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衡知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了半杯，剛剛和外婆說話沒來得及，現(xiàn)在又和他講題，確實渴了。

　　江昱給自己倒的冰水，一杯冷水下肚，體內(nèi)的熱逐漸散下來，他努力揮去腦子里的黃色廢料。

　　少女思路清晰，把每個步驟都講清楚，他盡力跟上她的思路。

　　似有若無的軟香縈繞在江昱鼻尖，窗外涼風(fēng)灌進(jìn)來，他側(cè)身擋住大半，風(fēng)吹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冷。

　　講題不用擔(dān)心擾民，等結(jié)束的時候許衡知拿起手機(jī)看時間，九點剛過。

　　“我送你。”江昱起身拿上她的小提琴。

　　老人家這時候已經(jīng)睡下，兩人輕手輕腳出了門。

　　這片是老舊居民樓，江昱他們家這比著周圍看就不算破了，樓下有一條狹窄的小巷，四周樓體交錯。

　　巷子窄長漆黑，沒有燈，全靠頭頂懸掛的那抹銀色照亮前行的路。兩人推車過去。

　　“江昱。”少女柔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許衡知有些害怕，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聽見他的聲音，會覺得安心。

　　“嗯。”少年如愿發(fā)聲。

　　他答了，許衡知又不說話了。

　　氣氛和諧又曖昧。

　　出了巷子，五彩的幻影交錯點亮了關(guān)城的夜，仿佛漆黑安靜的小巷是另一個世界。

　　許衡知和江昱并排，路燈把兩人影子拉長，她轉(zhuǎn)頭小心翼翼地看他，橙黃的路燈為少年渡上一層模糊又溫柔的邊，幽微的表情不太真切，肩上背著她的琴。

　　有那么一瞬間，許衡知覺得眼前這人像是上天專門派來的，陪她走過回家的這條路。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好似一場夢。

　　她闖入的少年的世界，不再是學(xué)校那種帶著距離的同學(xué)之間相處，他們之間好像真的是朋友。

　　那種學(xué)校以外的，在彼此生活里的交織。

　　窺探到了那么一點點的少年的內(nèi)心，就已經(jīng)讓她心中漣漪陣陣。

　　許衡知進(jìn)門，今天趙榮彥和周舒曼沒有回來，張姨在客廳收拾屋子，她直接上樓回房間。

　　她整個人撲進(jìn)柔軟的床里，腦子還處于混混沌沌的狀態(tài)。

　　還不到八點。

　　許衡知拿出手機(jī)跟那人發(fā)個消息：

　　念喜：［謝謝，路上小心。］

　　洗漱結(jié)束再看手機(jī)，那人回了信息。

　　［到家了。］

　　簡單的三個字，像是報備，也像是禮貌地回個信息。

　　月疏星朗，許衡知抬頭望向夜幕上那輪明月，半個小時候前，她和江昱一同在這月光下，走過一條蜿蜒又漆黑的小巷。

　　到家了這三個字她好像很久沒發(fā)過，也很久沒收到了。

　　第二天許衡知照例早早去了學(xué)校。

　　方承澤起不來，前幾次湊過熱鬧之后，熱情退卻，就剩她和江昱一起去了。

　　許衡知沒想到的是，江昱竟然真的能和她一起天天學(xué)習(xí)。

　　雖然倍感欣慰，但是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如果沒記錯的話，別人可是喊他校霸的。

　　她作為輔導(dǎo)學(xué)生的小老師，自然是樂見其成。

　　細(xì)想想，好像每天除了上下學(xué)一起，這位同桌依舊我行我素。

　　不一定什么課就不見了，有時候半天都見不到人影。

　　但是早上第一節(jié)課他一定會到。

　　來了也是睡覺。

　　許衡知負(fù)責(zé)輔導(dǎo)他成績，至于江昱在課堂的表現(xiàn)……

　　她懶得管，也管不著。

　　她向來不喜歡干涉別人。

　　許衡知這人挺佛系的，干啥好像都是一副聽見由命的妥協(xié)，卻又明明白白透著志在必得四個字。

　　簡單來說就是一場比賽里，總有些人，你以為她可以奪冠。她又跟你說：哪里哪里，大家都很有優(yōu)秀，重在參與啦，。

　　于是你信了。

　　結(jié)果她如你所料得了第一。

　　直到看到領(lǐng)獎臺上那人流利地謝幕的那刻你才恍然大悟：哦，她連謝詞都提前背過了。

　　江昱的學(xué)習(xí)進(jìn)度明顯比她原本計劃的要好得多。

　　腦子聰明就是好啊。

　　許衡知不禁感嘆，他要是能好好學(xué)習(xí)絕對是一株好苗子。

　　這么一想，許衡知就覺得自己渾身在發(fā)光。

　　怎么說她也是為這棵小苗茁壯成長而辛辛苦苦操勞的半個園丁。

　　許衡知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這小老師當(dāng)?shù)囊蔡唵瘟恕?br />
　　學(xué)生腦子聰明，還省事，進(jìn)步飛速。

　　其實許衡知對當(dāng)小老師這事最開始還不樂意。

　　沒什么，就是嫌麻煩。

　　她以前在附中的時候，附中人個個翹楚，請的都是時薪以千起步的老師，哪兒輪得到她輔導(dǎo)別人。

　　三中也是重點中學(xué)，基本大家在一起就是討論問題，也不會真的有人需要輔導(dǎo)。

　　這才沒多久，效果就已經(jīng)這樣了。

　　對許衡知來說真是最大的欣慰。

　　她竟然真的生出了老師的錯覺。

　　有時候甚至看到他上課開小差都忍不住去提醒一下。

　　到底還是忍住了。

　　不過這幾天看江昱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了。

　　透露著滿滿的慈祥。

　　江昱也漸漸覺得許衡知看他的眼神和他外婆越來越像了。

　　他知道小姑娘那點心思，順毛捋了捋，小姑娘更開心了。

　　他樂得見小姑娘開心。

　　她高興，他就高興。

　　“今天還去音樂教室？”下午下課，許衡知往書包里裝了幾套試卷。

　　江昱隨手塞了一下東西，閑散道，“好。”

　　小提琴比賽還有半個月左右，練琴時間加長，在他家里不合適，打擾老人家和鄰居。

　　她周中就會和江昱在琴房練，周末會去他家，一周就這幾天。

　　許衡知在這周中那兩天會把小提琴拿到了學(xué)校。

　　其實需要江昱彈琴的時候不多，這畢竟不是鋼琴比賽，說是配合她練，其實也用不著多少。

　　江昱也沒說什么，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彈。

　　彈的不是很好，也不算差。

　　料到肯定不如他以前，但也沒他想的差。

　　久違地摸到琴鍵那次，他以為自己根本沒法發(fā)出任何一個音。

　　其實不是。

　　手像是有意識般自由地在琴鍵山彈奏，縱使吃力，也比他想象得好太多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好。

　　他這么陪著練，自己慢慢也能彈曲子了。

　　他手問題之前就看過醫(yī)生，已經(jīng)好很多了，根本也沒什么大問題，是他不想再彈鋼琴了。

　　沒用。

　　沒意思。

　　和高遠(yuǎn)的那場架讓他明白，自己的生活就是一攤爛泥。

　　做什么都無濟(jì)于事。

　　音樂教室很大，這個點大家都去吃飯了，學(xué)校里只剩需要上晚自習(xí)的高三段，校園人影稀疏。

　　藝體樓這邊人倒是不少，話劇排練的，跳舞的，樓上還有拉大提琴的。

　　許衡知在拉琴，她白，頭發(fā)又黑又亮。這會兒頭發(fā)沒束起來，散在后面。

　　和馬尾的活力不同，此刻的她看起來就像是被

　　這么丑的校服硬是被她穿的清純又冷艷。

　　江昱腦海中回想起方承澤說她的仙，不置可否。

　　校服和馬尾完美地賦予了少女另一種氣質(zhì)。

　　江昱突然就想起方承澤以前跟他說的制服誘惑。

　　那些極少的布料都不如許衡知一身完整的校服帶來的感官強(qiáng)烈。

　　許衡知五官韻著南方的溫婉，整個人看起來非常舒服，沒有一點侵略性。

　　但她偏偏又長了一雙媚眼。

　　勾人于無形。

　　練了不到半小時，江昱看她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垂著眼，“怎么了，餓了？”

　　許衡知是餓了，他倆放了學(xué)沒吃飯直接來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她把琴放包里，“嗯，走吧，請你們吃飯。”

　　方承澤和裴寧在隔壁教室，美其名曰不打擾兩人練琴。

　　方承澤這人就是心大，他長得帥又和冷淡的江昱完全不同，對誰都嘻嘻哈哈的，小太陽似的發(fā)光，和江昱是兩個極端。

　　江昱會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他卻不會。

　　陽光型運動少年自然也是眾多少女愛慕的對象，他就在隔壁教室一會已經(jīng)惹得好多女孩兒偷偷來看，和他打招呼。

　　人家來打招呼他也禮貌地回應(yīng)，聊得正開心。

　　許衡知一進(jìn)隔壁，就看到裴寧低著頭坐在角落，看起來情緒低落。

　　“江哥，你們怎么這么快。”方承澤看見江哥和許妹妹來了，和那一群人告了別。

　　其中有個小姑娘臨走前還回頭偷偷地看他一眼。

　　又立馬轉(zhuǎn)過身。

　　他一向大大咧咧慣了，沒看到小姑娘的那一眼，也沒注意到角落里的裴寧。

　　“走啦，去吃飯。”許衡知喊裴寧。

　　被許衡知這么一提醒方承澤才想起他剛剛跟別人說了很久，她一個人坐那兒也很久了，不免有些心虛地附和了一句，“走啊，裴寧。”

　　裴寧興致不高，剛剛方承澤跟別人聊天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但她沒什么立場不開心，強(qiáng)壓下胸口的酸澀，出聲回應(yīng)，“好。”

　　看到那些女孩含羞帶笑地和他說話，她胸口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著，酸澀的讓她無處遁形。

　　彷佛那些黑夜中的心思，悄悄看他的余光，轉(zhuǎn)身時紅透的耳尖，都在這一刻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少年的眼前。

　　逃都逃不掉。

　　不知道第幾百遍發(fā)誓再也不要喜歡他了。

　　沒人知道少女此刻內(nèi)心的海嘯，四處拍來的浪花打得她狼狽至極。

　　該怨的根本不是他，他從來都沒有做過什么。

　　也沒有做錯過什么。

　　討厭的是那個偷偷喜歡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