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身鵝黃衣裙的小苒懷抱琵琶款步走到大廳中央時,在座的客人無不驚艷非常。年輕的女孩子,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新鮮的,嬌嫩的,眉宇之間的青澀尚未全然褪去,但眼波流轉間卻又有著這個年紀罕有的柔媚風情。如此矛盾的兩種氣質糅合在她的身上,非但不覺突兀,反倒更顯獨特了。
“謝家庭檻曉無塵。芳宴祝良辰。風流妙舞,櫻桃清唱,依約駐行云。榴花一盞濃香滿,為壽百千春。歲歲年年,共歡同樂,嘉慶與時新。”她朱唇輕啟,婉轉如鶯啼的曼妙歌喉輕輕唱著云端教給她的詞。客人們無不凝神聆聽,偌大的廳堂惟有小苒的歌聲裊裊繞梁。云端在下面暗暗觀察著人們的神色,這闋詞正是晏殊所作的《少年游》,剛好是一首壽詞。想當初在選詞的時候,她可是很費了一番腦筋的,幸好大學的文學選修課上教授授課的重點便是宋詞,而晏殊這位宋詞名家的作品中,祝壽的詞就有幾十首,只不過她一向對應景之作沒什么興趣,所以想破了腦袋也就勉強記得老師教過的這么一首而已。一曲終了,廳堂里仍舊鴉雀無聲。看到人們那陶醉的神情,云端心下不禁有些小小的得意。
“好曲,好詞,好歌喉!”嚴安之率先鼓起掌來,能將祝壽的詞寫得這般清麗脫俗實是難得啊!而能將曲子唱得如此悅耳的歌姬也許久不曾見過了。一時間,客人們的贊美之聲四起,看向小苒的眼光不無驚艷。而她,只是抱著懷里的琵琶,安靜地坐在那里,輕抿嘴角,并不言語。忽然之間,小苒感覺到兩道灼熱目光的逼視,混在眾人無數道視線中,卻獨獨讓她清楚地感覺到了一絲帶著燒痛的侵略感。她下意識地轉頭,眼底卻映入一片茫然。人很多,多得叫人無從分辨。而那注視的目光也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感覺不到。她轉回視線,看向楓庭他們所在的方向,只見他正和嚴公子低語著什么,并沒有看她,而一旁的云端則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后沖她點點頭。小苒的心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澀,卻來不及細細體會那刺痛的感覺。她垂首斂眉,纖指撩動琴弦,隨著樂聲的響起,賓客們立時安靜下來。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小苒所唱的這首《卜算子》正是陸游詠梅的千古名篇,剛剛云端聽聞嚴大人最愛梅花,馬上便想到了這一首詞。原本她準備讓小苒唱“明月幾時有”來著,不過本著送禮要投其所好的原則,她當即改了主意,把小苒拉到一旁現場把這首詞教給了她。好在曲子都是現成的,只消把那幾句詞記下來就好。事實證明,小苒是很聰明的,而她臨時的決定更是取得了比預期更加熱烈的效果。
嚴安之細細品味著那幾句詞,待掌聲與喝彩過后,捋著胡子開口問道:“姑娘這一曲歌詠的可是梅花么?”
小苒柔聲回答:“回大人的話,這曲正是詠梅之作。”
“歷來文人墨客詠梅的做品不勝枚舉,這一闋雖未聽過,卻當真算得上是個中翹楚了。不知作者是何許人?和之前的壽詞可是一人所作?”
“這……”小苒沒想到嚴安之會問她關于詞作者這件事,一時有些慌神,連忙看向云端,眾人的眼光也都隨之轉了過來。
只見云端淡淡一笑,起身施禮道:“嚴大人,據民女所知,這兩闋詞并非一人所作,第一闋壽詞的作者叫晏殊,而第二闋的詠梅詞則是一位叫陸游的詩人所作。”
“哦!陸游……季小姐是從哪里得來如此好詞的?可是認得那人?”嚴安之一向惜才,不知這人參加過科舉考試沒有,此等文才若是參加考試,進士及第應該也不成問題吧!
“民女并不認得他們,這詞也不過是從書中讀來的。”云端說著,在心中暗暗吐舌,她可沒有說謊哦,而且也算勉強保護了原作者的知識產權吧,畢竟她沒把他們的作品隨便安在別人名下。
“原來如此!季小姐身為女子又年紀輕輕,竟也如此博學,實屬難得,實在讓人佩服!”嚴安之贊賞道,坐上賓客也都隨聲附和。小苒仍在大廳中間,卻不再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她黯然地呆立在那里,有些尷尬,又有些不知所措。她,尚有一舞未跳,此時卻是進退不得。她低下頭,盯著裙下的履頭,為什么會是這樣呢?為什么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肯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為什么當藍裳小姐出現的時候,他們就對她視而不見?楓庭少爺如此,這些人也是如此!這……又是為什么呢?是她不夠美不夠好?還是……呵,她知道了。藍裳小姐的光芒就像日月星辰,總是奪目的,而她,不過是一縷殘燭燈火,又怎會有人注意到呢?她早該認知到這一點不是么?可是,她的心好難過,像是有千百只小蟲在啃噬著,很痛很痛……
“小苒姑娘還有一支琵琶舞要獻給嚴大人和諸位大人一起欣賞呢!”云端笑著說。
“哦?那再好不過了!”嚴大人看來很是高興,轉身對他的那些朋友故交道:“你們今日可是借了老夫的光啰!小苒姑娘辛苦了,快快有請吧!”
“請等一下!”一個低沉溫和的男聲忽然響起。云端循聲望去,只見對面不遠處那桌有一個30歲左右的男子站了起來,他的個子不是很高,人長得清瘦儒雅,雖然一身漢服唐裝打扮,但是看上去的感覺……倒不像是地道的中國人。小苒也看到了說話的那名男子,她很快便認了出來,是他!是那個當日跑到后臺不無突兀地跟她說“姑娘剛剛彈錯了一個音”的男子。而他看向她的眼光是那樣熟悉,她直覺地認定,剛剛她所尋找的那兩道炙熱的目光就是屬于他的!而此刻,他遠遠地望過來,臉上帶著溫文有禮的笑,視線不動聲色地鎖著她,她甚至都可以感覺到他目光的重量。
“莫非晁大人另有提議?”嚴安之笑著問道。
晁大人?何許人也?云端看著他,想不到還是個當官的呢!不是說唐朝的科舉制度很嚴格么?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在這里,熬到五十歲能中進士都算年輕的了!看他那樣子頂多30歲,想必很有才學吧!
“下官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能為小苒姑娘撫琴伴奏。”男子彬彬有禮地開口請求。
“哈哈!好主意!老夫本來也正等著聽你一曲呢!如此甚好!”嚴安之欣然應允,聽他的語氣,跟那男子也是頗為熟識親近的。
“不知小苒姑娘是否介意?”男子征詢她的意見。
小苒抬眼看他,他的目光像是具有能將她穿透的魔力,讓她莫名緊張,無所遁形。
“我……無妨的。”她輕輕地吐出這句話,鼻尖上甚至沁出了細小的汗珠。
“那就好!”男子說著,走上前來,侍從恭敬地捧著琴,放到一旁剛剛置好的琴案上。
悠揚婉轉的琴音響起,小苒聽聞愣一下,隨即才開始翩然起舞。云端對古曲一向沒什么研究,只覺得蠻好聽的,就是節奏稍緩了些,不過這道是讓小苒的舞步看起來更裊娜娉婷了。忽然之間,她發現在楓庭和嚴逸兩個人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怎么?”她忍不住問楓庭。
“呵呵!”他淡淡地笑,藍兒她沒感覺出來么?“沒怎么,只是對這位大人選擇彈奏這首〈鳳求凰〉感到好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