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易還要在學校住一個星期左右。杜審言和他在一起,白天盧易去上課,杜審言就坐在后排聽,偶爾盧易還會叫他起來發言,把小孩子逗得直樂。
杜審言變的不多,還是安靜的,但是聽人說話的時候,會很認真看著那人的眼睛。盧易以前想過,杜審言在父母去世之前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很活潑很開朗,是不是自從車禍之后,他就變成這個樣子。
兩個人一起住了兩三天,盧易知道杜審言是為了還王洋的錢所以回來,最起碼他自己是這么說的。兩個人很少說過去的事情,盧易不知道怎么開口,只能不停的問杜審言現在的生活。
他看起來很好,孤兒院有好心人建的幫扶基金,送他上了大學,畢業之后他就去了相關的機構,幫助其他孤兒。
盧易忍不住問:“——沒有人收養你嗎?”
杜審言笑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沒有……我去孤兒院以后已經不是適合被收養的年紀,所以在那里長大。”
盧易心里抖抖的,他勉強笑了一下:“咱們那個時候不是還很小么,你看,我瞅著那些初中的兔崽子,就覺得他們一個個都是小不點。”
杜審言咯咯笑起來,坦然的說:“大家都希望收養很小很小的小孩,最好剛生出來的。反正誰都不希望撿個半大的人回家養啦,不聽話的時候都不知道該不該扔掉。”
盧易被他這種自嘲的語氣弄的很不舒服,就不再說話了。
杜審言坐在床上前后搖著,過了一會才輕聲問:“……你呢,過得好嗎?”
盧易看看他,咕噥說:“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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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審言帶來的零食被分給了小孩子們吃,小朋友高興壞了,把杜審言看成是大好人,天天圍他轉。盧易怕杜審言不喜歡吃食堂的飯,就每天自己跑去食堂做,一天一個花樣,然后用飯盒盛了,端到屋里吃。
小孩子都嚷嚷說,老師好偏心啊,給叔叔格外做好吃的。杜審言就問:“要不大家一起吃吧……”
盧易把小孩子往外趕:“去寫作業去,明天沒過60分看我怎么揍你們。”
小朋友一哄而散,嘴里還喊著:“老師是大灰狼!”
盧易把門關上,手撞到了桌角上。
杜審言咧著嘴笑,又低頭吃飯。盧易在他身邊坐下來,說:“過幾天咱們就回家了,你不用覺的不自在,去了就和自己家一樣。”
杜審言停住了筷子,猶豫了一下說:“我什么都沒帶啊……”
盧易抿了一下嘴,往床上一橫。“帶什么東西,瞎客氣。”
晚上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床上,杜審言盡量往墻那邊靠,盧易說靠近點也沒關系啊……杜審言指指墻:“你不要說話,老師會聽到。”
盧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嘻嘻笑,很欠揍。杜審言低頭看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悶悶的說:“你還記的胖子么。”
盧易的笑容小了一點,他往前擠擠,兩個人的肚子貼在一起。“咱學校外面那棵最大的樹,下面就是一個兔子窩。里面的小兔子可多呢,都是白毛。”
杜審言就笑,悶聲說:“胖子要是現在還活著,不早就成精了。”
盧易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抬起胳膊,有點心虛的摟住杜審言,見對方沒有太大的反應,就傾身過去,在被窩里和對方緊緊擁在一起。
“——我給你抓一只黑貓吧,等你回城里了……要是不嫌棄,就帶著回去養吧。”
杜審言沒說話,盧易隱約覺得,好像他是故意不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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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學校終于完全放假。小孩子們撒歡跑了,盧易帶著杜審言回家。
盧家爸媽不認識杜審言,盧易只介紹說是以前的同學,要在家里過新年。他私下里和媽媽說,杜審言是孤兒,過年了過來看看老師和同學……盧媽媽哎呦呦叫了好幾聲,趕緊拿出一床新的被褥。
杜審言見老太太端著一床被往里屋走,就過去說:“阿姨,別麻煩了,那什么,我和盧易住在一起就行。”
盧易有點驚訝,睜大眼睛看了杜審言一眼。
盧媽媽說:“過新年怎么好不蓋新被子,你和小易住在一起,還不是擠的慌。”
杜審言接過她手里的東西,笑著說:“沒事兒,盧易沒和你說嗎?我倆上學那會就是一張床的,所以也不覺的怎么樣。你們這么忙活,我還覺得過意不去,和他住一起,我倆還能說說以前的事。”
盧媽媽笑呵呵的:“真懂事……行,你要是覺的行就住吧,不用拘束啊。”
老太太走了,杜審言在后面很乖的一直等到她拐到后面廚房,才把手里的被子往盧易懷里一塞:“放回去,我要進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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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審言進了盧易的屋子收拾東西,他忙活了一會,聽見門口有聲音。他抬起頭,看見盧洲站在那里,一臉的好奇。
杜審言笑了一下,慢慢起身,說:“你好,我是……”
“我記得你。”盧洲突然說,表情很認真。“你是那個在河邊哭的小孩。”
杜審言有點尷尬,他往旁邊讓了一下,說:“進,進來坐啊。”
盧洲走進去,坐在了椅子上。他歪著頭,打量著杜審言。“你怎么回來了?小易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杜審言摩挲著桌角,雖然有些奇怪,卻還是微笑著問:“什么意思呀?”
盧洲往門口看了一眼,然后壓低了一點聲音:“他掛念著你,以前還寫了日記,被我看到,就不再寫了。”
杜審言的眉角上挑了一下,臉上還是不動聲色的樣子:“都寫了什么啊?這么多年了,他怎么還會記的呢。”
盧洲一下子有點激動:“沒,真的真的,小時候他還在屋里子偷偷哭,我進來看他,他就說做惡夢了。”
杜審言淺淺的笑了一下,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盧洲眨眨眼睛,補充說:“你別告訴他這是我說的,不然小易該生氣了。他的日記藏在床下面,我裝作不知道,不過里面也沒寫多少東西,你可以偷偷看看。”
杜審言抬頭看著盧洲,對方一臉鼓勵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弟弟的秘密要被發現了的自覺感。他往床上瞟了一眼,不確定的說:“那……那等我找個機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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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的前幾天是最忙的日子。杜審言幫著盧易他家收拾衛生,買年貨,擦玻璃貼窗花,然后往門上貼福字。盧易把那套新的秋衣秋褲放在枕頭下面,準備年三十就給換上。
許讓往盧易家跑了幾趟,都和杜審言錯開了。最后總算有一次碰上,趕巧是杜審言和盧洲去遠一點的地方買鞭炮,順便買了新衣服。兩個人大包小卷的走進來,就看見許讓一臉嚴肅的看著盧易,臉色很不好。
一開始許讓沒有認出杜審言,還打量了他好幾眼。杜審言對他敷衍的笑笑,低著頭往里面走。
盧洲和弟弟說:“小易,審言給你買了副手套……”
許讓眉頭皺了一下,又看向杜審言。他抿著嘴,揚著聲音說:“——杜審言?”
盧易看了許讓一眼,說:“錢還差多少?”
許讓顯然不想在別人面前談論這個,他住了嘴,揚著眉看盧易。盧易瞥了一眼杜審言,只見他回過頭,和許讓禮貌的點點頭,大方的說:“好久沒見了。”
許讓眨眨眼睛,愣了一會才說:“……真,真是你啊?我都認不出來了!!”
杜審言放下手里的東西,笑著看他:“這么多年了嘛。”
許讓看起來很驚喜,還有點不清不楚的尷尬。盧易對兩個人這么意義不明的對望感到煩躁起來,他站起身,問:“去吃飯吧?都這個時間了。”
許讓站起來,還不由自主的看著杜審言。“——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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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盧洲做的飯,味道有點單調,但大家都沒挑。許讓不停的問杜審言現在怎么樣了在做什么,杜審言簡單說了一下,但沒有像和盧易說的那么詳細。
盧易不知道怎么心里悶悶的,也不說話,只埋頭喝湯。許讓挺興奮,杜審言相對著就顯的淡淡的,但是該有的禮貌都有,臉上也一直掛著淺淺的笑。
吃完飯幾個人又聊了一會,許讓終于要回家。杜審言和他點了點頭,說:“有空常來玩。”
他說完自己愣了一下,隨意看了盧易一眼,還好對方似乎沒在聽,也沒太大反應,杜審言放下心來。
許讓笑著揮手:“過完年咱們聚一聚吧,和以前的老同學。”
杜審言點頭:“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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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午盧易都不怎么說話,杜審言拿不準自己做錯什么了,就盡量離他遠一點,去和盧洲呆在一起。盧洲最喜歡家里的那群鵝,有事沒事就去看看。
杜審言和盧洲蹲在一起,把小鵝掏出來,放在新蓄的窩里。杜審言看著認真的盧洲,有點別扭的說:“那個……盧易好像不開心了。”
盧洲看了看他,咧嘴笑:“沒事,你吃飯的時候都沒和他說話,凈跟許讓講,阿易肯定不高興。”
杜審言眨眨眼睛,有點沒反應過來。盧洲繼續說:“你看阿易的日記了嗎?”
杜審言趕緊搖頭,把一只想要跑出去的小鵝拎了回來。“我總覺得看別人的日記不好。”
盧洲歪歪頭,奇怪的說:“可是阿易又不是別人。”
杜審言覺的自己和盧洲之間的溝通出了點問題,兩個人互相不理解。他沒說話,揪著手里小鵝的屁股毛。
盧洲又小聲說:“許讓有個妹妹,好像喜歡阿易,我們兩家大概要結親。”
杜審言覺的心里一下涼了半截。他想說話,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小鵝抻著脖子細細的叫喚,想跳到地上玩。
最后他問:“——什么時候結親?”
盧洲想了一會,笑起來:“不知道,許秋是喜歡來著,但是阿易只說他在城里有女朋友了。”
杜審言的心往下更沉了一點,他眨眨眼睛,覺的頭有點昏。
盧洲看看他,擔心的說:“你這是什么表情?不舒服?拉肚子了?”
杜審言放下手里的小鵝,覺的腿肚子有點打顫。“沒事……蹲的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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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的時候,杜審言面朝墻躺著,盧易在下面不知道磨蹭什么,過了一會,也慢慢爬上來。
兩個人一下午都沒怎么說話,現在躺在一起,有點像是賭氣的一對在各自琢磨怎么和好。杜審言在他鉆進來的一瞬間就很緊張,本想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和他說話的,可是勇氣不知道怎么,都沒了。
盧易躺下來,關了燈。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抱住杜審言,而是微微分開一點。
杜審言覺的有點生氣,他明明沒做錯什么,盧易干嘛要這樣。
兩個人躺了一會,盧易突然小神說:“……睡了嗎?”
杜審言閉上眼睛,賭氣說:“睡了。”
盧易很輕的笑了一下,然后轉過身,從后面抱住杜審言。“你一下午都躲著我,我以為你不想和我說話了。”
杜審言沒忍住,回身給了他一胳膊肘:“——我躲著你?是誰啊那臉拉的都要到腳背上了,我哪錯了啊我,啊?”
盧易又笑,下巴端在杜審言肩膀上。杜審言嘁了一聲,扒拉他的手。“離我遠點。”
盧易又使勁抱抱,猶豫了一會,悶聲說:“許讓他女朋友懷孕了。”
杜審言動作停了一下,扭頭說:“說這個干嘛?和我有什么關系。”
盧易抓著杜審言的手,嘟嘟囔囔的說:“就是想說。”
杜審言咬著嘴唇,過了一會他轉過來,眼睛盯著盧易的鎖骨。“喂……許讓的表姐怎么樣了?”
盧易反應了一會才想明白他說的是誰。他的語氣立刻糟糕起來:“不知道,你管人家干嘛啊。”
杜審言顯然也不是真的關心,他立刻就改變了問題:“那許讓的妹妹怎么樣了?”
盧易粗聲粗氣的說:“睡覺!”
杜審言閉上嘴巴,兩個人都有點氣鼓鼓的,心里煩躁。
最后杜審言一踹盧易:“床下面放著什么,硌死人了,你明天拿出來。”
他剛踢完,房間門響了。盧洲在外面說:“阿易,許秋來電話了。”
杜審言立刻看著盧易。兩個人瞪了好一會,盧易朝外面說:“哥,你就說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盧洲哦了一聲,走了。杜審言等外面沒有動靜,才挑著眉說:“哦,城里有女朋友了,所以看不上許秋是吧。”
盧易小聲說:“別胡說,許秋才多大,十五,我就算是沒有女朋友,也不能和她在一塊啊。”
他看了看杜審言的臉色,趕緊又補充:“——不是,我真沒有女朋友。”
杜審言看了他一會,說不上來到底信不信,最后他說:“許秋才念初中,你們兩家就著急結親?”
盧易好氣又好笑的說:“你聽誰說的。許秋現在青春期,這點小憧憬誰沒有過,我那時候還——”
他說了一半,不說了。杜審言追問:“還怎么?”
盧易用被子把他摟起來,轉移話題:“明天我帶你去山里吧,里面野貓多的是。”
杜審言不依不饒的問:“你青春期的時候,還怎么了?”
盧易臉紅了,杜審言感覺的到兩個人之間的溫度立刻上升了好幾個檔次,一時間被子里悶的人有點難受。
他咳嗽了一聲,小聲說:“你說我們那時候住在一起,早上起來,有反應被發現,是不是很尷尬。”
杜審言一愣,結結巴巴的說:“——我,我沒發現啊。”
盧易咧嘴一笑。“那時候多單純,我枕頭下面有一條特別大的褲衩你還記得么,我天天早上起來就穿著,洗完臉刷完牙就好了,誰也不知道。”
他看了看杜審言,又別開目光,挺認真的說:“青春期的時候都喜歡過別人,過了就過了,許秋等再過兩年,就會喜歡上和她更相配的男孩子。”
杜審言在被子里低著頭,過了一會才說:“……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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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盧易真的帶著杜審言上了山。他們不敢往里走的太遠,傳說最深的林子里有狼,不過盧易說其實早就沒了,幾十年前村里還有獵人,早就把大型野獸嚇唬走了,狼是不會生活在離人這么近的地方的。
山上的小動物非常多,大概是總有小孩上來玩,它們都不是很怕人,個別膽子大的,還湊過來看看,很是可愛。
杜審言看見了松鼠和兔子,樹上還有很多不知道名字的鳥,見了人叫的更歡,聲音很好聽。兩個人就這么慢慢走著,呼出的白氣風一吹就散了,讓人覺的心里很平靜。
杜審言眼睛盯著盧易在前面一甩一甩的手,終是沒忍住,上前輕輕握住。
盧易回頭看看他,抿著嘴笑起來。杜審言裝作沒事一樣看著四周,輕輕說:“這里夏天一定更好看。”
盧易點頭,嗯了一聲。“但是夏天來要帶著香草,蚊子太厲害了,咬上一口要腫很久。等夏天我帶你……”
他停了下來,搖搖頭,自嘲的笑了一下。
杜審言垂下眼睛,把手握的更緊了一點。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