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千里之地,整整六個月,滴雨未下。</br> 田野間,禾苗干枯,不見半點新綠,連田邊的小河都已經斷流,露出干枯的河床,山野中,所有的樹皮都被啃光。</br> 官道上,一群饑民拖家帶口,不斷游蕩,他們個個都是面黃肌瘦,皮包骨頭,雙目無神,死氣沉沉,猶如行尸走肉,孤魂野鬼。</br> 行走路上,時不時有人倒下,再也沒能站起來。</br> 一場大旱,席卷了整個青州,一開始,還有官府組織道士祭天祈雨,但幾場下來,青州之地的水汽都被耗光了,即使祈雨之術再高明,也求不來一滴雨。</br> 大周官府調集人力物資救災,以工代賑,救濟百姓。</br> 起初兩個月,還沒鬧出什么大亂子,可到了第三個月,上千萬的百姓沒了糧食收成,這是一筆極大的消耗。</br> 按理說,大周朝定鼎天下,承平已久,是不缺錢糧的。只可惜,國有碩鼠,青州原本貯藏的糧食都被官員聯合世家們倒賣一空,留下一座座空倉。</br> 而救濟百姓的糧食也被救災的官員們上下其手,貪墨無數,到了第三個月,就算是朝廷調集兩京十六道的物資救災也是有力未逮。</br> 因為,上千萬的災民,再多的糧食都不夠,青州就像是無底洞一樣,每天都要消耗無數錢糧。</br> 天下,不僅僅只有青州,這樣救災,絕對會將朝廷拖入泥潭。</br> 即使是朝廷救災,青州百姓一樣是損失慘重,每天都有無數人喪生,大災爆發,誕生了妖鬼陰邪作亂,讓青州之地更加混亂不堪。</br> 幾個月以來,朝廷為了這件事忙的是焦頭爛額,連黨爭都停下來了。</br> 之前,局勢尚且安好,沒出什么大亂子。但現在,隨著大旱越來越嚴重,朝廷消耗過度,也有些供養不足。</br> 這下子,終于出事了。</br> 因為貪官作亂,救災的糧食被貪墨,以砂石,糟糠充數,逼得百姓不得不沖擊官府,那些貪官們當場被打死,城里的世家大戶也被搜刮一空。</br> 這下子,那些災民走投無路,揭竿而起,愈演愈烈,半個月的時間,已經匯聚幾十萬災民造反,攻破了數處郡城,眼看著,整個青州就要淪為戰火之地。</br> 此時,很快傳到了京城,頓時朝野震蕩,議論紛紛。</br> 有人主張安撫,有人主張調動大軍平叛,雙方各執一詞,誰也不服誰,吵得是不可開交。</br> 深夜,太子府邸。</br> 房內,燈火通明,青銅獸首香爐之中焚著清香,片若煙云,令人心曠神怡,所有的雜念一掃而空。</br> 太子李賢正伏在案牘之上,手里捧著一卷書。只是,他雖然在看書,但實際上卻是目光游離,并未將心思放在書本上。</br> 眨眼間,已經過去一年半了,馬上就兩年了啊。</br> 李賢幽幽一嘆,合上書本,走到窗前,望著天空的明月,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愁緒。</br> 他已經六十二歲了。</br> 人生能有幾個六十二?</br> 他來到書架前,將上面的銅鏡拿下,鏡面上,是一張五官棱正的面孔,眼角布滿了魚尾紋,兩鬢的發色盡數化白,眉宇間浮現著淡淡的憂色。</br> 兩年前,他聽從蘇銘的話,認為父皇還撐得住,沒有妄動,果不其然,一場大病下來,父皇雖然久在病榻,但身體無恙。</br> 而在父皇大病之時蠢蠢欲動,安插心腹的齊王則是被父皇訓斥,手下的勢力也損失了許多。</br> 這,更讓他不敢妄動,越發低調起來。</br> 眼看著兩年之期就要到了,而他卻越來越老,身體越來越差,這不免讓他有了焦急之感。而這次青州大旱,災民造反讓他意識到,這是一次絕佳的機會。</br> “吱呀!”</br> 房門緩緩打開,一個中年文士走進屋內,他搖著羽扇,不徐不疾,自有一番氣度。</br> 進屋之后,他先朝李賢行了一禮,然后問道,“殿下深夜召集,有何要事?”</br> “先生,這次青州大亂,波及甚廣,朝廷也是焦頭爛額,毫無頭緒,我們該如何行事?”李賢來到窗邊的木榻上,沏了兩杯茶。</br> 茶香裊裊,沁人心脾,但中年文士卻絲毫未動,而是眉頭微皺,陷入沉思,他在想,青州大亂,這件事與太子有什么聯系。</br>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李賢并未說話,而是不緊不慢的品著香茗,沒有半分焦急。m.</br> 片刻之后,他拿起案上的清茶,輕飲一口,茶水入嘴,唇齒生香,隨后他露出一絲笑意,看著太子,緩緩開口道,“殿下,是想在這次災民叛亂的事情上做文章?”</br> 聞言,李賢面上露出一絲驚愕,隨即化作笑意,“不愧是孤的智囊,一點就透。”</br> “你說的不錯,孤正是要在這次叛亂上做文章。”</br> “按照以往的慣例,我們要么調遣地方大軍平叛,要么招降安撫,只有這兩條路可走。我想,朝堂的袞袞諸公一定會選擇招降安撫,到時候,我們的機會,不就來了么。”</br> 中年文士提起茶壺,再度為太子和自己添滿茶水,心中已有了定計。只見他搖著羽扇,神色淡然,緩緩開口,“殿下的意思是,讓我們的人前去招降,順便收編那些難民,埋下暗子?”</br> 一開口,李賢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色,虛點了點他,“你啊,跟了我這么久了,還在藏拙,有什么想法直說便是,我又不會怪你。”</br> 中年文士收起臉上的笑容,極為鄭重的說道,“請殿下恕罪,微臣并非藏拙,只是,此計劍走偏鋒,很容易露出破綻,萬一事情敗露,屆時,陛下那一關,可不好過。”</br> 李賢緩緩搖頭,神色開始凝重起來,“我知道,但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做。再不做,我怕以后再也沒有機會做了。”</br> 說到最后,話語中竟滿是落寞與悲戚。</br> 一時間,房中的氣氛開始沉重起來。中年文士也沒有再說話,他理解太子的想法,他已經六十二歲了,花甲之年,能活多久還是個未知數。</br> 有些事,再不做,可能真的沒有機會再做了。</br> 想到這里,他眼中露出一絲堅定之色,“既然殿下要做,微臣定當全力支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