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還跟我出來,不怕我把你怎么樣了?”周險這才想到許棠夜不歸宿這事,“你晚上不回宿舍要不要緊?”
許棠只是背靠著衣柜門,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頭發。
周險有意逗她,“問你話呢,要不要緊?”
許棠小聲說:“不要緊……”
周險看她一眼,一張白皙的小臉從臉頰紅到耳根,都快跟番茄一個顏色了,忍不住悶笑一聲,“過來。”
許棠只當沒聽見。
“過來,不會怎么樣你。”
“真的?”
“真的,”周險伸手,“我不會挑個好時候啊,黑燈瞎火的。”
許棠這才慢慢吞吞地蹭過去,在周險身旁坐下。
周險翹著腳,邊抽煙邊看她,“跟我說說,你這三年都干什么了?”
“讀書,兼職。”
“就這?沒想我?”
許棠輕哼一聲,“想你干什么,我都當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周險差點笑岔氣,“那不行,你說的嘛,禍害遺千年。”
許棠眉眼低垂,“我跟你寫過信。”
“信呢?”
“……沒寄。”
“怎么不寄?”
“怕某個文盲看不懂。”
周險挑眉,“許海棠,要上房揭瓦了是不是?”
許棠笑了一聲,“……寫得可認真了,跑去找李平,準備托他交給你。結果恰好那天他沒開門,我就把信扔了。”
周險罵了一句,“你信里寫什么了?”
“……忘了。”
周險笑看著她,“給你十秒鐘時間,你好好想想,信里寫什么了。”
“要想不起來呢?”
“想不起來今天就別睡了。”
“不睡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干……”
許棠臉蹭地紅了,“……你閉嘴!”
周險低聲一笑,作勢要去掀她衣服。
許棠“啊”的低叫一聲,趕緊往旁邊躲,“你說話不算話!”
周險手一抬,卻是朝她腦袋上探去,“你這破頭發什么時候干?”
許棠趕緊拿著毛巾擦了幾下,“又沒吹風機,慢一點是正常的。”
周險笑看著她,“我瞇一會兒,行不行?十分鐘后叫我。”
“沒睡好?”
“昨晚跟人扯皮,一晚上沒睡,白天又一攤子事。”周險把枕頭往外一拉,躺上去,打了個呵欠。
許棠愣了一下,“那你明天找我也是一樣的呀。”
周險已閉上眼,“早點看到你,安心。”
許棠立即住了聲不再說話,不一會兒,周險就已睡著,呼吸悠長平穩。
許棠側著身,一邊擦頭發一邊出神地看著他。燭光映著他英挺的輪廓,好似比平日里更加柔和。下眼瞼下方,一小片淺淡的陰影。以前怎么沒發現呢,這人的睫毛居然這么長。
許棠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他低垂的睫毛。他似乎是覺得癢,皺了皺鼻子。許棠忙收回手,像是發現了什么稀奇的秘密一樣,自顧自笑出聲。
火光晃動,夜晚流水似的緩緩淌過。
清晨,周險被手機震動聲吵醒,轉頭一看,許棠還睡著,立即捏著手機去客廳接聽。等打完電話回來,許棠已換了個四仰八叉的睡姿。上衣下擺往上縮了一截,露出腰上幾寸光潔的皮膚。
周險盯著看了一會兒,伸手拍一拍她肩膀,“許海棠。”
許棠拖長聲調不耐煩地“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周險抓住她一條胳膊往上一帶,掛在自己肩上,轉頭再看,許棠已睜開眼,慢悠悠打了個呵欠。
“醒了?”
許棠揉揉眼睛,“嗯。”
“昨天怎么不叫我?”
“嗯。”
周險忍不住笑,“嗯什么嗯,問你話呢?”
許棠睡眼惺忪,趴在他肩上又“嗯”了一聲。
周險使勁晃她兩下,“別睡了,趕緊去洗漱。”
許棠匆匆洗完,隨周險出了門。
很快到了小區門口,前方一輛奔馳車駕駛座車門打開,一個男人鉆了出來,朝著她大聲打招呼:“嫂子!”
許棠定睛一看,驚訝道:“方舉?”
與上周相比,方舉模樣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頭發染回了黑色,理一個清爽的圓寸,穿著剪裁合身的深色西裝,十分的人模狗樣。
許棠忍不住想贊嘆兩句,忽看見他搭在車門上的手上戴了個很粗的翡翠扳指,立時又將話咽了回去。
車子一路往東駛去,最后停在了一家酒店前面。許棠剛剛鉆出車門,紅地毯兩旁穿著大紅旗袍的迎賓小姐,和酒店門口一排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員,忽齊刷刷朝著許棠鞠了一躬,高聲喊道:“嫂子!”
許棠被這陣仗嚇得不輕,一眼看去,酒店門口懸了個大紅條幅:熱烈慶祝周府海棠酒店正式開張!
方舉湊過來,舉起大拇指朝著招牌一指,“這名字起得好吧,嫂子?”
許棠沒摸清楚狀況,不由扭頭去看周險,“這是……”
周險捏了她的手往前走,“他們瞎起的。”
方舉跟在后面解釋:“酒店險哥入了股,所以嫂子你也就是酒店的老板娘!”
說話間許棠已經跟著周險走了進去,里面上下兩層,裝修得金碧輝煌,幾十號桌子上都坐滿了人,服務員看茶倒水忙得腳不沾地。許棠跟周險剛一進去,里面的人齊刷刷轉頭打招呼:“險哥!嫂子!”
陸續過來幾個人跟周險和方舉確認流程,不一會兒開張典禮正式開始。司儀開始上去講話,下面噼里啪啦一陣鼓掌。
許棠跟著周險在靠近舞臺的貴賓席上坐下,席上的七八個人正襟危坐,面前都放著銘牌。許棠朝著銘牌掃一眼,上面好幾個名字在枝川市都是如雷貫耳。許棠暗自震驚,周險這三年風生水起她是有所耳聞的,但能這種程度,她萬萬不敢想象。
“現在,讓我們有請新棠物流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方舉先生上臺致辭!”
司儀打斷許棠的胡思亂想,她立即收回目光,見方舉正了正衣領,在鼓掌聲中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上舞臺。
許棠聯想到他之前那一頭紅發,要是配合他今天這神態,倒活似一只雞冠挺立的大公雞。
“……我想你們一定好奇酒店為什么要起‘周府海棠’這個名字,這要從我們老板和老板娘的傳奇愛情開始講起了。話說當年我們老板娘豆蔻年華,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遇到了我們身世坎坷的老板,所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許棠聽得既覺好笑又覺羞恥,伸手扯了扯周險的衣袖,掩面問道:“……能把他轟下來嗎?”
十分鐘后,方舉終于講完下來,剛一落座便沖著許棠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齒,“嫂子,我講得怎么樣?”
許棠不忍心打消他的積極性,“……還行……挺有煽動性的。”
陸陸續續又有幾個人上去講話,最后終于到了剪彩儀式。周險攥著許棠的手和一眾嘉賓一起走上舞臺。禮儀小姐牽上紅軸帶,用盤子端了剪刀上來。嘉賓人手一把剪刀,到許棠這里卻是少了一把。禮儀小姐正要返身去拿,周險卻擺了擺了擺手,將剪刀遞進許棠手里,然后包住了許棠的手。
許棠心臟立時停跳一拍,周險大掌溫熱,穩穩握著她的手,仿佛狂濤怒瀾中掌著船舶的舵。
激昂的背景音樂中,周險便這樣掌著許棠的手,“咔擦”一聲,和臺上嘉賓一起剪斷了紅綢帶。
開業典禮結束之后,宴會正式開始。
席上方舉妙語連珠,嘉賓席笑語不絕。周險喝酒豪爽,話依然不多,只在關鍵性決策性問題上替方舉回答一聲。
散了席,周險和方舉將嘉賓送走,回來方舉立即嚷道:“喝了一肚子水,菜都沒吃幾口,險哥我們開個包廂,點個火鍋,慢慢吃?”
周險低頭看著許棠,“你吃飽沒有?”
“還好。”
“還好那就是沒飽——走,吃火鍋去。”拉了她的手臂朝二樓走去。
鍋底剛剛煮沸,包廂門忽被打開,一人走了進來,笑說:“不好意思,來晚了。”方舉往旁邊挪了挪,給這人讓了一個位子。
進門的是小伍,也穿著一身挺括的西裝。上回匆匆一瞥,沒仔細看,現在小伍身上的憨厚氣質褪了不少,顯出另一種沉穩。
方舉推了盤肥牛下鍋,然后舉起酒杯,“來,走一個!敬咱們久別重逢!”
鍋里熱氣滾滾,香味四溢。四人碰了杯,紛紛拿起筷子。方舉吃得熱了,將外套脫了放在椅背上,又倒了一盤墨魚仔進去。
周險撈了些剛剛涮好的肥牛,夾進許棠碗里:“吃肉。”
許棠吃了兩口,轉頭看了看周險,問:“你們這幾年,都在做什么?”
方舉筷子頓了一下,“最開始當然要先跟驍哥說清楚,險哥為這挨了一刀,”方舉目光朝周險臉上掃了掃,“我跟小伍跟著險哥單干,三人湊份子租了輛東風車,干運輸。開始運家具運材料,后來運水果,等賺的錢多了,又租了幾輛,后再資金周轉越來越快,我們就著想要不自己開始收購水果。”
三人開始在渡河鎮周邊聯系水果供應商,最終確立了十戶。從這十戶開始,漸漸擴大規模,并開始進行時令蔬菜和土特產品的收購。從十戶、二十戶,擴展到上百戶,由點成線,由線成面,在這個過程中,物流公司應運而生。三年之后,物流公司已經承包了渡河鎮周圍大部分的水果經銷,供應著鹿山縣越上百個大小型超市和農貿市場。
如今物流公司業務開始分流,一部分仍是負責蔬果經銷,另一部分開始拓展建材的運輸和經銷,并已小有成就。
“前年渡河鎮大旱,農產品歉收,公司資金周轉不開,差點賠得底褲都不剩。”方舉一邊幫忙涮著羊肉一邊說,“我們仨都做好了從頭開始的準備。”
許棠問:“當時是怎么挺過去的。”
“哦,當時險哥機緣巧合認識了鹿山一個做地產的老板的千金,她鼓動他爸爸出資,以她的名義入了股——她現在還是公司的第二大股東。”
許棠動作立時一頓,隔著繚繞的熱氣,不由朝周險看了一眼,周險正低頭吃菜,瞧不見他的神情。
方舉并未察覺,接著說:“有了這筆資金,公司總算周轉開了,后來也是在她的建議下,我們分了一部分資金開始做建材生意。”
許棠心里微微一堵,笑了笑,“還好都過來了。”
“是啊,”方舉也有些感慨,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如今日子總算舒坦了。”
許棠沉默片刻,“那鄭叔……”
方舉立時斂了神色,“當年實打實的證據,兩隊人馬堵著,眼看著就要到手,車子在眼皮子底下翻了,鄭叔這人確實狡猾。他現在跟著……”方舉朝周險瞥了一眼,“……跟著縣里一個富商做生意,整了個高級會所。當年跟著他的人,也都繼續跟著他干。他表面上算是漂白了,不過……”
不過高級會所這層皮下藏著什么勾當,就不好說了。
許棠注意到了剛才方舉看了周險一眼那小動作,雖未明說,但“縣里的富商”自然指的就是陳守河。
方舉喝得紅光滿面,稍稍解了解領帶,“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現在我們手段多了渠道廣了,要揪他的尾巴,比以前可是容易得多……”
方舉喊人過來加了湯,周險擱了筷子點了一支煙。方舉又開了一瓶啤酒,笑嘻嘻問許棠:“嫂子你大學三年過得怎么樣,想沒想我們險哥?”
許棠差點一口嗆住,周險伸手搭在許棠椅子后面,低頭似笑非笑看著她。
“我……就是上課,聽講,寫論文,參加社團活動,考四六級。”
“沒了?”周險嘴角噙笑,目光定在她臉上。
“沒了。”
“我怎么聽說不少人追你?”
許棠揚起下巴,“追我怎么了,我不值得追嗎?”
周險低低笑了一聲,收回手臂,接著抽煙。
鍋里湯重新開了,方舉將素菜和粉絲下進去,大家又各自吃了一些,最終散席。方舉和小伍還有工作,周險送許棠回學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