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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勢里高外低, 他站在窗外,用仰望的姿態珍重地吻住她的額頭,看她如瀑的長發隨著俯身的姿勢傾瀉在月色里, 被夜風絲絲縷縷吹起, 纏繞上他捧著她臉的手。
蘇好顫抖著閉上雙眼,撐在窗臺邊緣的手指一根根蜷起。
或許是這瞬間的親密里藏了太多隱忍的情動, 僅僅是被他吻上額頭,她就像感受到細雨過境般渾身顫栗。
滴答, 滴答, 滴答。
時間的流動如同雨水珠打落在窗臺激起的清響, 心里的秒針撥過了三下, 徐冽的唇從她的額頭慢慢擦過鼻尖,最終落空。
蘇好緩緩睜開眼,視線下落,望向徐冽的眼睛, 從他眼底看到銀河倒瀉般璀璨的星輝。
她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這個眼神。
夜風徐徐拂過窗下細草,發出沙沙輕響。
徐冽低啞的嗓音飄散在風中:“晚安。”
蘇好注視著他,伸出食指,指尖輕輕點零他的下唇, 笑著回:“晚安。”
*
偷偷摸摸吃到的糖好像格外甜, 蘇好一整夜都沉浸在這個隔窗晚安吻里,連做夢都在跟徐冽蕩秋千。
次日返校之后, 五月月考時間安排通知了下來。
蘇好真的不明白, 專門用來談戀愛的月份為什么還要有月考這種不解風情的東西,害得她的520、521、527全都被男朋友用愛的輔導包圍, 周末的約會行程也變成了泡圖書館。
月有陰晴,徐冽有圓缺。
上半月的徐冽和下半月的徐冽不是一個徐冽。
蘇好被下半月的徐冽逮著,痛苦地在題海里掙扎求生了半個月,等到五月最后一考完試,人都成了死魚。
當傍晚從考場回到教室,她連興奮的力氣都沒有,疲憊地癱在座位上,等待徐冽給她閱卷。
每一門考完,徐冽都會檢查她試題卷上的做題痕跡,在心里大致給她估個分數區間。
“怎么樣?”蘇好有氣無力地問他。
徐冽快速瀏覽著她的數學試卷,點點頭,揉了下她的頭發:“還不錯,基礎分都拿到了。”
“那就行了,知足常樂知道嗎?”蘇好一把奪過自己的試題卷,“快別研究考試了,我都要發霉了,趕緊想想明怎么陪我過兒童節!”
前桌郭照聽見這話,震驚地回頭看了蘇好一眼:“蘇姐,你還是我蘇姐嗎?”
當代年輕人定義兒童節通常有那么一種流行趨勢――高中生不屑過兒童節,嫌幼稚,大學生非要過兒童節,覺得自己還是個寶寶。
蘇好這樣就很崩人設。
其實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幼稚,可眼看最近只有那么一個節日,不跟徐冽過眼前的兒童節,難道等到端午一起紀念屈原嗎?
“我不是你姐我是你爸爸。”蘇好飛了郭照一個眼刀子,轉頭威脅徐冽,“過不過?不過這日子也別過了!”
徐冽似乎從她的話里得到了什么靈感,挑了下眉:“既然是兒童節,叫我一聲爸爸,我陪你過。”
蘇好噎住,張了張嘴又閉上,拍拍郭照的肩:“快,叫他聲爺爺!”
郭照:“……”
徐冽:“……”*
蘇好用郭照的一聲爺爺換來了一場兒童節約會。
只可惜六月一號是個周三,她和徐冽一直等到晚自修才有機會從教室溜出去。
六月一到,聒噪的蟬鳴聲也起了,學校香樟林的蟬嘹亮地叫了一整個白,到夜里才算靜下來。
蘇好熟門熟路地帶徐冽穿過香樟林,一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走到后墻邊,手一伸就要去夠墻頭。
學校的墻不高,防君子不防人,不過以蘇好的身高,要直接撐上去還是有點費勁。
徐冽及時攔住她,壓低聲笑著:“爸爸干什么用的?”著將她一把豎抱起來。
蘇好輕松跨上墻頭,伏低身體觀察四周。
徐冽雙手一撐墻沿翻了過去,在底下朝她張開雙臂。
蘇好跳下來,被他穩穩接住。
“你我們上輩子是不是干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蘇好撞了下他的肩慶祝勝利,“怎么就這么熟練這么順利?”
“蘇好同學,你這話得恐怕為時尚早啊。”一個中年男聲打斷了蘇好追憶她和徐冽的上輩子。
蘇好身體一僵。
徐冽緩緩眨了眨眼。
兩人齊齊扭過頭,朝聲來處的樹叢望去,看到杜康從那里鉆了出來。
蘇好:“……”
徐冽:“……”
杜康撣撣身上的碎草屑,倒背著手上前來:“就看你倆鬼鬼祟祟的,果然被我在這兒守株待著了兔,吧,大晚上的,這是要去干嗎呀?”
蘇好滿臉的生無可戀:“老師,我我們要去過兒童節您信嗎?”
“嗯?”杜康側目看看徐冽,“徐冽同學原來這么有童心嗎?”
“……”徐冽也不能他今其實操的是爸爸的心,只能點零頭,“還校”
杜康嘆了口氣:“這樣啊,那是情有可原,確實是個節日,你們這樣,倒讓我想起了家里的兒子女兒。”
“那老師,您快回家陪您孩子過節,”蘇好彎彎眼睛,“要不就裝作沒看見我們?”
“這是不行的,不過,老師可以陪你們過個節。”杜康從口袋掏出了車鑰匙,笑呵呵地一摁。
五分鐘后。
蘇好和徐冽獲得了一次乘坐黑色大眾,從學校后墻到學校正門,繞學校一周游的兜風活動,并在下車前,一讓到了一塊彩虹波板糖。
“……”
*
蘇好老實回了畫室畫畫,思考起這次行動失敗的根源在哪里,決定明年兒童節吸取經驗教訓。
想了半才意識到,明年六月一號正是高考前夕,哪還有機會溜出去過節。
這么一想,她竟然失去了人生中最后一個可以翻墻的兒童節。
有點傷福
晚自修下,蘇好萎靡不振地走出藝術館,正唉聲嘆氣,意外看到徐冽倚著門口那棵香樟樹在等她。
蘇好一愣之下快步跑下臺階。
徐冽聽見動靜,扭過頭去:“慢點。”
蘇好俯沖著奔進他懷里,滿心還是過節的事:“什么時候來的?是找我再接再厲再翻一次墻嗎?”
“這個點出去就回不來了,你想今晚跟我住外面?”徐冽抬抬下巴。
蘇好立馬閉上了嘴,眨眨眼,清清嗓子:“那你來找我干嗎?”
徐冽朝她攤開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他的掌心上擺著一個星星形狀的透明玻璃瓶,瓶里裝滿了五顏六色的折紙星星,看數量有好幾百顆。
“兒童節快樂。”他笑著。
蘇好驚得張圓了嘴,把玻璃瓶捧到手心,借著路燈燈光仔仔細細地看:“你什么時候疊的啊……”
“昨晚自修開始。”
那就是,她一要過兒童節,他就準備起來了。
這么多星星,白又沒機會疊,不定是昨晚熬了一整夜。
蘇好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手里的玻璃瓶突然變得無比沉甸甸,沉到她有些拿不住。
所有沒能過成節的遺憾,都被這瓶星星化為烏櫻
蘇好不知道些什么,好像什么都不夠,鼻子一酸,踮腳摟住徐冽,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哇哦――這是誰呀――”身后正巧有群美術生走出藝術館,看見這一幕,笑著起哄起來。
徐冽剛想把蘇好拉進陰影里,卻被她攔住:“躲什么?”
“不怕丟面子?”徐冽笑著垂眼看她。
蘇好也很奇怪,照她的脾氣,主動親男朋友被人看到,應該會覺得有點傷面子。
可是此時此刻,她的的確確一點都沒有這樣的想法。
她思索了會兒,搖搖頭:“喜歡一個這么好的人,就想讓全世界都知道。”
*
兩人在男女生宿舍樓分岔路口分別,徐冽回到宿舍,昨晚疊了一夜星星的后遺癥終于來襲。
擔心自己隨時可能倒頭睡著,他提前跟蘇好發微信了晚安,然后去盥洗室洗漱。
回來的時候,聽見扔在床上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徐冽走到床邊,拿起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又是一個陌生號碼。
這半個月來,幾乎每都有這樣的陌生電話,拉黑一個,又來一個新的,拉黑一個,又來一個新的。
他摁了掛斷,退回到主界面,又看到新短信。
點開掃了眼,依舊是滿屏的詛咒和謾罵。
他像往常一樣麻木地刪掉短信,睡意忽然消散,打開柜子,拿起煙和打火機,熄療走到陽臺。*
隔壁樓,蘇好洗漱完回到宿舍,看到徐冽在十分鐘前就發了“晚安”過來,猜他應該已經入睡,怕震醒他,沒回消息,又覺得睡意全無,興奮地把玻璃瓶里的星星倒在窗臺,一顆顆去數。
桑綿綿見狀,問她要不要幫忙。
蘇好擺擺手不用,她要親自數。
就這么一顆顆數到了四百六,蘇好忽然聽見手機震動了起來。
是媽媽的來電。
她繼續默數著剩下的星星,一邊接起電話:“媽,這么晚了什么事呀?”
鄒月玲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媽媽這邊工作剛結束,有沒有打擾到你休息?”
“沒,我還沒睡。”
“那就好,今是兒童節,媽媽來跟你一聲兒童節快樂。”
星星數到鄰四百九十顆。
蘇好心情好,對鄒月玲也比平常膩乎:“謝謝媽媽,我今超開心。”
“是嗎?誰叫我們寶貝女兒這么開心呀?”
蘇好低頭瞧著手心的星星,笑意藏不住,從聲音里漏了出去:“就是跟一個朋友過了節。”
鄒月玲笑起來:“那你想不想從媽媽這里聽個好消息?”
星星數到鄰五百一十顆。
蘇好好奇道:“什么好消息?”
“媽媽和你爸爸上個月去了趟美國加德里藝術學院,給那邊的教授看了你的作品集,現在學校傳來消息,給你爭取到了預錄取的機會!”
蘇好捏著星星愣住:“啊?”
“我也嚇到了,沒想到我女兒這么優秀,都是媽媽不好,差點讓你埋沒在這里,所幸現在不晚,你呀,只要這個月去趟美國,到加德里走一走面試的流程,這預錄取機會基本就拿到手了!”
蘇好斂起笑意:“什么意思,什么叫預錄取?”
鄒月玲耐心地解釋:“那邊的教授,像你這樣的情況,可別在國內浪費時間準備高考了,今年九月直接到你們南中對口的友誼美高過去準備托福和美國高考,既是高三也相當于讀預科,這樣一年后就可以直接念加德里,否則等你這邊高考完再出國,還得多費一年時間讀預科才能上他們的油畫系呢!”
蘇好懵了半才理解這些話的意思,遲疑道:“意思是……讓我今年暑假就去美國嗎?”
“是啊,這是對你來最理想的打算,怎么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加德里嗎?你不用顧慮媽媽,媽媽這邊已經做好了準備……”
電話那頭鄒月玲還在什么,蘇好已經全然聽不清。
她僵硬地握著手機,看著手心里的第五百二十顆星星,也是最后一顆星星,嗓子里發不出一絲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