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br> 雷哲的贊嘆與絕望中，清澈的水浪在陽光下，如同成群白馬在奔馳，已沿著河道蜂擁而至。</br> 城墻上的西域守軍焦急不已，向城外壕溝中隱藏的守軍袍澤跳腳大吼：“護城河上游有大水來啦……上城，快上城……”</br> 其實，不善水性的，可不止是羌人。</br> 西域盆地中土生土長的聯軍士卒，也同樣是旱鴨子占了九成九。</br> 此時，城外的西域守軍，大多已經從地面的震動，察覺到有異常，本以為是秦軍騎兵奔馳的聲勢，直到聽到城上袍澤的呼喊，才終于明白發生了甚么。</br> 當下驚得變顏變色，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從壕溝掩體中爬出，撒丫子奔向身后城墻。</br> 至于城門，已經封死了！</br> 從清晨秦軍擺出攻城大陣的那一刻，便已經在里面封死了，一時半會根本打不開！</br> 想要進出石頭城，唯有靠從城頭垂下的繩索。</br> 這等通過繩索上下的法子，其實很好用，秦軍進攻時，能堅定城外守軍的死守決心，因為想要臨陣脫逃，是很難的事情，而城上對城下增援，則會異常輕松。</br> 畢竟順著繩索往爬上很難，順著繩索往下出溜卻很快……</br> 但此刻，這很好用的法子，卻成了城下守軍主動撤退的絆腳石，成千上萬的城下守軍，擁擠在一條條繩索下，爭先恐后的向上爬。</br> 互相拉扯、推擠、踩踏……乃至是互相捅刀子，可卻越急越爬不上去！</br> 嘩啦啦——</br> 在這一片混亂中，大水已然從上游河道，沖入進護城河里。</br> 洶涌的水浪，高過河岸許多，通過羊馬墻的殘破缺口，分流沖進城墻下的內線防御圈。</br> 最近接上游的城外守軍，無疑是也最倒霉的，分流涌入的大水，瞬間將擁擠在城墻下的他們沖倒，只能在水浪中載浮載沉哀嚎呼救。</br> “救我……”</br> “啊~咕嘟……”</br> “拉我一把咕嘟……”</br> 大家都是旱鴨子，誰能救誰呢？</br> 慌亂中不把袍澤按在身下，當成人形漂流筏，便算是有良心了！</br> 大水漫過最靠進上游河道的東面城墻，又把相鄰南北城墻下的守軍士卒，沖擊的七零八落，最終在西面城墻下轟然交會。</br> 漸漸的，洶涌水浪趨于平穩！</br> 但石頭城下的內線防御，已然是一片澤國，一具具被嗆淹而死的守軍士卒浮尸，靜靜漂浮在水面上。</br> 僥幸未死者，渾身濕漉漉，自水中爬起，發現水深竟不過及腰而已。</br> 對于善水者來說，大江大河也就那樣，體力充足皆可渡，但對于旱鴨子來說，在淺水泳池里玩耍，都有可能會嗆水……更何況是奔涌沖擊而來的大水！</br> 余者守軍，也不知是后怕，還是被凍的，亦或兩者皆有，無不臉色發白，止不住的瑟瑟發抖。</br> 城頭守軍強忍兔死狐悲的絕望，呼喊他們上城，也拋下了越來越多的繩索！</br> 咻——</br> 砰——</br> 秦軍攻城大陣中，有巨大的弩槍射出，準確射在一名順著繩索往上爬的西域士卒后心。</br> 弩槍威力很大，射穿那西域士卒后心，又硬生生射入墻體中，將尸體釘在了城墻上。</br> 這把附近攀繩而上的西域士卒嚇得不輕，當場便有數人抓握不緊，重新跌落進城下的積水中。</br> 西域聯軍的弩砲，哪怕居高臨下，也打不到刻意保持距離的秦軍。</br> 可秦軍的弩砲，卻可以輕松打到城墻上，而且準頭嚇人，這便是讓絕望的裝備代差！</br> “雷哲將軍，弩槍上似乎綁縛有紙箋，怕是秦軍的來信。”</br> “雷哲將軍，您這是怎了……”</br> 有守城士卒發現那支孤零零的弩槍上，有秦軍特意附在上面的紙箋，小軍頭忙是前去稟告主將雷哲。</br> 但，雷哲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正常了，或者說已經徹底絕望了，面對小軍頭的稟報，卻只是神色呆滯，看著城外的秦軍攻城大陣。</br> 托里提在旁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這靠出身居高位的貴族子弟，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稍遇挫折便拉胯了。</br> 如此貨色，怎有臉罵我卑賤？</br> “去把紙箋取來，與本將一觀。”</br> 托里提也不指望他了，主動接過話頭，向那小軍頭下令道。</br> 小軍頭是雷哲的麾下，大抵不怎么愿意聽他號令，但眼看雷哲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半死不活模樣，也只得悻悻領命而去。</br> 稍后，小軍頭捧著一封染血的書信回返，雙手呈送給托里提觀看。</br> 托里提展開看了兩眼，而后訕然將書信遞給還在發呆的雷哲，道：“末將不懂秦人文字……雷哲將軍您看看，這上面寫的甚么……”</br> 雷哲也不伸手去接，木然轉動眼珠看了片刻，聲音嘶啞道：“降者免死，頑抗者坑之……”</br> 短短一句話，霸氣滿溢，煞氣沖天。</br> 托里提咽了口唾沫，繼而表情驟然變得猙獰，狠狠將手中紙箋撕碎：“我聯軍尚有決死悍卒三萬余，尚有堅城為依托，秦狗真當自家是天兵不成？有本事便飛上城頭來！”</br> “我等若茍活而降，下場便是當初的匈奴月氏，亡國滅種舉族為奴，此番便是為高原下的親族家眷，又豈能向秦狗屈膝投降？！”</br> 這話聽著提氣，附近城墻上的西域士卒，聞聲無不精神一震。</br> 便是那些剛從城外爬上來，被凍的渾身打顫的狼狽士卒，亦是暗暗咬牙。</br> 他們確實沒有退路了！</br> 不說甚么大道理，便是為高原下的妻兒父母，也不能降！</br> “水淹之西域將士，許多只是嗆水昏厥，當以連續按壓胸腹之法催吐，或可救回一條命……”</br> 雷哲等托里提發表完豪言壯語，繼續用沙啞的聲音朗讀道。</br> 托里提一愣，心中暗罵這草包說話大喘氣，嘴里則忙是向城下滯留的西域士卒喊道：“速速撈起水中之尸，按壓胸腹催吐，或許還能救活……別愣著，能救活一個算一個。”</br> 城下的西域士卒們將信將疑，撈起身邊的尸體，開始試著施救。</br> 托里提轉而又吩咐親衛，讓他們齊聲呼喊，向另外三面城墻的守軍，傳授救治嗆水者的法子。</br> 所幸，石頭城并不算大，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傳遍全城。</br> 而且托里提不知道的是，此時其他幾面城墻，包圍并未被秦軍圍困的西面城墻，其實也有秦軍射過去的勸降信，以及救治嗆水昏厥之法。</br> 尚未及爬上城的西域士卒們，皆已開始依法救治袍澤！</br> “嘔……呼……”</br> 城下有嗆水昏厥的西域士卒，被袍澤成功救醒了，嘔出大灘混合著食物殘渣的污水后，大口大口呼吸。</br> 城上的西域士卒見了，不由擊掌叫好，乃至是歡呼出聲，絕望壓抑的氣氛，都仿佛一掃而空了。</br> 托里提亦是大喜，忙又派遣更多的士卒，下城去幫忙。</br> 大水退去之前，秦軍是不可能攻城的，也沒法攻城，他們完全可以全力以赴，盡可能的救活更多袍澤！</br> 雀躍的情緒，是能感染人的，便連那呆滯的雷哲，眼中也恢復了些生氣，看著城下越來越多被救醒的麾下兒郎，不禁脫口道：“秦人霸道如斯，不曾想，竟還有如此憐憫之心……”</br> 此言一出，原本還在忙前忙后指揮的托里提，頓時便愣住了。</br> 繼而，面上的歡喜神色，也漸漸僵住，最后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絕望。</br> 嗯，雷哲不絕望了，卻輪到他絕望了……</br> ……</br> 正對托里提的東面城外，秦軍攻城大陣已在緩緩退卻。</br> 大水未退之前，秦軍確實沒法攻城！</br> “諸君，蒙恬大將軍為何要在勸降信中，傳授西域雜毛救治嗆水昏厥之法？這豈不是助長西域雜毛氣焰，更不會投降了！”</br> 劉季透過千里鏡，看到了石頭城上歡呼雀躍的西域士卒，便忍不住放下千里鏡，皺眉向秦墨吐槽道。</br> 張良立即接話，笑著為好基友解釋道：“老劉啊，你這卻是想岔了，既是勸降，總歸帶個勸字?！?lt;/br> “所以，要給西域聯軍生的希望，若一味強勢威脅，反而會使西域聯軍生出死守之心，介時我軍攻城，城內必然決死反擊?！?lt;/br> “而蒙恬大將軍這一招，乃是攻心之計，此刻看，自然是助長了彼輩氣焰，但長遠來看，卻已在西域士卒心里，種下了我秦軍也有憐憫之心的念頭。”</br> “縱然他們此刻不投降，可一旦我軍攻城甚急之時，他們到了生死存亡的抉擇時，便會生出投降之念，介時我軍破城則可輕松數倍！”</br> 劉季揪了揪胡子，轉而向秦墨遲疑問道：“是這樣嗎？”</br> 秦墨點頭：“看樣子是的，蒙恬前輩不愧為名將，今夜大水退去，明日天一亮，便可攻城，趁著淤泥凍結，此城必破！”</br> 劉季恍然頷首，揪著胡子嘿然道：“打仗真是個費腦筋的精細活計，俺老劉這輩子，怕是達不到蒙恬大將軍的成就矣。”</br> 他這就純屬謙虛了。</br> 或許后世對漢高祖的印象，往往乃是一種，離了韓信、彭越、英布等將才，便不會打仗的錯覺。</br> 但其實，如果真正了解秦末歷史，便會發現其親自領兵時，戰績幾乎都是勝仗，要么便是平手，因此在入主關中之前，便被封了武安君，與那位大殺神同號。</br> 有那么幾次大敗仗，則屬于是對手太掛壁。</br> 比如項羽。</br> 比如冒頓。</br> 哪怕到了后來，反骨仔英布想要造反時，也是在篤定劉邦年老體衰，不會親自領兵征討他后，才敢起事……</br> 所以說，劉季打仗是絕對有一套的！</br> ……</br> 秦軍修整一夜養精蓄銳，次日天不亮，點兵鼓便已敲響。</br> 伙頭軍埋鍋造飯，兩萬余將士吃飽喝足，而后如昨日一般，分三面擺開攻城大陣，迎著晨輝壓向石頭城。</br> 這一次，秦軍壓得很近，一直壓倒了護城河邊，在弓弩射程邊緣，才開始架設火器陣地！</br> 此時城下的大水已然退去，護城河又恢復了原先的水位。</br> 但護城河內線的防御設施，已經被水泡的不成樣子，壕溝、陷阱、掩體之中，也盡是結了薄冰的積水。</br> 咚——</br> 咚咚——</br> 咚咚咚——</br> 催陣鼓敲響，羌人戰士在楯車的掩護下，推進到前些日筑成的矮墻邊，揮動鍬鏟將之挖塌，推入護城河中。</br> 筑墻時花了數日苦工，可將之損毀便簡單多了，不到半個時辰，矮墻已然消失不見。</br> 石頭城的西域聯軍，射來一波波箭雨，卻未能阻止羌人戰士毀掉矮墻！</br> 矮墻毀掉后，羌人戰士按部就班，或將壕橋車推到護城河邊，架設好一座座壕橋，或將填壕車直接推入護城河中，配合沙土迅速填出一條條通道。</br> 西域聯軍忍無可忍，再次使用了僅剩的投石機，想要摧毀那些五花八門的攻城器械。</br> 但，隱藏在城墻后的投石機，剛打射出一輪巨石，便被秦軍的火器給集火了，繼而便徹底啞火……</br> 失去僅剩的重型守城器械后，西域聯軍便對按部就班的羌人戰士徹底沒轍了，任他們射出一輪又一輪的密集羽箭，卻根本無法傷到躲在攻城器械之后的羌人戰士！</br> 秦軍的攻城，看似不急不緩，實則推進極快，更兼有一種穩如泰山的強大壓迫感。</br> 太陽初升時，秦軍的一輛輛沖城車，已經過了護城河，一路填平那些壕溝陷阱，逼近城門和連綿的城墻！</br> 昨日，雷哲認為秦軍會主攻一面，其實是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br> 蒙恬的打算，從一開始便是三面齊攻，因為秦軍有火器，兵力上的差距，并不是問題。</br> 三面城墻同時告急，讓身為后備軍主將的托里提，感到一陣焦頭爛額，而更讓他奇怪的是，為何秦軍發過一輪火器后，在不用火器的情況下，卻已經將三面城墻的守軍，都逼的連連告急。</br> 所以，等他爬上一面城墻看了兩眼后，見秦軍的沖城車，已經快要推進到城墻之下，不禁氣的跳腳大罵道：“蠢貨，都是蠢貨……這般打法，我把后備援軍全給你們，又如何能抵擋沖城車前進……指望羽箭能把那些堅固的沖城車射散架嗎？”</br> “墜兵下城，與秦軍搏殺，用大斧砍，用大火燒，毀了這些烏龜車，絕不能讓它們靠近城門與城墻~?。?！”</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