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報既已送到姑蘇,想來李赫一家隨后便到,故林如海方有上文等語。
屆時李赫一干人等抵達姑蘇,自有衙門居所可住,倒不必林如海和賈敏如何費心,然而初來乍到,他們得有所表示。
賈敏取消去上香的決定,利落地打點好李家到姑蘇后需要的東西,有了這些,李家到時候便少費些心思,免得人生地不熟,成了無頭的蒼蠅,沒兩日,三月初二這日李赫一家果然到了姑蘇,第二天一早便打發(fā)人來林家送禮請安。
管事媳婦進來通報給賈敏,送上禮單。
賈敏道:“用上等封兒賞來送禮的人。”說畢,方將禮單接在手內(nèi),展開一看,卻是妝蟒六匹,綢六匹,緞六匹,錦六匹,毛青布六匹,絹綾紗羅十二匹,皆是上用的,多為素色,另外還有新書六部,寶墨六匣,湖筆六套,端硯六方,并宣紙、點心若干。
看罷,賈敏命人收了,一面吩咐人把預(yù)備給李家的東西送去,一面叫人預(yù)備尺頭,過了不久,李赫之妻鐘氏打發(fā)兩個女人過來請安。
賈敏早有預(yù)料,忙命請進。
兩個女人都是四十來歲年紀,銀簪青衣,打扮得樸素無華,倒也干凈爽利。
請過安問了好,又謝過賈敏所助,笑道:“奶奶說,還請林太太一會子借兩個管事并媳婦子給我們使幾日,我們初來乍到的,該在何處采買東西,哪里的東西好,一概不知呢。”
賈敏早已預(yù)備好人選了,一個管家、兩個管事媳婦,便是恐李家到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好行動,只是自己是外人,不好直接送人過去,故此聽了這話,方抿嘴一笑,道:“我已想到了,正想打發(fā)人過去,可巧你們就來了,稍后一起回去罷。”
兩個女人聽了,忙起身拜謝,感激不盡。
賈敏道:“我離京有幾年了,原說還得兩年方能進京相見,再沒想到你們今年來了姑蘇。”
二人笑回道:“正是,也是天緣湊巧,老爺想著讓大爺外放出京,可巧蘇州知府大人的任滿了,大爺便被圣人欽點為蘇州知府,正月十六就啟程了。”
賈敏本性聰明,卻知事情絕非兩個女人說的這樣簡單,江南富庶甲于天下,但凡是江南的職缺不知道多少人覬覦,李恂必然費了不小的心思,才讓李赫謀到這個職缺,也想著讓李赫到了蘇州之后能照應(yīng)到自己家,算是投桃報李罷。
賈敏又問道:“你們奶奶和哥兒姐兒都來了?”
二人道:“只奶奶帶著小哥兒、大姐兒來了,大哥兒留在京城里跟老爺太太呢。”
賈敏點了點頭,想起李赫長子年已十歲,李恂少不得留在跟前親自教養(yǎng),遂又問起在京城時,賈璉在他們家可好,淘氣不淘氣等語。
二人心中了然,忙笑道:“璉哥兒伶俐得很,生得齊整不說,嘴也甜,經(jīng)常哄得老爺太太大爺奶奶哥兒姐兒們眉開眼笑,心肝兒肉地叫著,老爺太太三天兩頭接到身邊來,老爺已經(jīng)親自給璉哥兒啟蒙了,說璉哥兒天資過人,這才幾個月,都認得好些字了。”
賈敏暗暗歡喜,她就怕沒有大嫂,賈璉被大哥哥等人耽誤了,有家風嚴謹?shù)睦罴医甜B(yǎng),縱使教不出什么天縱之才,也不會讓他學得跟賈赦一般放浪形骸。
對于自家長兄的本事,沒有誰比賈敏更清楚明白了。
誰能知道,他們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子孫竟是一代不如一代,賈敏遙望京城,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府中是何等景象。
晚間賈敏說與林如海聽,林如海微微頷首,道:“有李大人教導(dǎo)璉兒,你該放心了。”上輩子李家壞了事,賈璉沒有外家親近,長成那樣的品行,如今李家平安,雖說李家不能名正言順地撫養(yǎng)賈璉,但是李家是書香門第,給賈璉啟蒙并請先生等事卻可以插手,不用擔心賈璉像上輩子一樣學不到正經(jīng)該學的東西。
賈敏嘆道:“甚是,總不能讓璉兒學了大哥哥一身習氣。”
過了半個月,李赫同離任知府交接完事務(wù),各項安置妥當,方攜妻來拜,林如海和賈敏送禮如舊,人卻不好登門,故他們便過來了。
彼此相見,難免悲喜交集。
鐘氏送還下人,又道了謝,方同賈敏在后院說些家長里短,并京城各家女眷兒女之事,賈敏頗有興致,不僅問了榮國府的事情,還問了平素交好那些姐妹們?nèi)缃裨诰┏堑木硾r,當她聽到大半姐妹們都已生兒育女時,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失落。
鐘氏心中一動,方想起賈敏進門也有五年了,卻一無所出,忙安慰道:“你急什么?還年輕呢,誰不知道你們單是守孝就是好幾年,還得守一年,這樣的事兒哪能怨得了你?”
賈敏長嘆一聲,道:“話雖如此,到底不自在。”
鐘氏笑道:“你且放寬心,這兒女都是緣分,該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等明年出了孝,我陪你一道去廟里上香,說不得上過香后一年你就得了。”
賈敏聽了,臉上流露出幾分笑容。
鐘氏又悄悄道:“我來了半個月,倒多聽你們府上的事兒,怎么,府上打發(fā)了好些人?”來到蘇州后,幾次應(yīng)酬,林家的事兒她聽了好些,不管是林如海打發(fā)了姬妾丫頭,還是打發(fā)了那些下人,沒少聽人說,今日一進門她也發(fā)現(xiàn)了,賈敏跟前伺候的都是未開臉兒的丫頭,并不見從前林如海跟前的幾個通房丫頭,也沒見有姬妾打簾子。
如此看來,林如海果然極看重賈敏,便是自己丈夫身邊還有兩個通房丫頭呢,鐘氏不由得對賈敏生出幾分羨慕來。別瞧著大家閨秀個個都想要賢惠的名兒,說什么三從四德、三妻四妾是天經(jīng)地義的話兒,可大多數(shù)的女人家都盼著自己的丈夫?qū)ψ约阂恍囊灰狻?br/>
若是自己的丈夫?qū)ψ约阂恍囊灰猓闶枪谝远蕥D之名又何妨?
同是女人家,賈敏怎能不知鐘氏心思,臉色微微一紅,笑道:“我們老爺說,府上主子少,用不著許多下人,我們又守著孝,不喜那些排場,很該儉省些,遂仔細查探一番,打發(fā)了一多半兒,都是不得用的。”
鐘氏抿嘴道:“可不是該儉省些,靠大爺那一點子俸祿,還不夠上下一個月的月錢呢。”
與此同時,林如海和李赫在書房也說到了儉省的話題。
林如海飄蕩多年,懂得俗務(wù),李赫對此也不是不了解,笑道:“聽你這么一說,倒有些道理。如今看來,不管是京城,還是各處,倒有大半人家都是安享富貴,不思籌劃,個個講究排場,出的多,進的少,自然就有了歪門邪道的心思,搜刮民脂民膏。”
林如海道:“咱們這樣人家,更該開源節(jié)流,萬萬不能因為好面子,便毀了根基。”
李赫深以為然,笑道:“府上真真是開源節(jié)流了。”
說畢,取出一早得的邸報給林如海,道:“今兒才到的,你瞧瞧。”
林如海拿在手里,并未翻看,道:“那顧明的事兒你們可解決了?”
提到顧明,李赫臉色微微一沉,冷笑道:“顧明投靠的人實在是神通廣大,本已尋到了顧明的罪名,偏生還是被壓下去,幸而你提醒得早,不然我便是他的替罪羔羊了。”
林如海嘆息一聲,安慰道:“兄不必如此氣憤,說實話,禍害遺千年,古往今來,哪里就真的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呢?若是兄能除掉顧明,顧明也就不是顧明了,他能從一無所有爬到如今的地位,心機手段都賽過常人。”言語之間,林如海臉上浮現(xiàn)一抹嘲諷之色。
好人不一定能長命百歲,壞人卻經(jīng)常過得比好人更逍遙自在。
林如海如今壓根就不信什么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就像他林家何曾做過傷天害理之事,黛玉閨閣弱女更不曾害過一人,最終還不是落得一個林家風流云散,黛玉命喪他鄉(xiāng)的下場。
上輩子就算賈家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林如海也難掩心中恨意,因為賈家只是自作自受,而不是有人替他林家之女主持公道,最終賈家的罪名里也沒有賈家侵吞孤女家產(chǎn)一事,誰讓賈家獲罪的時候,黛玉已經(jīng)沒了呢。
李赫聽了林如海的話,亦是一嘆,臉上頗有幾分抑郁不樂。
林如海展開邸報,臉上流露出一分驚色,輕聲道:“原來九皇子已經(jīng)出生了啊。”
李赫笑道:“正是,生在二月里,那時我們已經(jīng)出京了。”
雖說有了九皇子,可當今膝下也只活了太子和四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這一位皇子的生母出身不高,僅是小家碧玉,并不得當今重視。
林如海淡淡一笑,并沒有說自己知曉未來之事,奪嫡之爭,慘烈非常,太子被廢,郁郁而終,追封為義忠親王,而這位九皇子最終卻登上了皇位,年僅二十一歲,這時候誰能想到他會是未來的九五之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