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蜀風現身之后, 趙國局勢大變, 趙義云與諸楚若的大婚也得以準時舉行。
趙國國內一切恢復如常,趙周兩國的戰爭亦然爆發。幾日前碩雷收到趙義云的快信,此時他已帶領大軍趕回, 做好準備與周國開戰。
一個月以后,趙國大軍便駐扎在了邊境外幾十里外的楊古山林中。楊古是一個地名, 此地山俊險要,地勢嚴峻, 四面環山……
在一處營帳內, 碩雷正與幾名將軍圍著桌上的一張泛黃的山林地圖,細細研究局勢與開戰的方案,營帳內眾人議論紛紛, 你一言, 他一句,各自說出心中的想法, 但是沒有一人的方案適用。
碩雷臉部表情十分嚴肅, 他的手在地圖上指劃了一番,之后仔細分析,一一推翻了眾將軍的方案,此時碩雷身穿鐵甲戰袍,舉手投足都有種凌駕于人的威嚴。
眾人在帳內研究了一下午, 仍沒有半點眉目,各位將軍灰頭土臉的,坐在一旁不停地哀聲嘆氣。
看來, 這次趙周國戰事來的又猛又急,確實給將士們帶來了不少壓力。
碩雷盯著地圖前苦思冥想著,他心中不禁感嘆若趙蜀風在此,也許事情就不會如此棘手了。
碩雷抿了抿嘴,他抬頭掃了眼在座的幾位將軍,淡淡笑道:“這一時也沒有解決的辦法,要不,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吧,此事等趙將軍到了,我們再議,也許趙將軍已經想好了策略。”
將軍們聽碩雷這么一說,倒是有了幾分精神。
等將軍們紛紛退出帳篷,碩雷呼了口氣,靠著椅背坐了下來,他閉目養神,伸出手在太陽穴處輕按了幾下,緊皺眉目方才舒展開來。
夕陽西斜,淡淡地晚霞透進營帳,絲絲微紅的光暈散布在了帳篷內。
碩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在書桌前坐了許久,突然他哀嘆了聲,支起疲憊的身體,面朝營帳外叫喚了聲:“陳督慰!”
碩雷話音剛落,便有一人進了營帳。
“屬下在。”
“趙將軍何時抵達營地?”
“稟報碩將軍!剛有人來報趙將軍已到楊古,大概不出一個時辰便會抵達軍營。”
“嗯,你下去吧。”碩雷手一揚。
陳督慰出了營帳,帳內又恢復了寂靜。
碩雷站在昏暗處,他微微低下了頭,感嘆道:“也不知現在是否安好。”
一波波自責與愧疚感在碩雷心底滋生,他手往懷里一伸,那塊繡著三色堇的白色絲帕抓在了他的手里,他抬起絲帕,看著那絲帕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憂郁。
自從韓謹被趙蜀風帶出軍營之后,他沒有一日不在為她擔心,本以為自己對她只有憐憫之心,可是她離開軍營,沒有了她的下落之后,他才明白她的倔強與堅強早已深深吸引住了他,遇到了她,才知道什么叫種牽腸掛肚。
無數次假設,如果他們不是在軍營相遇,如果她不是俘辱,如果她不那么倔強,他與她是否會有一個好結局?
有時,碩雷不知道他當初松開她的手,讓她留在別的男人身邊,是對,還是錯?但是,他很清楚,只要她過的好,他所做的一切才有意義。
而最重要的是,她離開了軍營,這是給他最好的安慰……
天色漸暗,在楊古林幾里外。夕陽斜照,映染著枯樹殘枝,寬闊的荒野上幾匹高頭大馬狂奔,速度快如追風。
韓謹與趙蜀風共騎一驥,她緊閉著雙眼,兩手死死的抓著馬背上鬃毛,疲憊不堪的身體微微向后傾斜,整個人緊緊地貼著趙蜀風。
風聲漱漱,擦臉龐而過,彷佛刀割。還以縷縷青絲仿佛著了魔般四處亂舞,不時地拍打在她嬌嫩的臉上,像針一樣,生生刺痛。
趙蜀風不經意地垂眸看了韓謹一眼,見她閃躲著迎面來的風,睜不開眼,忽而趙蜀風勒住韁繩。
待馬速減慢,趙蜀風回頭對隨行的幾名手下,喊道:“你們先行,本王隨后便到,進了營地,叫碩將軍不必迎接本王。”
碩將軍?
提到那個人,韓謹稍稍放松身體,又是一陣緊繃。
往事如浮云般呈現在眼前,那個她最想依靠的男人,幾個月未見不知如今他變成了何樣,是否依然溫柔可親?
還有,他有想她嗎?
“呵呵。”韓謹忍不住暗自嘲笑,感覺自己好傻,像個白癡似的,她跟他根本是不可能的。
也許曾經有心動過,也幻想過,但是那都是不切實際的。
只是,如今她要再與他相見,她該用什么樣的心態去面對他,而她也一直都明白,他是個好人,她不能連累他……
“怎么,快要跟舊情人相見,是不是很激動啊?”
耳邊突兀響起趙蜀風的聲音,他冷嘲熱諷,語氣銳利的就像一把刀。
韓謹倉皇抬頭,趙蜀風卻怒眸相對,又不快得說道:“我警告你,最好離他遠點,還有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我的貼身伺從。”趙蜀風邪邪一笑,抓弄道:“不過,你如果想要做回女人的話,那也行,不過你該知道做回女人后的后果,呵~”
趙蜀風那陰冷的笑聲,驚得韓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忽而趙蜀風放下韁繩,一手扶在韓謹大腿側邊一掣,她驟然橫坐在了馬背上,接著他手一收,把她整個人收進了他的臂膀中。
他的舉動讓她錯愕不已,她雙眸瞠地滾圓,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可他去絲毫不理會,他見她發呆,猛地拉過她的手,往他腰間一扣。
“就這樣,不許動。”
她想掙扎,卻被他吼著唬住了,她一聲不吭,乖乖的悶在了他的懷里。
他這才臉上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扯韁繩一揮,馬鞭一揚,馬兒速速前行,奔馳在那荒蕪的大道上。
風隨著黑夜的到來而變得更刺骨,吹刮在皮膚上像撕裂般的疼痛。
似乎這里的冬天比汴京更冷、更干燥,到了晚上更是寒的入骨。
韓謹窩在趙蜀風的懷中縮成了一團,甚至連頭臉都悶在了他的披風內,嬌弱的身體卻仍在顫抖。
快到軍營時,趙蜀風又放慢了馬速,突然他扯下身上的披風,包裹在了韓謹的身上,韓謹愕然一怔,驀然抬頭,趙蜀風卻冷眸冷臉看著前方。
不知為何,她心頭猛地一緊,有種說不出的酸楚,緊緊地揪著她的心。
“前面就是軍營,我們下馬走過去。”
他是在顧慮她嗎?她不敢承認。
她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不能對他動真情,他們是天生的敵人。
眼前忽然有了亮光,韓謹抬頭一看,不遠處營地里的帳篷連綿不斷,她心頭又是一抽,頓時止住不前。
往事一幕幕。
那皮受之苦,那生不如死,那內心的恐懼與煎熬……她真得不想再走進軍營,走近那個讓她受盡了折磨的軍營。
“想什么呢?拿著。”
趙蜀風夾著一絲不快的聲音截斷了韓謹的心事,她一個恍惚,倉促地接過了趙蜀風扔過來的馬鞭與馬繩,腳步躊躇的跟在趙蜀風身后進了軍營。
“趙將軍~”
生怕被人認出自己是女兒身,韓謹腦袋越垂越低,她腳下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聽到士兵們的招呼聲,她更是緊張得不得了,手心里全是冷汗。
“末將恭迎晉王。”
忽而傳來那熟悉的聲音,韓謹倒抽了口氣,倉促地抬起頭來。
碩雷就站在幾步遠處,他一點都沒有變,那張臉帥氣依舊,笑容依舊。但他瘦了,眼眶也深了,他俊臉上帶著笑容,也帶著憂郁。
韓謹兩眼一熱,一倏眼淚含在了眼眶里,她心里一酸,竟感到有些委屈。
“袁煥智,愣在這做什么?還不快把本王的馬牽去馬棚。”趙蜀風一目了然韓謹見到碩雷之后的情緒,一股無名火填滿了他的胸口,他對著韓謹冷言冷語了一番,趁著韓謹還未緩過神來,他突然重重地拍了一下馬背,馬兒受了驚,像發了瘋似的狂奔。
“啊~”
韓謹一聲驚叫,整個人被馬拖著跑,她臉蛋驚得通紅,腳下不及,直往前沖。
趙蜀風仍滿腔怒火,他無視她的危險,無視她的喊叫。倒是幾名士兵,看著情景不對,跑過去幫忙,才從馬蹄下救下了韓謹。
待韓謹平安無事,趙蜀風轉眸瞄了碩雷一眼,見碩雷喜眉笑演,一副歡喜的模樣緊緊的盯著韓謹,趙蜀風更是氣得發抖。他吃味道:“怎么,多日不見碩將軍改了癖好?看男人都能看的如此出神?”
“晉王見笑了,末將只是覺得他有危險,想適時搭救罷了。”
“一個小小的伺從也值得你如此費心?”趙蜀風斜視著碩雷,心中的怒火是越燒越旺。
碩雷笑而不答,抬眼又往向韓謹所站之處,趙蜀風氣得發抖,他衣袖一甩,碾足離開:“本王累了,先回帳了。”
趙蜀風氣不可耐,因為他心知肚明,既使韓謹穿上了男裝,扮成了小男孩的模樣,從頭到尾也看不出半點女人味,但是她獨有的味道,卻隱藏不了她是韓謹的事實。
而當初,她換上男裝站在他面前時,他也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難道除了他,還有其他人能一眼看穿她嗎?
他不允許,不允許她出現在別人的眼里,不允許她跟別人有秘密。
為何突然之間變得如此氣惱,氣得他真想把她毀了。
趙蜀風朝著營帳的方向走了幾步,卒然回身,走過去拽住韓謹的手臂,嗔道:“我累了,快去給我準備熱水。”
韓謹一臉茫然,硬生生地被趙蜀風拖著走,拖著走了幾步,他又猛地甩開了她……
有時候,她真覺得他像個孩子似的,捉摸不定,每次對待她,就像對待寵物似的。
高興時,給她顆糖吃,不高興時,就請她吃炸藥。
他到底要把她當玩具,玩弄到什么時候才甘心?
天色黑透了,營地里的火炬紛紛點亮,照亮了夜空。
韓謹又住進了盡是男人的軍營,不過這次不同,這次她是伺從的身份,趙蜀風讓她與他同住一個帳篷。
如今她的工作,就是伺候趙蜀風的起居與飲食,自然她處處都做得很得體,從不給趙蜀風任何不滿的機會。
而且,除非趙蜀風有事差遣她外出,平時沒事時,趙蜀風都不讓她踏出營帳半步,對此她疑惑過,但得出的結論是,他覺得這樣才好玩。
這幾日戰況突變,周國軍隊蠢蠢欲動,趙國軍營內的將士們也都繃緊了神經,準備與周國開戰。可如今,若想破除周軍的陣法,首先得穿山越林,但是,這山林中機關重重,也不知周國已布了多少埋伏,所以戰局對趙國很不利。
“稟報趙將軍,各位將軍都已到齊,正在營帳外等候。”趙蜀風愁容不展依著椅背坐著,此時營帳外有人來報。
“嗯,讓他們進來吧。”
趙蜀風冷冷一語,忽地轉眸盯向站在一旁的韓謹,又說道:“你先出去,沒有我的指令不許進來。”
“是。”
韓謹隨口應了聲,便往門外去,正巧碰上碩雷領著幾位將軍進帳來。
兩人擦肩而過,碩雷驀然回頭,瞬間與那雙明亮的黑眸錯開,看到的只是她放下的門簾。
晴朗的夜空,一輪圓月高掛,幾顆繁星點點。
冷風呼嘯而過,韓謹單薄的身體不由地隨之顫抖,她吐了口氣,收起心酸,踏開腳步在空地上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那冷清的身影,是那么的孤單。
風好大,好冷,但空氣卻異常新鮮。
幾天沒出帳篷了,這會兒站在夜空下,韓謹才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她扶著圍欄仰望著遙遠的天際,一絲天真與浪漫的想法忽地閃過她的腦海……
是否她也能跟自己心愛的人相擁在一起,仰望著天際,伸出彼此的手,指著暗空數星星呢?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不知不覺中她笑逐顏開,輕聲數起了天上的星星。
自娛自樂,這是她來到古代,唯一能夠安慰自己的事,只要忘卻一切悲傷與痛苦,世間還是很美好的,至少此刻她安然無恙,至少她還擁有那甜美的微笑,無數次這樣的安慰自己,所以她活過來了。
撲撲,突然傳來腳步聲,韓謹遲疑著收回了手指,緩緩地轉頭一望。
“呃~”站在不遠處的身影,韓謹懵了懵,這才倉皇上前,行禮道:“碩將軍!”
對他,她只能視同陌路,冷眼相待。
“天氣冷,站在風口處會凍壞的,還是趕緊進營帳吧。”碩雷很親切。
“遵命。”韓謹低著頭,不敢抬頭。
起步離開時,她卻又忍不住,抬抬深望了碩雷一眼,豈料與碩雷那雙在黑暗中閃爍著星眸碰了個正著,不知怎的,此時她竟有些心虛,加快腳下的步伐。
但與碩雷再次擦肩之際,一只溫暖的大手伸來,抓住了她冰冷的手,她驚慌失措,抬首驚望。銀灰鋪灑,皓月下,碩雷明亮眼睛,像是一汪明鏡。
他靜靜地看著她,彷佛在告訴她,他認得她。
那他真得認得她嗎?這似乎不太可能。
可是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那樣的看著她,兩人周圍的空氣彷佛凝結在了一起,呼吸停了,血液不流了,有的只是耳邊漱漱的風聲。
“你…”韓謹欲開口。碩雷卻突然松開了手,抿嘴笑道:“手確實很涼,小小年紀便跟著趙將軍來軍營受苦,實在讓人疼惜,早點回去吧,趙將軍還在營帳里等著。”
短短幾語說完,碩雷像個沒事人般,伸手扶了扶垂掛在她臉上的碎發,又幫她把碎發挽去了她的耳后。
他每一個動作,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輕輕柔柔。
她對著他笑了,笑容里帶著苦色,帶著凄涼,因為從不曾有人這樣待她,也許他這樣的對待,反而更凸顯趙蜀風的慘忍。
淚水又不經意地掛在了她的臉龐,一陣冷風撫過,那淚痕彷佛結成了冰,刺得臉上的皮膚生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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