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苒今天沒有化妝。
    這倒不是說她開播前不想化妝，女人誰不想化妝變得更好看一點，而是她的化妝品護膚品全都被她扔在了南辰公館沒要，季時煜都刻薄到停她信用卡了，她并不為錢，也不愿下作到臨走還撈一筆東西白白讓他笑她低劣。
    她現在臉上唯一一點妝就是嘴上，涂了點平價的口紅提氣色。
    貓爪直播的濾鏡好用，摘下濾鏡想用原相機呈現時，也是業界良心的高清。
    顧苒關濾鏡時起身往手機前湊近了一點，確認關好后重新坐回椅子上，看了看鏡頭。
    鏡頭里是她高清無p無濾鏡的原生臉。
    顧苒沖鏡頭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現在總沒人說她是女裝大佬了吧。
    而且她沒有騙人，她真的……還挺好看的。
    顧苒下意識地去看屏幕下的滾動彈幕。
    怎么好像沒動了？
    人呢？
    她又看了看右上角的直播在線人數。
    人還在啊，怎么不說話了？
    顧苒以為是她手機卡了，撅了噘嘴，用手托著下巴，眼睛注視屏幕，等手機什么時候卡回來。
    與此同時，直播間所有原本一臉暢快地等著揭穿繼“超甜小蘿莉”之后，下一個摳腳大漢偽裝顏值女主播騙錢的觀眾，看到的，是美人百無聊賴地用手托起下巴，隔著屏幕在跟你對視。
    那一瞬間，像極了文藝電影里被導演故意放慢的慢鏡頭。
    而當她的瞳孔隔著屏幕與你的視線交匯的那一刻，幾乎讓人忘了呼吸。
    顧苒看到直播間的小特效還在動想手機應該沒卡，只是見一直沒什么人發彈幕，對面的萌喵喵也突然不說話了，懷疑這些人是不是在聯合起來整她。
    顧苒試探著開口：“大家還在嗎？”
    “有人嗎？”
    聲音跟剛才唱小甜歌時沒有半分差別，像一杯糖分超標的橙子氣泡水，聽的人唇角忍不住甜蜜上揚。
    眾人終于帶著上揚的唇角逐漸緩過神，看著手機屏。
    “萌喵喵”跟“貓爪第一沒人”的連線pk還在繼續，左邊屏幕是剛脫下濾鏡的貓爪第一美人，右邊屏幕是全體貓爪用戶公認的女神萌喵喵。
    對比得甚至有些殘忍。
    不是萌喵喵不好看，大眼翹鼻櫻桃唇，偏混血洋娃娃風格的她確長在很多宅男的審美點上，只是跟旁邊的那位比起來，所有人才體會到什么叫降維打擊。
    原相機鏡頭下，她甚至未施一絲粉黛。大美人的明艷感和萌系少女的甜美感在她臉上恰到好處的中和，微肉的嘴唇更添一份釣的人抓心撓肝的性感和嬌憨，甚至都不用去評判，硬生生把公認的純欲直男斬“貓爪第一女神”萌喵喵，襯托成了網紅工業流水化產品。
    這時，在屏幕中的人連問幾聲“有人嗎”之后，所有人對著脫下濾鏡，清晰甚至連每一根睫毛都能看清楚的鏡頭畫面，才終于反應過來什么。
    所有人：瘋了。
    不是女裝大佬，不是如花，她從開播到現在一個字的謊都沒有撒，如果非要說她撒謊的話，那應該就是那句“我其實長得還挺好看的”。
    因為這不是挺好看的，這分明是太好看了！
    這踏馬不是詐騙犯！這是徹頭徹尾的芳心縱火犯！
    在脫下濾鏡的驚艷凝滯后，彈幕以最快的速度向上刷屏，重復最多的彈幕被系統自動識別凸顯。
    【啊啊啊啊我瘋了】
    【苒苒？是叫苒苒是吧？】
    【苒苒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我現在就去自刎謝罪】
    【啊靠這個眼神，受不了了你鯊了我吧】
    【沃日媽看了這么多年直播第一次看到主播面對鏡頭不僅敢不開美顏甚至還敢不化妝！】
    【對不起主播，我之前真的錯的很離譜】
    【是誰昨天罵她不要臉給自己起個名字叫“貓爪第一美女”的？她排第二你們去找個敢當第一的出來看看？】
    【第一美女就是第一美女！今天就是天皇老子來了你也是第一美女！】
    【這真的是主播圈可以擁有的顏值嗎？】
    ……
    飛速滾動的彈幕看得人眼花繚亂，顧苒眼睛跟不上彈幕的速度了，只不過她看到基本都是夸她的話。
    pk懲罰時間結束，對面萌喵喵連招呼都沒打一個，直播近兩年第一次在直播間禮貌善良的人設失控，直接終止了連線。
    顧苒看到自己右上角的直播觀看人數激增。
    她舒了口氣：“謝謝大家?！?br/>     在驚艷過后，眾人看著屏幕上高清無死角的臉，又突然開始有點委屈的生氣。
    這年頭有摳腳大漢偽裝成萌系小蘿莉開直播的就算了，竟然還有原生美女頂著對她的美貌基本是一種侮辱的十八級美顏濾鏡開直播？
    又狠狠地被騙了。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
    彈幕：【你長成這個樣子為什么直播還要開十八級濾鏡！】
    【耍我們宅男很好玩嗎？為什么人人都要耍我們宅男！】
    【人與人之間真的一點新任都沒有了】
    【沒想到生活中被女生騙看直播還要被女主播騙，哭了】
    【我……我本來想要罵你，但是我看到你的臉，硬生生忍住了靠！】
    【我也是，不舍得罵，媽的】
    【我告訴你我這次就原諒你！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下次你再這樣耍人小心我跪著求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顧苒看著彈幕里那些人用最狠的語氣對她說的最不狠的話，對于開美顏這個問題，她還是要給個解釋。
    顧苒：“因為我第一次開直播，我比較怕生，有點緊張，所以開了濾鏡?！?br/>     她低了低頭，道歉：“對不起大家?！?br/>     彈幕：【好的好的我們原諒你了。】
    【寶貝快把頭抬起來！】
    【有些人怎么這么兇！苒苒寶貝都道歉了你們還想怎么樣！】
    【嗚嗚嗚這世界上有誰忍心拒絕寶貝的道歉呢】
    【為什么這個角度都這么好看】
    顧苒道完歉，抬起頭，正準備接下來再聊點什么或者說唱歌什么歌，突然，余光突然瞟到桌子腳，有一只蟑螂飛速地爬過。
    她立馬起身，沖直播間匆匆說了句“大家等我一下”，然后抄起老板送她的殺蟲劑，跑過去對著那只蟑螂一陣猛噴。
    半分鐘后，蟑螂一動不動躺在地上死翹翹。
    顧苒放下殺蟲劑，用紙巾包住蟑螂的尸體，撿起來扔進垃圾桶。
    直播間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主播匆匆說了句“大家等我一下”，然后人就不見了。
    彈幕：【人呢？？？】
    【都怪你們有些人太咄咄逼人！寶貝道歉了還不滿意，現在把她氣走了！】
    【人去哪兒了，快出現啊啊啊啊】
    顧苒離開后的直播間亂哄哄，吵架的哄她回來的都有，大家本來激情發著彈幕，慢慢的，又把注意力放到現在的空屏上。
    顧苒從鏡頭前離開后，她身后的直播背景露出來。
    昨天那條在十八級美顏效果下九曲十八彎的窗簾恢復了本來面目，窗簾泛著十分具有年代感的黃色，有幾處地方還破了幾個大洞。
    眾人看到主播房間里的陳設和環境。
    幾樣簡陋的家具都已經斑駁掉漆，桌上的臺燈只有燈泡沒有燈罩，墻紙上分布著潮濕發霉的青色霉點，從樣式和風格來看，這應該是一家旅館。
    而且是那種檔次最低最差的旅館。
    顏值區其他女主播背景里的家各個都溫馨漂亮，現在這位主播竟然住在這種地方？
    一分鐘后，顧苒回來了，理了理裙子，重新坐在手機前。
    “不好意思?！鳖欆劭吹街辈ラg的人還在等她，說，“剛才有事耽擱了一下。”
    “有只蟑螂突然從我眼皮子地下跑過去，我拿殺蟲劑把它噴死了?！?br/>     她說的還挺不好意思：“我有點膽小，不敢直接用腳踩?！?br/>     眾人：？？？
    美女不僅住在這種地方，消失的兩分鐘是去殺蟑螂？
    顧苒低頭看了看自己原定的直播流程，接著說：“接下來我給大家唱一首歌吧。”
    “大家要是覺得喜歡的話，能不能……嗯……”
    顧苒想起自己昨天大言不慚地放話，說什么‘禮花筒’就站起來露全身，‘愛的守護’就關兩層濾鏡，‘浪漫煙花’我就關四層濾鏡……‘世界嘉年華’就關掉全部美顏。
    結果一個禮物沒有收到不說還被掛到論壇狠狠地嘲笑了，說她異想天開自作多情，就這個樣子還好意思讓人送禮物，自己當騙子，把看直播的人都當傻子。
    顧苒看著自己的直播間鼓了鼓腮，然后翻到禮物表價格最低廉，一塊兩塊就能送的那一欄，思來想去，終于鼓起勇氣把后半句說出來：“大家能不能隨便打賞點……小小禮物？”
    她表情可憐中帶點希冀：“棒棒糖就行，玫瑰花也可以，一束鮮花就再好不過了！”
    ……
    是夜，信博總部，總裁辦的燈光依舊亮著。
    季時煜手邊是一杯已經涼掉的黑咖啡。
    秘書敲了敲門進來，用一杯新煮好的咖啡換掉那杯涼的，動作很輕。
    季時煜從屏幕前抬眼，看到秘書臉上已經有些融掉的妝，他說了聲：“下班吧?！?br/>     “嗯？”秘書愣了一下，然后立馬點頭，“好的，謝謝季總。”
    季時煜：“把徐輝叫進來?！?br/>     秘書：“好的?！?br/>     很快，徐輝走進辦公室。
    他看到季時煜斂起的眉心，還是說：“南辰公館那邊的傭人剛剛匯報過，顧小姐……還沒有回去?！?br/>     男人的手一直搭在辦公桌桌邊上，聽罷，修長的指節微微用力。
    徐輝試探著問：“季總，卡……”
    季時煜沉沉吸了一口氣，最后眼中又恢復了冷意。
    可能是由于連續幾天的加班嗓音更低了些，他說：“繼續停。”
    徐輝面露一絲難色，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把顧苒電話里說的那句“她永遠不會再回去了”，原原本本轉達給眼前的男人。
    最后，徐輝還是像之前一樣點下頭：“好的?！?br/>     徐輝轉身離開。
    辦公室里安靜到冷清。
    季時煜望著窗外濃稠的夜色，閉了閉眼。
    眼前出現那天在這間辦公室里，顧苒撂下狠話，哭著跑走的樣子。
    他眉心微動，壓下自己每當回憶起這一幕，心中越來越不明出現的，那抹不知所措的慌亂。
    他告訴自己這件事情他沒有錯，但心里又突然有一個聲音在說他錯了，他錯到離譜。
    男人眉頭越擰越深，最后終于重新睜開眼，眼神恢復清明。
    想顧苒沒有卡，也沒有錢，她從來沒有工作過，她沒有自理的能力，更住不了五星級以下的酒店。
    她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