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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若我一去不返

阿爾喬姆理所當然地以為,到家后躲不過一場刨根問底的審訊,養父絕對會想方設法拷問出他和獵人聊了什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養父根本沒有用刑具和西班牙靴子[16]迎接他,而是已經平靜地打起了鼾——他已經超過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按站里規定,頭天夜里巡邏,白天休息,眼下阿爾喬姆又該去茶葉廠值夜班了。

數十年的地下生活,活在黑暗里,活在暗紅的燈光下,讓人們對于白天黑夜的概念已經變得愈發模糊。夜晚的時候,地鐵站的照明會暗一些,就像是地鐵列車遠去時的燈光,好讓人們入睡。但也只會暗一些而已,除了某些緊急情況,這些燈光從來沒有熄滅過。盡管已被黑暗生活打磨了多年,可人類的視覺還是沒法跟那些棲息在隧道和廢棄通道里的生物相提并論。在地下世界區分白天和黑夜,更多是為了維持一種習慣,而非需要。所謂“夜晚”,意思是選出一個大多數站內居民感覺合適的時間,大家同時睡覺,牲畜也讓它休息,調暗照明,禁止喧嘩。站臺南北兩條隧道入口的上方各有一只掛鐘,讓站內居民可以知道確切時間。兩只掛鐘屬于地鐵站的重要戰略物資,其重要性不亞于武器庫、濾水器和發電機。人們對這些重要設施永遠呵護備至,發現一個小故障也會立刻修復。任何有可能造成它們損壞的行為,不論是惡劣的破壞性行為,還是小小的惡作劇嘗試,當事人都會受到最嚴厲的懲處,甚至被驅逐出站。

這里有自己一套嚴格的刑法法典,它是站內管理部門以陪審團的形式審判犯人的依據。這套法典本是為特別時期而臨時設的,考慮到這個特別時期的常態化,如今它似乎要永久地發揮作用了。根據法典,各類破壞戰略物資的行為將受到最高規格懲罰。在站臺特定區域(該區域被稱為公共“廚房”,設在站臺邊緣通向地鐵站新出口的數條樓梯旁)以外吸煙和生火,以及在地鐵站內不慎使用火器和爆炸物,當事人都會被沒收財產,即刻驅逐出站。

這些措施之所以如此嚴苛,是因為有數個地鐵站被燒毀的先例。火焰很快蔓延過一頂又一頂帳篷,將所有人吞噬。他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么,就發出了瘋狂而痛苦的慘叫。直到災難過去很久,這聲音依然在鄰站居民的耳旁回蕩著。一具具燒焦的尸體已經跟熔化的塑料和帆布黏在一起,無法想象的熱浪定格了他們齜牙咧嘴的慘狀,在手電筒的光照下,途經此地的小商販和偶爾踏進這片地獄的旅行者無不心驚膽戰。

為了避免悲劇重演,大多數地鐵站都將不慎引發的縱火行為視為嚴重的刑事犯罪,同樣嚴重的還有盜竊罪、蓄意破壞罪和玩忽職守罪。不過站內總共只住了二百多人,大部分時間人們都處在彼此眼皮子底下,這些犯罪,或者說所有犯罪行為都鮮有發生。如果發生,也主要是外來人所為。

在地鐵站里,勞動是每個人的強制義務。不論老幼,都必須完成自己每天的定額任務。養豬場、蘑菇種植園、茶葉廠、肉類加工場、消防和工程服務、武器制造車間——每名居民都在其中一處或兩處地方工作。除此以外,男人們還要隔天在某條隧道里執勤巡邏,沖突期間或是地鐵深處出現新險情的時候,執勤力度還會加倍增強,每條道路上都有戰備部隊隨時待命。

能像展覽館站這樣組織周全的地鐵站寥寥無幾。良好的聲譽讓很多人想要投奔此地,不過地鐵站并不領情,很少有外來人能成為這里的常住居民。

還有幾個小時才去茶葉廠值夜班,眼下阿爾喬姆無事可做,便溜達著去找葉尼亞——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那次膽大包天的地面冒險的同伙之一。葉尼亞跟阿爾喬姆同歲,不同于阿爾喬姆,他是和自己真正的家人生活在一起:父親,母親,還有妹妹。這種全家幸存的家庭實屬罕見,阿爾喬姆一直默默羨慕著自己的朋友。他當然很愛自己的養父,直到現在依然尊重他,哪怕他的頭腦已經被控制。可他很清楚,蘇霍伊不是自己的生父,連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所以他從來不喊他爸爸。

至于蘇霍伊,起初是他自己要阿爾喬姆喊他“薩沙叔叔”,后來才覺得后悔。很多年過去了,他這匹老去的隧道之狼還是沒能組建自己的家庭,甚至連個等待他遠征歸來的女人都沒有。每當看到帶著幼子的母親,他的心就生疼。他夢想著有那么一天,自己再也不用踏上征途,離開舒適的地鐵站,在黑暗中摸索好幾天,好幾個星期,甚至是永遠。等到那個時候,他希望能找到一個肯嫁給自己的女人,生許多孩子。當孩子們開始咿呀學語的時候,不是管他叫“薩沙叔叔”,而是“父親”。年老和衰頹越逼越近,時間已經所剩無幾,大概是時候盡快結束這一切了,可他卻無法脫身。任務一樁接著一樁,他遲遲找不到能為自己分擔或者能夠托付關系網和職業技巧的人,好讓自己能在站里謀個清閑差事。對于這份安穩的差事,他已經花了相當長時間去考慮,甚至知道,得益于自己的威望、輝煌的履歷和與管理層的良好關系,他可以謀個管理崗位。可到目前為止,沒人有能力取代他,哪怕是潛在的也沒有。他只得每天都沉浸在自己對于幸福明天的向往中,將自己最后的歸期一拖再拖,然后在無數地鐵站的花崗巖地面或是遠方隧道的混凝土管壁上,灑下自己的熱血。

阿爾喬姆明白,盡管蘇霍伊把近乎生父一般的愛給了自己,卻從沒想過讓自己做他事業的接班人。養父總覺得他笨頭笨腦,不可托付。他從不帶阿爾喬姆遠征,盡管阿爾喬姆已經長大成人,再也不能用“還小”“會被僵尸拖走”“會被老鼠吃掉”諸如此類的托詞打發了。他甚至想不到,正是自己的不信任,讓阿爾喬姆屢屢惹下驚險無比的事端,事后還要挨他一頓打。他這么做,大概是不想讓阿爾喬姆像他那樣陷入生活里那種無法想象的危險境地,在地鐵網中度過漫漫人生,而是去過蘇霍伊所向往的生活:一輩子安安穩穩、平平安安的,工作,養孩子,不必白白耽誤自己的青春。他為阿爾喬姆期許下這樣的生活,卻忘了自己還不曾追求過這樣的生活。他經歷了水與火的洗禮,從各種各樣的險境中得以逃脫,并且樂在其中。經年積累下的智慧如今不值一提,想起的唯有歲月已逝,疲倦不堪。然而在阿爾喬姆體內卻涌動著一股力量。他的生活才剛剛展開,卻眼看就要像一株植物那樣活下去,把干蘑菇碾成粉,給孩子換尿布,永遠不敢走到地鐵站五百米開外的地方去,這種枯燥的人生他完全無法忍受。想要從地鐵站溜走的念頭一天天在滋長,因為他越來越清晰地看到了養父為他準備的生活,那就是茶葉廠的工人以及許多孩子的父親,而這些是阿爾喬姆在這世上最不喜歡的事情。他渴望的,恰恰是冒險,像蒲公英的種子那樣被卷走,在隧道里穿行,去體驗未知,去邂逅自己的命運。或許,獵人正是猜到了這一點,才把那個風險巨大的重任交給了他。獵人識人的眼光很是毒辣,一個小時的談話就讓他明白,他可以信賴阿爾喬姆。假如自己真的在植物園站遭遇不測,那么即便阿爾喬姆走不到終點,也起碼不會留在地鐵站里,把任務拋到腦后。

獵人沒看錯人。

幸好,葉尼亞在家。現在,阿爾喬姆可以喝著濃茶,和好友胡吹海侃,聊聊未來,消磨掉這臨行前最后一晚的時光了。

“太好了!”見到阿爾喬姆,好友喜出望外,“今晚你也要去上工?我也得去。真夠煩的,我本想求領導換換班呢。既然咱倆一起,那就這樣吧,我忍了。你昨天夜里值班了是嗎?去巡邏了嗎?快說說!我聽說,你們那里有突發情況……到底怎么一回事?”

阿爾喬姆意味深長地掃了葉尼亞的妹妹好幾眼。此刻她正興致盎然地等著下文,給布娃娃喂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布娃娃是媽媽用破布給她縫的,里面填了干蘑菇的碎屑。她在帳篷的角落里屏住呼吸,用圓圓的眼睛望著他們。

“聽著,小家伙!”葉尼亞明白了阿爾喬姆的意思,嚴厲地說道,“你,現在收拾好東西,去隔壁玩。卡嘉不是邀你去做客嗎?要和鄰居好好相處。好了,快把你的小洋娃娃抱好,然后往前走!”

小姑娘不滿地哼了一聲,一臉不情愿地開始收拾東西,還訓斥了布娃娃幾句。挨了訓的布娃娃用快要磨破的眼睛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你以為你們的事有多重要!我全都知道!你們要說毒蘑菇!”她鄙夷地丟下一句就要走。

“那么你,連卡,還是少議論毒蘑菇為好。你嘴巴上的牛奶還沒干呢!”阿爾喬姆反擊道。

“什么牛奶?”小姑娘摸著嘴巴,困惑地問道。

然而沒人解釋,問題就這么在空氣中蒸發了。

小姑娘剛走,葉尼亞就從里面反鎖了帳篷,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說出來!我聽到了好些說法。有人說,有只巨大的老鼠從隧道里跑了出來,也有人說,你們嚇跑了一個黑暗族的奸細,還把它打傷了。該信誰的?”

“誰的也別信!”阿爾喬姆提出了忠告,“全都在說瞎話。是條狗,小奶狗。安德烈撿的,就是那個海軍陸戰隊隊員。據他說,這條狗能長成德國牧羊犬。”阿爾喬姆笑了。

“是嗎?可我就是從安德烈那里聽來的,他說是只老鼠!”葉尼亞困惑地說,“難不成他是故意撒謊?”

“你不知道?他最喜歡說俏皮話了,‘豬一樣大的老鼠’什么的。你懂的,他是個幽默大師。”阿爾喬姆回答,“你這里有什么新鮮事?從那些男孩那里聽到什么沒有?”

葉尼亞的朋友們是些小商販,他們把茶葉和豬肉送到和平大道站的集市上,再拉回復合維生素、破布匹、各式雜貨,有時候甚至還能弄到一些沾了油漬、通常還有缺頁的書。這些書在路上漂泊了很久才匯集到和平大道站,它們經歷了半個地鐵網的旅行,從一個旅行箱輾轉到另一個旅行箱,從一個口袋輾轉到另一個口袋,由無數商販的手傳遞,最終才來到主人身邊。

讓整個展覽館站為之自豪的是,盡管遠離地下世界的中心和貿易主干道,但這里的居民不僅在日益惡化的條件下活了下來,還保存了——即便只是在地鐵站的勢力范圍內——被整個地鐵網迅速忘卻的人類文化。地鐵站管理層盡可能地對這個問題予以關注,對孩子們進行義務教育,地鐵站甚至有自己的小小圖書館,市面上能買到的書幾乎都在這里。可惜的是,商販們不懂得挑選書,收來的書里有相當一部分是筆法拙劣的低俗小說。不過站里的居民依然很愛惜這些書,即便是最沒有營養的書,也從沒有人撕去一頁。作為那個消逝無蹤的美妙世界最后的饋贈,人們把書當成圣物,成年人在閱讀中回味著被勾起的每一秒回憶,再把對書的熱愛傳遞給自己的孩子。孩子們沒有可回憶的,他們對過去的世界一無所知、毫無體驗,他們體驗到的,只有陰森狹窄的隧道、長廊、通道的無盡纏繞。只有在少數幾個地鐵站里,印刷文字還被這樣崇拜熱愛著。展覽館站的居民自豪地將他們站視為最后的文化堡壘,卡盧加—里加線上的北方文明陣地。

阿爾喬姆和葉尼亞也愛看書。每次朋友們從集市上回來,葉尼亞都在等候他們,頭一個打聽有沒有帶回新鮮東西。所以,葉尼亞總能率先挑到書,其余的才給圖書館。至于阿爾喬姆,養父遠征歸來時總會給他帶書。他們的帳篷里有個像模像樣的“讀書角”,上面擺著好些因歲月久遠而泛黃的書,有的微微發霉,有的被老鼠啃咬了幾口,有的還留有褐色血漬。展覽館站里不會再有其他人享有這些書,或許在整個地鐵網里也是絕版:馬爾克斯、卡夫卡、博爾赫斯、維昂,還有幾卷俄羅斯經典文學作品。

“伙計們這次什么也沒帶回來,”葉尼亞說道,“萊哈說,有個男人向他打了包票,一個月后會從波利斯弄到一批書,到時會留兩本。”

“我問的不是書!”阿爾喬姆有點不耐煩,“聽到些什么消息沒有?形勢怎么樣?”

“形勢?應該沒什么。當然了,各種流言滿天飛,就跟往常一樣。你也知道,商販們離不開流言和故事,你要是不把這些喂給他們,他們就活不下去。不過這些故事可不可信,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眼下總的說來很平靜,當然了,這是跟漢薩和紅線打仗那會兒比……對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和平大道站現在不讓賣大麻了。如今要是在哪個小販身上搜出大麻,就會全部沒收,把人攆出地鐵站,并且給他留下案底。要是下次再被抓住,萊哈說,就會幾年內都不準他進入漢薩的地盤,漢薩所有地鐵站都不讓進!對一個商販來說,這和死刑也差不多了。”

“得了吧!說禁止就禁止?他們想什么呢?”

“據說,他們認定這是迷魂藥,吃了就能產生幻覺。要是長時間吃的話,會讓大腦慢慢死亡,總之是為了保護人們的健康吧。”

“他們應該先保護好自己的健康!怎么突然關心起咱們的健康了?”

“你猜怎么著?”葉尼亞壓低了聲音,“萊哈說,他們說損害健康,其實是放了個煙霧彈。”

“煙霧彈?”阿爾喬姆吃驚地問。

“就是假消息。聽我說:有一回,萊哈沿著咱們線一路走到和平大道那頭去了,他是去蘇哈列夫站,辦什么不能明說的事兒,他也沒透露是什么事。在那里,他遇見了一個有意思的大叔,一位魔法師。”

“誰?!”阿爾喬姆忍不住笑出了聲,“魔法師?在蘇哈列夫站?你的萊哈沒給嚇跑?后來呢?魔法師是送了他一把魔杖,還是送了他一朵魔力七彩小花花?”

“你這個蠢貨,”葉尼亞憤憤地說,“你當自己懂得比誰都多?你,你沒見過魔法師,沒聽過他們的聲音,并不代表他們不存在。我問你,你相信從費列夫卡來的變種人的事嗎?”

“這還用相信?他們存在,這是明擺著的事實。這事兒養父告訴過我。不過我還從沒聽說過魔法師的事兒。”

“雖然我很尊敬蘇霍伊,但是恐怕他也不能知曉這世上所有的事,又或許他只是不想跟你廢話。總之,你要是不想聽就算了。”

“那好吧,我的葉尼亞,說說吧,我還是挺感興趣的,雖然你的話的確有點兒那個……”阿爾喬姆笑了。

“事情是這樣的。他們兩個人生起火堆,打算在火邊過夜。你知道,沒人一直住在蘇哈列夫站。和他們一起過夜的,有一些來自其他站的商販,因為漢薩的管理者不許他們夜里在和平大道站逗留。各類流氓地痞也在那兒晃蕩,還有各種騙子、小偷……這些人一直纏著那些商販不放。不少徒步旅行者也做短暫停留,然后接著往南邊走。這時,蘇哈列夫站外的幾條隧道中響起了某種囈語聲,可是那里沒有活物,沒有老鼠,也沒有變種人,然而試圖穿越隧道的人們卻接連不斷地失蹤了——徹底失蹤,一絲痕跡也沒留下。蘇哈列夫站以南的下一站是屠格涅夫站,這一站緊挨著紅線,有換乘通道能走到紅線的清塘站——不過,它現在重又改叫基洛夫站了,據說是以一名蘇聯黨員的名字命名的……清塘站的居民都怕住得離這個站太近,于是,他們封死了換乘通道。屠格涅夫站如今也空著,廢棄了。因此,連接蘇哈列夫站和最近人類定居點的那條隧道就變得格外長,人們正是在這條隧道里消失的。要是人們單個兒地往里走,幾乎沒人走得出來;要是湊成一支超過十人的隊伍,卻能安全通過。據他們說,隧道普普通通,沒什么特別的,干凈,安靜,空曠,里頭也沒有隧道分支,要說失蹤都沒地方可去……沒有鬼魂,沒有怪聲,也看不到怪獸……到了第二天,就能聽到有人夸耀:那里有多么安靜,多么安適,自己是怎么唾棄了迷信,只身穿過隧道……而周圍的人都像奶牛似的舔著舌頭。結果還是進去一個,消失一個。”

“你剛才說的是魔法師的事兒。”阿爾喬姆輕聲提醒他。

“馬上就說到魔法師了,別急。”葉尼亞答復道,“于是,人人都怕獨自穿過這條南下的隧道。到了蘇哈列夫站,他們就要給自己找一幫隊友,好能一起順利通關。沒有集市的時候,人就少,有時不得不坐在那里接連等上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直到人數湊夠才出發,因為人越多越有希望。萊哈說,那里有時候能碰到非常有意思的人,當然了,下三濫也不少,得會分辨。趕上走運的時候,你就能聽個盡興了……總之,萊哈就是在那里遇到那個魔法師,他可不是你想的那種,某個從神燈里蹦出來的禿頂霍塔貝奇[17]。”

“霍塔貝奇是妖精,不是魔法師。”阿爾喬姆一本正經地糾正道,可葉尼亞忽略了他的指正,接著說道:“這個男人一直從事神秘學的研究,花了半輩子研究各類神秘事件的文獻。他給萊哈講了很多關于什么卡斯塔尼達的事情……反正,這個男人能讀別人的想法,也能看見未來,找到失物,預知危險。他說自己還能看到鬼魂。你想象一下,他竟然——”

葉尼亞賣關子地停頓了一下:“可以不帶武器在地鐵網里溜達!什么武器也不帶,只有一把隨身的折疊刀,用來切割食物,和一根塑料手杖。他說,那些制作大麻的人,還有那些吸食大麻的人,全都是瘋子。因為這壓根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這壓根不是什么大麻,而那些蘑菇也壓根就不是什么蘑菇。這種蘑菇從來沒有在中間地帶生長過。對了,有一回我看到過一本旅行手冊,里面只字未提這種蘑菇,就連長得和它相似的也沒有……那些吃蘑菇的人以為自己吃進去的不過是致幻劑,能讓眼前出現幻覺,其實他們錯了,魔法師是這么說的,只要換一種方式烹制這些蘑菇,吃了它們,你就會掉進這些蘑菇虛幻出的世界,在蘑菇的藥效下,就能操控你在現實世界的行為。”

“我看真正嗑了藥的,該是你這位魔法師吧!”阿爾喬姆用肯定的口氣說道,“咱們這兒為了緩解壓力抽大麻的人不在少數,你也知道,可還從來沒有人到過你說的這種程度。這個家伙絕對是在散播謠言,他裝不了太久的。聽著,薩沙叔叔給我說過這么一件事兒……在某個地鐵站,我記不得是哪個站了,他曾經碰到過一個怪老頭。老頭一見到他就打開了話匣子,說自己有很厲害的超感能力,眼下正領導一場持久戰役,敵人是那些同樣具有超感能力的壞人和異族。他說敵人快把他打敗了,自己有可能撐不過今天,因為他已經在戰斗中耗盡了全力。類似蘇哈列夫站,這個地鐵站也是個小站,人們也都湊在遠離隧道的站臺中央位置,圍在篝火旁,休整一晚好第二天接著趕路。他正說著的時候,有三個人從養父和老頭身邊經過。看到他們,老頭驚恐地說:瞧見沒,中間那人就是那些邪惡超感人的一個頭目,他是黑暗的信徒。旁邊的兩個都是異族,是他的幫手,他們的首領住在地鐵最深處,叫什么名字來著,養父跟我提過……是個以形容詞結尾的名字。他又說,他們不想靠近我,是因為你和我在一起,他們不想讓普通人知道我們的戰爭。他們正用超能力攻擊我,可我抵擋住了,我還能斗上一番!這會兒你覺得好笑,可當時養父并不覺得怎么好笑。設想一下,在地鐵網某個被上帝遺忘的角落里,鬼知道會發生什么……盡管聽起來的確像是胡話,但就是這樣的。薩沙叔叔當時反復告誡自己,這不過是個腦袋不正常的家伙,但他那時候卻分明感覺到,被兩個異族護在中間的那人,似乎正在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眼睛好像還在發光……”

“簡直是胡扯。”葉尼亞質疑道。

“扯是挺扯的,可你也清楚,要想活著走到遠方那些地鐵站,就得做好面對各種離奇狀況的準備。老頭還對他說,自己很快就要同敵人展開最后的決戰了。要是他輸了——他的力量已經越來越微弱了——那么一切都要完蛋。他說,從前正義的超能者很多,兩個陣營勢均力敵,后來邪惡占了上風,老頭就是最后幾位抵抗者中的一員,又或者,他是最后一個了。要是他死了,邪惡勢力就會獲勝,那可就完蛋了,大事不妙!”

“依我看,到時候咱們這里也要大事不妙。”葉尼亞說。

“不過呢,事情還有轉機,希望也還是有的,”阿爾喬姆說道,“于是,老頭末了對他說:‘孩子!給我些吃的,我已經筋疲力盡了,而最后的戰役就要打響……戰局將決定咱們共同的命運,你也一樣!’聽明白了嗎?老頭就是想討些吃的。我想,你的魔法師也是一個套路。”

“不是的,你這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你還沒聽到故事的結尾呢……誰告訴你,這個老頭是騙子了?對了,他叫什么?你養父跟你說了嗎?”

“說了,但我記不清了,是個挺好笑的名字……什么‘人’的。要么‘男人’,要么‘怪人’……這些浪跡天涯的人都這樣,找一個傻乎乎的代號代替本名。你的那位魔法師呢?叫什么?”

“他跟萊哈說,目前他叫卡洛斯,為了保持一致。我也不明白他的‘保持一致’是什么意思,可他就是這么解釋的。結尾才精彩呢,你應該好好聽聽。就在他們的談話快要結束的時候,他告訴萊哈,第二天最好不要進北邊的隧道——而萊哈正打算第二天返回。萊哈聽了他的話,沒有進去。萬幸啊!就在那一天,在蘇哈列夫站和和平大道站之間的那條隧道里,一群暴徒伏擊了商隊,這條隧道可是公認安全的啊。一半商販都死了,其余人險些逃不出去。故事講完了!”

阿爾喬姆陷入了沉思。

“按說,世界的本來面目無人可知,一切皆有可能。這樣的事兒過去也發生過,是養父告訴我的。他還說,在那些很遠很遠的地鐵站里,人們變野了,退化到了原始狀態,忘記了人類是具有理性思維的生物。于是那里出現了一些怪東西,是咱們用邏輯完全解釋不了的。他也沒法確認那些東西是什么。其實,這件事他也不是給我說的,我不過是偶然聽到了。”

“哈!我不是告訴你了么,有時候這些人說的話普通人根本不會相信。上次萊哈還給我講了個有意思的事情……你想聽嗎?這種事兒恐怕你從養父那兒也聽不來,是集市上一個來自謝爾普霍夫線的小販告訴萊哈的……你相信有鬼嗎?”

“這……其實每次和你聊完天,我都要問自己這個問題:該不該相信有鬼?等到過了一段時間,或是和普通人聊聊天,這種想法就沒了。”阿爾喬姆帶著僵硬的笑容回答道。

“你認真的?”

“是啊,我當然也讀到過一些東西,薩沙叔叔也講過一點。不過說實話,我不是很信這些。總的說來,葉尼亞,我不太理解你。由于那些黑暗族,咱們站久久地困在噩夢里,這種情況恐怕沒有第二個地鐵站有了。興許在那些中心站的某處,你和我的生活也正被當成恐怖故事講給孩子們,他們一邊聽還一邊問彼此:你相信故事里的這些黑暗族真的存在嗎?可這些對你來說還不夠,你還總想著再找點兒什么嚇唬嚇唬自己,不是嗎?”

“難道除了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就沒有什么能提起你的興趣了?難道你真的以為,世界僅限于你看到的、聽到的?就拿鼴鼠來說吧,它一出生就是瞎的,但這不意味著它看不到的東西就真的不存在,你也一樣……”

“好吧,你想講的是什么故事?那個來自謝爾普霍夫線的小販?”

“小販?嗯……有一次,萊哈在集市上認識了這個家伙。他其實不完全來自謝爾普霍夫線,他是環線上的,是漢薩的人,不過住在多勃雷寧站,那里能直接通到謝爾普霍夫站。在這條線上,不知你養父是否提起過,環線以外的站都已經沒人居住了。也就是說,自圖拉站才開始有人煙。據我所知,圖拉站有漢薩的巡邏隊,因為他們要自保:空無一人的未知地鐵線上,你永遠無法預料會有什么東西爬出來,因此他們給自己設置了一個緩沖區域。圖拉站后面就沒人去了。據說,那里什么都沒發現過,每個地鐵站都空了,設施也毀了,根本無法生存。就連野生生命都沒有:沒有野獸,沒有蟲子,哪怕老鼠也沒看見一只。空空如也。但這個小販有一個熟人,是個浪蕩兒,也不知為了找什么,跑去了那里。后來他告訴小販,謝爾普霍夫線上沒那么簡單,那里的空曠不是沒有原因的。他說那里有無法想象的可怕東西。怪不得連漢薩都不敢把那里變成自己的領地,哪怕是用作種植園或是豬圈呢。”

葉尼亞說到這里先打住了。他見阿爾喬姆正張著嘴聽得入迷,把先前的冷嘲熱諷也拋到了腦后,不由暗自欣喜,便調整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坐姿,說道:“恐怕你對這些胡說八道并不感興趣,都是些無稽之談。來點茶怎么樣?”

“你的茶先放一放!還是先說說,究竟為什么漢薩不把那一片開辟成自己的領地?的確很奇怪,養父說過,他們最近很頭疼人口過剩的問題,他們的地方已經不夠所有人住的了,到處人擠人。為什么要放掉這個機會,不多給自己找塊地方?這可不像他們的作風!”

“啊哈,還是感興趣了?好吧,我們繼續。話說,這位旅行家走出相當遠。他說,一路上走啊走啊,連個鬼影都沒有。沒有人,沒有東西,跟蘇哈列夫站的隧道一個樣,想象一下吧,連老鼠都沒有!你唯一能聽到的就只有水聲。一座座廢棄的地鐵站沉睡在黑暗中,仿佛從未有人居住過,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叫人覺得壓抑……他不由加快了腳步,不到半天工夫就走過了四個地鐵站。真是一條漢子,竟敢一個人闖進這么荒涼的地方!后來,他走到了塞瓦斯托波爾站,那里有通道去卡霍夫卡站。你也知道,卡霍夫卡線上總共只有三站,與其說是地鐵線,不如說是個偶然的錯誤,像個地鐵網的闌尾……考慮到自己神經緊繃,筋疲力盡,他決定留在塞瓦斯托波爾站過夜。他在站里找到些碎木頭,生起一個小火堆,好給自己壯膽,然后鉆進睡袋,在站臺中央睡下了。到了夜里……”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葉尼亞站起來,伸了伸懶腰,帶著一臉壞笑說道:“不行,我太想喝茶了!”不等好友回答,他就拎著水壺離開了帳篷,留阿爾喬姆獨自回味著未完待續的故事。

阿爾喬姆自然對葉尼亞的離開感到生氣,可他還是決定耐著性子把故事聽完,之后再把葉尼亞痛罵一頓。有那么一刻,獵人的囑托,或者說是命令,一度浮上他的心頭,可他的思緒很快又飄回了葉尼亞的故事上。

葉尼亞回來后,找了一個安在珍貴鐵制杯托上的多棱玻璃杯,給阿爾喬姆倒了杯茶。這種杯子是過去在列車上沖泡真正的茶湯時用的。然后他繼續講道:“于是,他在火邊睡覺。四下里安靜極了,這種安靜,就像是用棉絮堵住了耳朵。到了半夜,他被一種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一種絕對瘋狂、不可能出現的聲音。他渾身的寒毛都奓了起來,從地上一躍而起。他聽到了孩子的笑聲,孩子響亮的笑聲……這笑聲是從隧道中傳來的,從空無一人的四個地鐵站方向傳來的!可那里連老鼠都沒有啊!你能想象么?在這個荒廢的地鐵站里,他有些驚慌了,他跳起來,穿過站臺和軌道之間的拱門,就看見……一輛地鐵列車正朝地鐵站里駛來!那是一輛真正的列車,前燈明亮得能照瞎人的眼睛。幸好他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眼,否則準會變瞎。一扇扇車窗里亮著黃色的燈光,里面還有不少人……可這一切都是靜默的!聽不見一丁點聲音!沒有引擎的轟鳴聲,也沒有車輪的摩擦聲,一列列車就這么悄無聲息地滑過了地鐵站,又徐徐鉆進了下一節隧道……聽明白了?這個人坐了下來,滿心覺得不對勁。車窗里的人看上去都是活的,他們還在說話聊天,只是男人依舊聽不見……列車一節一節地在他身邊經過,臨到全車最后一扇車窗,他看見里面站著一個七歲左右的男孩,正望著他,用手指指著他笑……笑聲聽得真真的!在一片靜默中,他只聽得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以及這個孩子的笑聲……列車鉆進隧道,笑聲也越來越弱……最終消失在遠處。地鐵站又變得空空蕩蕩,恢復了詭異的靜謐。”

“然后他就醒了?”阿爾喬姆挖苦地問,內心卻期待著什么。

“那就好了!他跑回火堆旁,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一路跑回了圖拉站,總共才花了兩個小時。他嚇壞了,你該想得到。”

阿爾喬姆被這個故事震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帳篷里鴉雀無聲。阿爾喬姆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他清了清嗓子,確認自己的聲音不會出賣自己,讓自己丟臉,這才盡量用事不關己的口吻問葉尼亞:“怎么,你相信它是真的?”

“我已經不止一次聽說謝爾普霍夫線上有這種事兒了,”他回答,“只不過不常和你提起。這種話題沒法和你好好談,總會第一時間引來你的冷嘲熱諷……好了,咱們坐得夠久了,馬上該去上班了。回去收拾一下東西,咱們到了那兒再聊。”

阿爾喬姆不情愿地起身伸了個懶腰,慢吞吞地往家走去。得給自己準備些值班吃的東西。養父還睡著,整個站里安靜極了,人們大概都已經進入了夢鄉。工廠的夜班時間就要到了,得抓緊時間。經過獵人的客用帳篷時,阿爾喬姆發現門簾是打開的,里面沒有人。他的胸口一陣發緊,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自己和獵人的談話不是夢,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也許事態的走向真要取決于他了,也許——誰知道呢——他未來的命運也由此決定。

茶葉廠坐落在一個死角里,位于地鐵站新出口的閘機旁,上行的扶梯口處。也可以稱之為手工作坊,因為所有制茶工序都依靠手工完成,為制作茶葉而浪費寶貴的電能未免太奢侈了。一道鐵制的圍擋將茶葉廠的區域同地鐵站其他部分分隔開來,圍擋之內,每兩道墻之間都拉著繃緊的金屬絲,清洗過的蘑菇就在上面烘干。要是空氣太潮濕,就在蘑菇下面點起一個個不大的火堆,好讓水分加快蒸發,防止蘑菇發霉。金屬絲下面是一張張桌子,工人先是把干蘑菇切碎,然后再研磨成粉。做好的茶盛進包裝紙或保鮮袋中——車站里有什么就用什么——還要再添些提取物和粉末進去,配方屬于商業機密,只有工廠老板知道。茶葉生產的全過程就是這么簡單。不過,要是缺少了必不可少的交談,這八小時不間斷碾磨蘑菇的作業,恐怕就是一項令人無比厭煩的任務了。

這天晚上,同阿爾喬姆和葉尼亞一起值晚班的,還有個新來不久的蓬頭小伙子基里爾,之前他和阿爾喬姆一起巡邏過。基里爾一見到葉尼亞就兩眼放光,顯然二人以前聊過天,并且沒聊完,所以很快就接上了話頭。阿爾喬姆夾在中間,心不在焉地聽著,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葉尼亞所講的那個謝爾普霍夫線上的故事,已經開始在腦海中慢慢消散,此刻浮現出的是自己和獵人的對話,阿爾喬姆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該怎么辦?獵人交給自己的任務事關重大,得好好考慮。萬一獵人此行失敗了呢?他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他想要直搗敵人老巢,深入地獄。他將自己置身于巨大的危險之中,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那將是怎樣的險境。他只知道,一旦走出兩百五十米開外,等待自己的,便只有漸漸暗淡下來的邊防崗哨篝火的微光,或許這也是從展覽館站北上以后所能看到的能代表人類的最后光亮了。獵人對黑暗族的了解并不比站里其他居民多,可不會有第二個人想要去那個鬼地方了。實際上,他甚至不清楚,讓那些東西從地表鉆進地鐵網的那個通道,是不是真的在植物園站。獵人極可能無法完成自己肩負的使命。很顯然,這股來自北邊的危險可謂嚴峻,并且勢頭迅猛,解決起來容不得任何拖延。可能獵人對這危險的性質已經略知一二,卻在和蘇霍伊、阿爾喬姆的談話中始終只字未提。想必他早已意識到自己是在鋌而走險,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否則斷然不會將阿爾喬姆送入險境。也就是說,有很大可能,獵人將無法完成任務或是遭遇不測,當然也沒法在約定的期限內返回。但是阿爾喬姆如何能做到拋棄一切,不說明情況就離開呢?盡管獵人害怕告訴其他人,擔心再有人被控制了頭腦,腦袋“生了蟲”……況且,怎么可能只身一人到得了波利斯,那個傳說中的波利斯呢?在那些幽深的隧道中,不知有多少明明暗暗的危險正等待著旅行者們,他又要如何化解所有的危險?阿爾喬姆突然后悔了,都怪自己被獵人剛毅的魅力和有魔力的眼神給誘惑了,才向他吐露了自己的秘密,并且接下了這么危險的任務。

“喂,阿爾喬姆!阿爾喬姆!你睡著了不成?怎么不回話?”葉尼亞晃了晃他的肩膀,“你聽到基里爾的話了嗎?明晚咱們要組隊去里加站。據說,咱們的當局決定跟他們聯合,并向他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因為很快就要結成兄弟了。他們那邊貌似發現了一個倉庫的電纜,領導們想要鋪設它們。據說,站與站之間要通電話。總之,要打造一個電報體系。基里爾說,明天歇班的人可以去。你想去嗎?”

阿爾喬姆當即覺得,這是命運在設法讓他完成任務。他默默點了點頭。

“太好了!”葉尼亞高興地說,“那咱們就一起去。基里爾!算上我倆好嗎?明天幾點出發?九點?”

直到交班,阿爾喬姆也沒再說一句話,他怎么都擺脫不了那些憂郁念頭的糾纏。葉尼亞被留下來幫蓬頭小伙兒基里爾碾蘑菇,明顯很不情愿。阿爾喬姆繼續機械地剁蘑菇,把它們打成粉,再從金屬線上拿下新的蘑菇,再剁碎,磨成粉,永無休止。獵人的面龐一直在他眼前浮現,那是當這個習慣了拿生命冒險的人說出“也許回不來”時那張平靜的面孔。對于這場迫近的災難的預感,如同墨水點一般攪渾了阿爾喬姆的意識。

工作結束后,阿爾喬姆回到家中。養父不在,顯然是外出做事了。阿爾喬姆倒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就睡著了,盡管他本打算在寧靜的環境里再思考一下自己的處境。

夢,一個痛苦而荒謬的夢,被昨日所有的談話、思慮和糾結制造出來的夢,攫住了他,不由分說地將他拖入夢魘的深淵。阿爾喬姆發現自己身處蘇哈列夫站,坐在篝火旁,挨著葉尼亞和那個有著奇怪的西班牙名字的流浪漢魔法師,那個名叫卡洛斯的家伙。卡洛斯正教自己和葉尼亞如何正確制作大麻,并解釋說,以展覽館站慣用的方式服用它簡直是罪過,因為這些東西壓根就不是蘑菇,而是地球上的新型智慧生命,也許有一天它們的時代將取代人類時代。這些蘑菇并非獨立生命,而是作為一個完整機體的一部分存在,它們以菌絲體作為神經元,彼此相聯,遍布整個地鐵網絡。事實上,那些吃蘑菇的人不僅僅是在食用精神毒品,也是在同這個最新型的智慧生命交流。要是方法得當,還可以跟它交朋友,通過蘑菇的交流獲取它的幫助。緊接著蘇霍伊突然出現了。他用手指指著卡洛斯,說這些蘑菇絕對不能嘗試,因為長期服用會讓腦袋里長出蟲子。于是阿爾喬姆想要驗證一下養父的話是真是假。他平靜地站起來,聲稱要去透透氣,然后徑自躡手躡腳走到魔法師身后,卻看到他沒有后腦殼,一眼能看到他的腦子,已經變得烏黑了。無數條長長的白色蛆蟲蜷曲成環狀,正吞食著他的腦組織,鉆出新的蟲眼,可魔法師仍舊滔滔不絕地說著,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阿爾喬姆嚇壞了,打定主意要趕緊跑掉。他拉扯著葉尼亞的袖子,示意他站起來跟自己走,可葉尼亞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央求卡洛斯接著講下去。這時阿爾喬姆看到,那些蛆蟲從魔法師的腦袋里爬出來,在地上朝葉尼亞爬了過去,爬上他的脊背,試圖鉆進他的耳朵里……

于是阿爾喬姆跳起來就跑,拼盡全力沖出了地鐵站。可他又想起來,眼前的隧道正是必須抱團進入的那條隧道,而眼下自己卻孤身一人,于是他只得又轉身往地鐵站里跑。可不知為什么,他怎么跑也跑不到。這時背后突然有了光,在夢中,阿爾喬姆無比合乎邏輯且無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映在隧道中的影子……他轉過身,只見一輛地鐵列車正勢不可擋地沿隧道朝自己逼近,車輪發出魔鬼般的呼嘯,前燈明晃晃地打過來,直叫人什么都聽不見、看不見……他的兩腿動彈不得,似乎它們并不存在,只是一堆用來填滿空蕩蕩的褲腿的破布條。就在列車近在咫尺的瞬間,眼前的畫面驟然失真,褪色,消失,跳轉到了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全新場景。阿爾喬姆看到了獵人,他穿得一身雪白,在一個四壁雪白的房間里,里面一件家具都沒有。獵人低垂著頭站著,視線先是停留在地上,然后抬眼直直盯著阿爾喬姆。這種感覺很詭異,因為在這個夢里,阿爾喬姆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只能旁觀這一切。當望向獵人的雙眼時,阿爾喬姆感受到了他眼中流露出的深深的不安,還有一種期待,似乎某件至關重要的事情正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獵人開口對他說話了。阿爾喬姆感到此情此景是那樣真實。往常做噩夢時,他總能自知在睡覺,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不安的臆想。可在這個夢境里,那種隨時可以醒來的知覺卻始終不曾出現。

獵人的目光搜尋著阿爾喬姆的目光——盡管阿爾喬姆覺得獵人其實看不見自己,這種嘗試是徒勞的。獵人緩緩地用嚴肅的語氣說道:“時間到了。你該履行你的承諾了。你該去做那件事了。記住,這不是夢!這不是夢!……”

阿爾喬姆猛地睜開了眼睛。獵人那低沉并略帶沙啞的聲音最后一次在耳畔清晰地回響著:“這不是夢!”

“這不是夢……”阿爾喬姆重復著。夢魘中的諸多細節很快在記憶中褪去,可第二個夢卻深植在阿爾喬姆的腦海中,每個細節都一清二楚:獵人奇怪的衣著,神秘的白色空房間,還有那句“你該履行你的承諾了!”,這些都留在了阿爾喬姆的記憶里。

這時,養父走進帳篷,一見阿爾喬姆便焦急地詢問道:“昨天咱們跟獵人見面之后,你又見過他嗎?已經是晚上了,可他人不見蹤影,帳篷也是空的。難道說已經走了?他昨天沒跟你提過自己的計劃?”

“沒有,薩沙叔叔,就問了一些地鐵站的情況,還有咱們這兒發生的事兒。”阿爾喬姆的謊話說得很溜。

“我很擔心他。我怕他做傻事,咱們也跟著遭殃。”蘇霍伊沮喪地說,“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斗……哎!怎么,你今天不上班?”

“我和葉尼亞報名今天跟隊去里加站幫忙,要從他們那兒往外鋪電纜。”阿爾喬姆回答,同時驚覺自己其實早已做出了決定。這個想法讓他的內心豁然開朗,他體會到一股奇妙的輕松感,與之伴隨的還有一種空虛,仿佛從胸上卸掉了一個始終壓迫著他心臟和呼吸的腫瘤。

“跟隊?你最好待在家里,不要跟著別人亂跑……難道是你自己想去的?……我本可以跟你們一起去,我正好要去里加站辦事,可我今天有點不舒服。那就下次吧……你這就要出門了?九點?那咱們還來得及道個別。快收拾東西吧!”

說完,蘇霍伊又出門了。

阿爾喬姆手忙腳亂地把路上可能用得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塞進了背包:手電筒,除了電池還是電池,蘑菇,茶葉,豬下水灌腸,不知從哪兒順來的裝滿子彈的沖鋒槍彈匣,地鐵圖,更多的電池……證件可不能忘了帶,去里加站自然用不上,可一旦出了站,迎頭撞上第一支其他主權地鐵站的巡邏隊,沒有證件就可能被遣返,甚至被槍斃——這要取決于政治形勢。再帶上獵人交給自己的那個金屬膠囊,出遠門的行頭便齊活了。

背起行囊,阿爾喬姆最后環顧了一遍自己的家,毅然決然走出了帳篷。

小隊成員都在月臺通向南側隧道口的位置集合。一臺盛滿成箱肉類、蘑菇和茶葉的手搖車已在軌道上就位了,車的最頂上摞著一臺復雜設備,是站里的巧匠們組裝起來的,大概是臺電報機。

這支隊伍除葉尼亞和基里爾外,還另有兩人:一名志愿者,還有一位政府領導人,此人是去建立關系和簽署協定的。除了葉尼亞還沒到,所有人都已到齊,整裝待發了。邊上是一堆槍身朝上、碼成了錐形的沖鋒槍,這些槍是分發給他們供此行使用的,每支槍都配了備用彈匣,用藍色膠帶纏在槍身上。姍姍來遲的葉尼亞終于出現了:父母都沒下班,他出發前必須喂好妹妹,再把她托付給鄰居照看。一行人正要出發,阿爾喬姆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同養父道別。他連連道歉,保證去去就回,扔下背包就往家跑。見帳篷里沒人,他拔腿又往車站服務室跑,如今那里是站內政府所在地。蘇霍伊果然在。他正和站內選舉產生的展覽館站領導、地鐵站執勤官面對面坐著,二人熱烈討論著什么。阿爾喬姆敲了敲門框,輕咳了一聲。

“您好,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我能和薩沙叔叔說兩句話嗎?”

“當然,阿爾喬姆,進來吧。喝茶嗎?”執勤官親切地說。

“是你啊,阿爾喬姆!你們這就要走了?什么時候回來?”蘇霍伊連人帶椅子從桌前挪開,問道。

“具體時間還不知道,”阿爾喬姆說道,“得看情況了……”

他明白,自己或許再也見不到養父了。面對這個唯一真正愛著自己的人,他多么想說出實話,卻只能騙他說“明后天就能回來,一切照舊”。阿爾喬姆突然感到雙眼有些刺痛。他必須難為情地承認,那是自己的淚水。他向前跨了一步,緊緊地擁抱了一下養父。養父對他的舉止有點始料不及,忙安撫他說:“瞧你,小阿爾喬姆,瞧你……你們明天不就差不多回來了嘛……是不是?”

“要是一切按計劃進行,明天晚上就能回來。”亞歷山大·尼古拉耶維奇證實道。

“保重身體,薩沙叔叔!你要好好的!”阿爾喬姆握了握養父的手,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說完他轉身就走,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蘇霍伊詫異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這孩子是怎么了?又不是頭一回去里加站……”

“放心吧,薩沙,放心,你的小男孩總有長大的一天。到時候,你就該懷念這些日子了:他邊哭鼻子邊向你道別,僅僅是因為要去兩站開外的地方!你還是快說說,阿列克謝站的人怎么看隧道巡邏這件事?咱們太需要他們的幫手了……”

就這樣,二人又開始了之前的討論。

阿爾喬姆一路跑了回去。指揮官比照著名單給每個人發了槍,說:“怎么樣,伙計們,出發前何不再小坐一會兒?”說完,率先在多年來已被自己磨得溜光的木凳上坐了下來。其他人也默默照做。

“好了,上帝與我們同在!”指揮官起身,艱難地跳上軌道,走向手搖車前方。

阿爾喬姆和葉尼亞是最年輕的。他們爬上手搖車,做好了干體力活的準備。基里爾和另一名志愿者則在車尾殿后。

“出發!”指揮官一聲令下。

阿爾喬姆和葉尼亞同時使勁壓下手柄,基里爾從后面推了一下手搖車,伴隨著吱吱扭扭的響聲,車子緩緩向前滑動起來。就這樣,兩個人跟車走在末尾,小隊慢慢消失在了南邊的隧道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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