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遇
燕國建恒二十一年。
初春細雨,如沙蠶錦緞,似卷簾遮幕,自門牖傾瀉而下。
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孩身著唐菖蒲紅的軟煙羅,上有銀絲織就的星辰云紋,一席裘皮大氅裹住全身,遮住粉嫩的小臉。
她小跑進了茶莊,大氅上被春雨淋濕了幾片,映著銀光微閃,平添出花朵般模樣。
門口的侍女替她將大氅解下,小丫頭這才露出了真實模樣。
雪白的肌膚上暈著一層淡淡的粉色,齒白唇紅的模樣嬌艷如花,她眼神清亮,蛾眉曼睩,一顰一笑間流露出驕矜的神態。
頭上梳著兩個小犄角,墜著的鈴鐺輕靈作響,好一個可愛的小人。
這正是當今燕國最受寵的二公主,段華月。年僅十歲,卻當得起這鳳目半彎藏琥珀,朱唇一伙點櫻桃。
段華月眼睛滴溜溜的轉,見大家都紛紛到齊了,不免有些臉紅。
“大家好久不見呀,聽宥哥說今天有一場春日詩會,我便偷偷溜了出來。”段華月吐了吐舌頭,坐到了空余的位子上。
對坐的男孩是燕國李監察使之子李宥希,和段華月差不多大。普通的棉麻布料,眉目清秀,他朝段華月笑道:“小四來的太晚了些,一會兒可要多吟幾首。”
段華月甜甜應著,“宥哥說的是,我先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小公主爽快舉杯,便聽堂內有人調侃道:“都說李宥希是二公主內定的駙馬,看這兩人交談的模樣不像是瞎說啊。”
身邊一人團扇一展,“這兩個小屁孩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孟兄不會才知道吧。”
段華月見狀小臉一紅,“哥哥姐姐們,你們就不要拿我尋樂子了。”
眾人一聽都爽朗大笑,緊著著詩會正式開始。
來參加詩會的都是一些對詩詞歌賦感興趣的青年才俊,小到像段華月這般的幼學之齡,大到舞象之年,少男少女相聚一堂,不問身世門第家族背景,只為吟詩作賦,相互學習,消遣時光。
詩會到了中期,便不再是個人單獨吟詩了,而是各自圍聚在一起,三兩交談著近日所得。
段華月本想去對面找李宥希說會兒話,不巧李宥希好像有什么事臨時走了。
段華月便百無聊賴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鋪紙執筆,沉吟片刻,在宣紙上畫出了今日盛景:酥雨之下楊柳依,茶莊室內佳人聚。
桌上的朱砂用完了,段華月本來想再要一些的,但也只差幾筆,見鄰桌一個少年也在作畫,便向他借了一些。
小公主畫得認真,垂眸的姿態富貴嬌小,可就是,這畫畫得……一言難盡。
這時一旁的陳晏禮也畫完了,他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丹青,想起剛剛邊上的段華月找自己借朱砂,便側過身去瞧瞧她畫的什么。
結果……簡直是污了眼……
陳晏禮一臉黑線,剛準備好的贊美之詞怎么都說不出口,不是都說這個燕國二公主能文能武,聰慧異常,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嗎?
哦,對,好像這里面沒有包括作畫。
長得也挺好看一小姑娘,怎么畫的畫這么丑。
段華月也發現有人湊了過來,連忙趴到了桌子上,用身子蓋住了宣紙。
段華月自知自己畫的丑,于是瞪了眼湊近的陳晏禮,來的時候沒發現,這個人倒是眼生的很。
只見陳晏禮一身槿紫瑞錦,上有銀灰挑花而成的獨鹿模樣,束發高盤,眼睛微挑,眸中似是納住了星辰大海,鐘天地之靈秀,清澈而深邃。
十歲少年,面容稚嫩,卻能給人一種高貴清冷的感覺。
“你干嘛偷看我的丹青?”段華月有些懊惱,早知道就該在寢宮里偷偷畫的,這下好了,丟人丟到宮外頭了。
陳晏禮有些疑惑,“你又沒藏著掖著,我這才不算偷看。”陳晏禮語調一轉,嫌棄道,“再說了,你這最多叫畫畫,我這種才叫做丹青好吧?”
眼見陳晏禮在自己面前展開了他的畫作,同樣是今日盛景,說實話,他的才真稱得上“酥雨之下楊柳依,茶莊室內佳人聚”。
段華月撇了撇嘴,將頭扭到一邊。
陳晏禮覺得好笑,畫的丑就算了,脾氣還挺大。
正當他要回到自己座位時,只見一個年齡稍長些的少女驚奇地看向了這里,她欣慰地笑了笑,表揚道:“剛剛還說陳公子初來燕國,人生地不熟的該和誰組搭檔呢,沒想到陳公子自己已經找好了,正巧二公主的小駙馬走了,那今日你們二人便組搭檔吧。”
什么!?
段華月和陳晏禮二人齊齊抬頭,再看向對方,隨即同時朝那位姐姐搖了搖頭,發出求救的眼神。
段華月:別這樣啊,這個人一看就很事多,到時候又該嫌棄這嫌棄那的。
陳晏禮:她看起來好蠢,我拒絕。
然而那少女就當沒看見一樣,進而宣布了規則。
開玩笑好嘛,二公主的畫技簡直是……不堪入目,不是一般的丑。要說別的方面,大家定然都爭著搶著和她搭檔,可這作畫么,就算了吧。
“各位,我們下面兩兩一組進行肖像繪制,二人相互臨摹,畫好后帶回家中,也可以留個紀念。正好我父親前兩天剛從南邊帶來了上好畫軸,大家一人一份,也好保存。”
……
眾人都歡歡喜喜的相互臨摹了,只剩下段華月和陳晏禮對向而坐,手中捧著一卷潔白無瑕的畫軸,筆卻遲遲不肯落下。
那少女見二人都僵持著不動,喚了一聲:“二公主?陳公子?”
二人聽后終于下定了決心,同時向少女點了點頭,隨即筆下生風,面部僵硬。
陳晏禮:不知道她會把我畫成什么丑樣子,算了,以后再也不參加這種詩會了。
段華月:把他畫丑了也挺不好的,畢竟這人長得還挺好看。算了,索性是我自己留著的,不給他看不就行了。
……
詩會結束,搭檔們都歡聲笑語的點評稱贊,三兩成群陸續離開。
段華月和陳晏禮相互拿著對方給自己畫的畫像,沉默不語。
陳晏禮眼皮跳了跳,直接合上畫軸,眼不見為凈。
段華月倒是滿意的欣賞著自己的畫像:不愧是我,好看極了。
然而——
“這里怎么有個這么大的紅痣!”段華月臉一下子就黑了,她生氣地指著畫像上的一處,粉嫩的右臉頰上一個大大的紅痣,顯得不倫不類。
陳晏禮撲哧一笑,“我覺得挺好看啊,便給你加上咯。”
段華月生氣地將手中畫卷扔到陳晏禮懷中,將自己畫的陳晏禮也搶了回來,徑直向外走去,“討厭死了。”
陳晏禮見段華月好像真有點生氣了,忙上前拉住段華月的袖子,卻被她甩了一下。
“嘶。”
段華月見陳晏禮突然不動了,捂著胳膊呲牙咧嘴。
“怎么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
“用不用去看診?”
“不用不用。”
陳晏禮習慣性答著,手上的陣痛又讓他回過神來,“你左手上什么東西,摔死我了。”
段華月聽后了然,得意一笑,“哦——你說這個呀,”她撩開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左手腕上的雙環銀鐲,“這是我父皇命人給我打制的雙環銀鐲,怎么樣,好看吧。”
陳晏禮歪頭不解,他不是來欣賞鐲子的!這燕二公主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段華月見陳晏禮也沒什么大礙,便抱著畫卷轉頭走了。
身后,陳晏禮的聲音傳來:“不是,你那鐲子拍到我了好不好。”
段華月回頭,滿臉天真:“可我剛剛也問過你了呀,你說你沒事的。”
陳晏禮:!!!
段華月做了個鬼臉,隨后蹦蹦跶跶地跑走了。哼,讓你嫌我的畫丑。
瀟灑沒維持多久,砰的一下在拐角處撞到了一個跑來人。
段華月剛要抬頭生氣,卻發現撞的人是李宥希,臉色瞬間變好,她上前挽住李宥希的胳膊,嬌聲道:“剛剛找搭檔畫畫時你干嘛不在,非得讓我和什么新來的陳公子組搭檔,這下好了,丟死人了。”
李宥希抹了把頭上跑出的細汗,聽聞詩會已經結束了,也是滿臉遺憾:“啊?我突然想起我爹有件事讓我辦,我就回去了一躺,我以為能趕上的。”
“算了算了,就這一次昂,你以后要走得提前和我說一聲,要不我就不理你了。”段華月抽出胳膊,向外走去。
李宥希嬉皮笑臉地跟上,拉住林華月的小手,“公主大人,保證沒有下一次!”
“哼,走吧,回宮。”
李宥希拿走侍女遞來的油紙傘,撐到二人頭上,傘不小,剛剛能遮住兩個小孩子。
細雨如帳,看得不真切,只聽歡快的笑聲自雨中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