,所以郭嘉斗膽上前,在曹操背后掛的地圖上指指點點講解。
    讓有馬的部隊輕裝斷后、在敵人意料不到的時候突然撤退,打個一天半天的時間差,倒是確實可以拉開差距。
    而且只要每人帶幾天行糧,路上不餓死就行,行軍會非常靈活,應(yīng)該能把退兵過程中的損失化解掉。
    曹操同意了這個處置方法,想了一會兒,吩咐道:“這幾日先按兵不動,一來等敵軍放松警惕,二來再等一場大雪,讓敵我行軍都更困難,防止追擊。
    讓曹純帶一萬虎豹騎,跟李典逐步換防,并且往來巡邏維持昆陽和博望之間的道路。到時候樂進在葉縣的幾萬人先撤,曹純最后往北撤,飛速脫離接觸。”
    曹軍很快按照這個計劃部署起來,果然演技很是逼真。
    而且為了防止?jié)h軍起疑,此后幾天曹軍都有一搭沒一搭地進行消耗性攻城,每天死傷不多,但也讓守軍很是疲憊,無法放松警惕徹底休息。
    如此一來,原本十二月初三之后那幾天,關(guān)羽天天警覺曹操會不會受挫后撤軍,被曹操一切如常耗了七八天后,關(guān)羽也麻痹了。
    眼看進入十二月中旬,豫州和荊北交界又普降了一場大雪,整個桐柏山區(qū)和大別山區(qū)道路都愈發(fā)難行了。這種情況下,誰遠征追擊肯定都是要吃大虧的。
    曹操還非常謹慎,唯恐剛下大雪就跑會被人抓住時間點,硬生生一直拖到下雪后第四天,才開始分批撤退。
    曹操的戰(zhàn)術(shù)欺騙非常順利,三路人馬有的是走了一整夜之后,對面的漢軍才反應(yīng)過來。最成功的那一路甚至拖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而且次日上午還是挺晚才被發(fā)現(xiàn)人去營空,拖了整整十個時辰拉開路程差。
    十二月十六,高順和諸葛亮一直盤算著關(guān)羽那邊不知何時才能把曹操消耗得筋疲力竭、可以全面收網(wǎng)。
    因為李典的存在、道路隔絕,諸葛亮和關(guān)羽之間是信息不通的,所以只能是靠信任和預(yù)估,情報確實非常不準(zhǔn)確。
    結(jié)果,就導(dǎo)致了這天一早,諸葛亮照例讓陳到去李典營前試探的時候,愕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人去營空。
    而事實上,諸葛亮直到此刻,也是不知道曹純跟李典換防了——曹軍在博望坡營地里打的始終是李典的旗號,曹純壓根兒沒旗幟,是悄咪咪來的。
    這不能怪諸葛亮,實在是曹操也太過果斷、狡猾了。
    “不可能!李典的部隊又不是全部騎兵,怎么能逃這么快?都怪我們這幾日懈怠了,想讓大將軍再多消耗拖住曹軍,沒有全力猛攻李典!”諸葛亮也是懊悔不已。
    畢竟少賺也是一種虧本,曹操不愧是如今關(guān)東諸侯謀略膽識第一的統(tǒng)帥,能成功止損斷臂,有時候也是一種本事。
    就好比敦刻爾克逃跑雖然不是什么值得吹噓的勝仗,但是跟同期法國人一百多個師直接投了相比,那還算是值得寫一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