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似乎察覺到了身后的異樣目光，突然回頭看向李昱，兩眼微瞇著兇光爍爍。</br> 李昱山羊胡一抖，忙是擺手道：“我沒聽見，我甚么也沒聽見，我甚么也不知道……秦相，你是知道我的，最木訥的一個人……”</br> 夏無且頓時哭笑不得道：“李工啊，我們又不是密謀逆事，這募捐之法花樣再多，說到底還是愿者上鉤。”</br> 秦墨亦是莞爾搖頭道：“好啦，看來這里也沒甚么事了，我便先回去給陛下寫奏疏啦。”</br> 夏無且和李昱揖手相送，目送他身影悠哉遠去。</br> 秦墨一走，李昱便放開了，接過方才夏無且的話頭，幽幽道：“這募捐若真是愿者上鉤，便不該弄暗藏玄機的慈善款項使用清單。”</br> 他只是直腸子，卻不是腦子真缺弦，中樞諸官皆能看透的事，他心里自然也是門兒清。</br> “李工此言差矣……”</br> 夏無且并沒有被揭老底的尷尬，反而嘿然一笑，擺開要與他說理的架勢。</br> 可不等他長篇大論出口，完成增捐的中樞諸官卻回來了，雖是又撒了幣，卻皆是很滿足。</br> 他們為家鄉捐建了醫館，再有始皇帝和羋皇后親做的傳記，刻在石碑上往醫館門前一立，鄉梓賢達們見了，誰不得豎一下大拇指？</br> 所謂衣錦還鄉。</br> 所謂光宗耀祖。</br> 大抵這便是極致了！</br> ……</br> 不過，中樞諸官臉上的滿足，在看到夏無且之后，卻又齊齊收了，轉而擺出滿臉肉疼之色。</br> 他們可不想讓夏無且產生誤會，認為他們很樂于慷慨解囊。</br> 而且，他們也慷慨不起來了，真的榨干了！</br> “秦相人呢？”</br> 老王綰左右看了看，沒見著秦墨的身影，便問夏無且道。</br> 夏無且指著秦墨離開的方向：“回家寫奏疏去了，秦相見爵臣商賈們，捐建甲類大醫館之熱情，甚為殷切高漲，又見甲類大醫館將被認捐完，便想著變通一番……比如，捐助達三十萬錢者，皆可得帝后共同做傳！”</br> 李昱在旁邊眨了眨眼，再次聽懵逼了。</br> 這老貨居然連隊友也坑，方才明明是你慫恿秦相出的餿主意，怎么一眨眼全成秦相的想法了？</br> 夏無且大抵讀懂了李昱的懵逼眼神，卻只是回以微微一笑：【他把我當拉磨老驢使，扛點因果不過分吧？】</br> 中樞諸官不明白倆人眉來眼去的搞甚么，但夏無且的話，他們卻聽清楚了，當即齊齊一聲哀嘆：“造孽啊~！”</br> “諸君此言差矣。”</br> 夏無且頓時來了精神，繼續方才的話頭道：“富貴之家錢財堆積，若放在家里不用，那便只是饑不能食、渴不能飲、寒不能衣的廢銅爛鐵。”</br> “此番用于捐建醫館，卻可得天大之賢名傳頌鄉里，亦可得陛下和皇后殿下，以及太子殿下做傳之榮耀，流芳百世千秋。”</br> “如此，爵臣商賈得了美名，國庫省了錢糧，百姓得了福祉，豈非三全其美？”</br> “而且，秦相設這募捐之局，可不止是讓諸君捐錢財，讓爵臣商賈們捐錢財，若問這天下間，誰在醫館上捐的錢財最多，既不是那烏氏倮，也不是那巴寡婦清……甚至陛下從內庫撥付的五萬斤黃金，以及百萬石米糧，也不是最多的……”</br> 他后面的話沒有說，但諸官皆已領會。</br> 醫館乃是秦墨一力促成，若問誰投入的錢糧最多，那答案呼之欲出，根本想也不用想。</br> 當初開辦學館，他敢以始皇帝的名義，把身家全部投入其中，連徹侯府都改成了學館，自己搬出去住茅屋吃隔夜飯……雖然那茅屋挺有田園野趣，雖然那隔夜蛋炒飯實乃人間至味……</br> 可捫心自問，誰能有那位年輕宰相的魄力呢？</br> 或許某些人有！</br> 但更多的卻是沒有！</br> 關鍵是，那位年輕宰相做這些，不是為了甚么賢名，也不是為了邀買人心，因為賢名和人心，都讓始皇帝坐享其成了，人家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先是學館后是醫館，打造理想中的大秦，讓華夏之地更加繁盛璀璨。</br> 這等格局，實在讓人不服都不行！</br> 諸官沉默半晌無言，唯有暗暗搖頭自嘲：【要不說人能穩坐宰相之位，辭都辭不掉呢，實在沒法比……】</br> “對了，此番捐建醫館，夏醫令捐了多少？”</br> 李斯強行壓住又開始冒頭的攀比心思，突然想夏無且詢問道：“那慈善款項使用清單上，怎不見夏老的名諱？”</br> 諸官驀然回神，也紛紛好奇看向夏無且。</br> 夏無且一愣，旋即揖手道：“無且還有醫館之事要忙，便不與諸君閑聊了，告辭~！”</br> 說罷，轉身便走，一溜煙已沒了人影。</br> 諸官：“……”</br> 這老貨站著說話不腰疼，嘰里呱啦長篇大論一套，原來自己才是那個吝嗇鬼！</br> ……</br> ……</br> 與此同時，秦府別墅。</br> 門房里老公孫正在和小孫子乘下五子棋，體型愈發龐大的犀牛和黃犬則在門廊下打盹，看到秦墨回來，便懶洋洋的各叫一聲，算是打招呼了。</br> 老公孫聽到聲音，忙是起身迎接。</br> 秦墨擺擺手，看向院子里鑾駕儀仗，問道：“是皇后殿下和幾位帝妃來了？”</br> “正是。”</br> “客廳門關那么嚴實作甚？”</br> 秦墨能聽客廳里隱隱有聲音傳出，可客廳大門卻緊閉，不禁疑惑道。</br> 老公孫笑著解釋道：“主君前兩日不是又畫了一些衣飾圖樣送去少府嗎？方才少府把樣品送來了，趕巧皇后殿下和幾位帝妃也過來……想來，是正在賞鑒。”</br> 秦墨愣了愣，旋即老臉一陣抽搐。</br> 那些衣飾圖樣，都是他照著后世趣味套裝畫的，甚么兔女裝、甚么職業裝、甚么護士裝……總之都是攻速+SSR的超級斬男神裝。</br> 圖樣送去少府工坊時，他都沒好意思勞煩老公孫，而是親自送過去的，想著為即將到來的婚后生活增添點樂趣。</br> 但誰能想到，竟被幾位丈母娘給截了胡……</br> 媽媽耶，這可太社死了！</br> 秦墨正猶豫著要不要拔劍自刎，客廳的大門卻已經打開，是守門的仆婦向里面通傳他回來了。</br> 呂小妹打開大門，俏臉通紅的嗔怒道：“姐夫，少府工坊送來了一些衣飾樣品，說是您訂制的……丑死人了啦~！”</br> 秦墨運足目力，迅速往呂小妹的身后撒了一眼。</br> 客廳里羋皇后和幾位夫人，正襟危坐的低頭喝茶，元嫚和虞姬、呂雉亦是如此。</br> 只是一個個的臉色，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然！</br> 但她們不是重點……重點是帕莎黛女王和黑心棉襖安妮薇，這倆人一個穿著齊臀OL裝，一個穿著黑絲兔女裝。</br> 秦墨看過去時，正好看到她們往偏廳里鉆的身影。</br> 嗯，少府手藝果然很耐斯！</br> “咳……那甚么……小妹你誤會啦……”</br> 秦墨一邊含糊應答，一邊CPU高速運轉，道：“那些衣飾……其實……是帕莎黛和安妮薇，拜托我去找少府定制的，據說乃是希臘最流行的衣飾！”</br> 偏廳里，剛做了一回羞恥play模特的母女倆，聽到秦墨這話后，不禁氣的七巧生煙，好懸沒噴出一口老血。</br> 這家伙是真敢胡咧咧啊，甚么話都能說出口！</br> 希臘得罪過伱怎滴，怎老是被你強加一些有的沒有的東西？</br> 宙斯早晚一閃電劈死你個可恨的異教徒！</br> 外間，秦墨已經施施然來到客廳門口，呂小妹悻悻然為他讓開路，嘴里則不饒人質問道：“既然是希臘最流行的衣飾，她們倆穿上之后為甚么還會羞怯啊？”</br> 秦墨聽她這質問，心中頓時更有底了，嘿然道：“她們說是希臘人，其實卻是在小亞細亞誕生成長，又自幼受拜火教義熏陶，怎可能真像希臘女人那般大膽荒霪，羞怯也在情理之中……”</br> “話說回來，我也只看過圖樣，不知成品衣飾，美否？”</br> 說到最后，他已是演技之神附體，眼中滿是好奇之色。</br> 呂小妹的俏臉立時又紅了幾分：“半點也不美，簡直丑死人啦！”</br> 秦墨恍然頷首，也不再多言，轉而向羋皇后和幾位夫人施禮道：“兒臣拜見母后，拜見諸位姨娘。”</br> 羋皇后和幾位夫人此時已經緩過勁兒，溫言道：“墨兒多禮，快坐下說話。”</br> 秦墨揖手在茶幾邊坐下，接過呂雉沏茶的活計，把茶葉換成茉莉花茶，行云流水般忙活起來，卻是不驕不躁，沉凝穩重。</br> 羋皇后看的暗暗點頭，與幾位夫人對視一眼，而后語重心長道：“墨哥兒，那兩位胡人女子……本宮知你還有大用，但也不可太過驕縱之，免得總弄些教人墮落的歪門邪道！”</br> 秦墨揖手遞上一杯花茶：“謹遵母后教誨。”</br> 偏廳里，帕莎黛女王和黑心棉襖安妮薇，頓時生無可戀臉。</br> 那家伙演技實在太好了，這下污名算是徹底扣在她們頭上，甩都甩不了……</br> “不行，我得去揭穿這個偽君子~！”</br> 帕莎黛女王忍無可忍，三下五除二將身上齊臀OL裝脫掉，套上一件正常的希臘式袍裙，便要往客廳沖。</br> 安妮薇一把拉住她，無奈道：“母親，我上次說那些話，只是想讓您放開一些，平日里不用太拘束……而不是慫恿您，去招惹那大惡人……那是找死！”</br> 帕莎黛女王愣了愣，腦海中瞬間浮現一副血腥畫面。</br> 那是護送她們母女來大秦的仆從們，被秦墨一聲令下全部宰殺的場景，簡直冷酷殘忍到令人發指。</br> 帕莎黛女王打了個激靈，狠狠搖頭將那血腥畫面，從腦海中甩走，然后看向一身兔女郎裝扮的安妮薇，贊嘆道：“其實，這些怪異衣飾，還是很美的，你看你，像只金毛小兔子，多可愛。”</br> 安妮薇：“……”</br> 你確定我這是可愛嗎？</br> 要不要這么沒有立場啊！</br> ……</br> 客廳里，羋皇后輕抿著清香的花茶道：“墨哥兒，聽說你印刷的那些冊子，今日分發出去后效果甚好？”</br> 秦墨點頭：“效果確實甚佳，咸陽城往來之豪商，皆慷慨解囊捐建醫館，勛爵臣工們也踴躍增捐。”</br> “只是，不論是爵臣還是豪商，稍有財力者都認準了甲類大醫館捐建，僅有的甲類大醫館，不出明日必然被認捐一空，對乙丙兩類中小醫館的捐建，卻不甚熱衷……”</br> 羋皇后鳳眸微瞇，放下茶杯道：“為何？”</br> 秦墨解釋道：“兒臣究其原因，發現乃是因為，捐建甲類大醫館，有陛下與母后親自做傳，爵臣豪商皆想得此榮耀。”</br> “然而，甲類大醫館就那么多，短時間內不宜過多開設，是以夏醫令想了個法子，只要捐建達三十萬錢，皆可得陛下與母后做傳，如此想必能刺激爵臣豪商們，把錢財捐建在乙丙兩類醫館上！”</br> 羋皇后恍然頷首，重新端起茶杯道：“準了，這件事本宮便能做主，你讓夏老放心大膽的辦，凡捐建醫館達三十萬錢者，本宮與陛下便為之做傳。”</br> 她和嬴政為捐建者做傳，其實也不費多大勁，捐建者的生平、祖上等資料，自有御史和錦衣衛去收集，順便剔除一些沒資格獲得帝后親自做傳的掛路燈貨色。</br> 而嬴政只需在拿到資料后，抄一些好聽的，湊一篇吹彩虹屁的文章，甚至可以讓趙高和扶蘇代筆，然后由羋皇后抄寫一遍即可。</br> 這等一本萬利的買賣，傻子才不做！</br> 秦墨起身鄭重一禮：“如此，醫館便可迅速鋪開矣！”</br> 羋皇后擺手讓他坐下，繼續道：“如今醫館陸續開建，可還有甚么是需要本宮做的？”</br> 秦墨略微沉吟，答道：“醫館建設，所涉及錢糧，實乃天文數字，其中最易滋生貪腐，母后當多多督促陛下，讓御史與錦衣衛，將目光放在醫館建設上……”</br> “須知，韓非先生前兩年開建學館，最頭疼的便是這貪腐！”</br> 羋皇后皺眉：“可有法子杜絕？”</br> 秦墨啞然：“杜絕不了，只能防微杜漸，或可把官辦作坊的物勒工名制度，用在醫館建設中，最大限度將責任明確，若投入使用后，出現質量上的問題，從上到下一起問責，查實后定罪！”</br> ……</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