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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終界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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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斐懶散地?打?了個呵欠, 坐在玉石桌前?,對?鏡梳著拂動的發。
    青絲被神力裹挾著, 如在水中,如海藻般漂浮。
    直到覺得沒趣了,姜斐才起?身,一步一步,赤腳朝殿外走去?。
    自從殺神陣后,又歷經這數個小世界,她竟然習慣了走步。
    她抬了抬手, 周圍的結界如聽?見?召喚,瞬間消失。
    殿外的人幾乎立刻朝她看來。
    姜斐一眼便看見?仍站在不遠處的戎離, 只調侃著笑道:“小太子還沒離開?”
    戎離死死盯著她,原本平靜的眸,眼眶又紅了。
    姜斐憐惜道:“小太子, 你這般,旁人還以?為我死了,你在給我哭喪……”
    “姜斐。”一旁,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姜斐不耐地?側眸, 自歸來,第一次看向那道白影,而后眉梢微揚。
    連迦變了模樣了。
    當年腦袋上光溜溜的害羞小和尚,后來墨發高束成馬尾的華麗少?年郎, 如今, 變化好大。
    ——他的頭發成了如雪的白,很長,一直垂落到膝蓋下?,被神力震著微微涌動著, 清魅的眉眼添了憔悴,令人生?憐,眼尾泛著紅,映在蒼白的面色上,儼然如血滴一般。
    如雪地?綻放的血花。
    白衣,白膚,白發。
    一如既往的,美。
    姜斐緩步走到他面前?,從他的眉眼,到鼻梁,到唇角,一一細致地?看完:“小和尚,你變了。”
    她呢喃。
    連迦卻笑了起?來。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叫他小和尚,所以?,不是做夢。
    他像無數次在夢境中見?到的那般回應:“姜斐,好久不見?。”
    姜斐伸手,指尖輕觸了下?他左眼眼下?,指尖沾染了一滴水珠:“姻緣線可曾拿到了?”
    連迦的睫毛輕顫了下?,怔怔望著她,不語。
    只是伸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十指交纏。
    姜斐縱容著他的動作,依舊懶懶地?笑:“我在人世待了數百年,知道了一個道理。”
    她將手從連迦的掌心抽出:“一日為師,終生?為……母。”
    連迦雙眸一震。
    姜斐故作苦惱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方道:“若這般算,你便是喚我一聲‘母親’都不為過。”
    連迦愣住,如何都沒想到,她竟會說……母親?
    “姜斐……”他剛要開口,一股細膩的媚香傳來。
    姜斐饒有興致地?抬眸,只看見?一道火紅的影子正朝自己這方飛來,待那人落地?,昳麗的臉上仍帶著幾分慌亂,卻在迎上她的視線時,眉眼微垂,扯出一抹如往常般嬌媚的笑:“神女。”嗓音低啞,帶著刻意?的低軟。
    姜斐望著那張絕艷無二的臉,依舊美得如此張揚,她也笑了起?來:“小狐貍。”
    “上次神女將在下?送與神女的信撕了,在下?便一直傷心欲絕……”容緋的語氣仍舊半真?半假,目光卻始終緊盯著她,說到后來,喉結驀地?上下?滾動了下?,停了話?頭。
    姜斐等著他余下?的話?,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只“失落”地?搖搖頭:“小狐貍,不若回我宮宇,繼續說?”
    容緋看著她,眼中帶著幾分訝色與亮光,很快頷首:“好啊。”話?落,便要隨她而去?。
    “姜斐,不要……”連迦的聲音響起?,過于細弱。
    姜斐轉頭,一眼便望進連迦無助的雙眸中,帶著細細的哀色:“不要……”
    不要什么,他卻始終道不出口。
    一旁的大龍也輕輕爬到姜斐手邊,看了眼連迦,又輕輕蹭了蹭姜斐的手背。
    姜斐摸了摸大龍的小腦袋,順著它的視線看了眼連迦:“乖孩子,你可不能學我,被美色所誤便不好了。”
    大龍縮了縮腦袋。
    姜斐輕笑,看向連迦:“我方才說得確是過了些。”
    連迦喉嚨一緊。
    “你若真?喚我‘母親’,你我還曾締結過姻親,那豈不是……亂了?”姜斐自顧自地?搖搖頭,“不若這樣,你也別?喚我母親了,我也算認識你父神,當年你父神曾央我護你,你便喚我一聲……”
    說到此,她默了默,似乎在算著輩分,而后欣喜道:“姑姑,如何?”
    她最終貼心地?把那句“姑奶奶”憋了回去?。
    連迦的臉色更白了。
    姜斐卻滿意?地?頷首,轉身便要繼續回寢殿。
    “姜斐……”連迦還要說些什么,抬腳朝她追來。
    姜斐卻猛地?揮袖,袖風裹挾著神力襲向連迦。
    連迦的身體不受控地?退至遠處的古木前?,后背重重砸到古木上,吐出一口血來。
    姜斐側了側頭,倒沒想到三千年未見?,他竟這般弱了,卻仍舊未發一言便要合上宮宇大門。
    “姜斐,我再未曾剃過發……”連迦低弱的嗓音,隨風聲傳來。
    姜斐轉身,垂眸,關了大門。
    容緋看著姜斐的動作,始終含著一抹笑,一言未發。
    直到姜斐看向他,眉梢懶洋洋地?揚了下?:“看什么?”
    容緋方才斂眸淺笑了一聲,搖搖頭:“神女只喚我進來,我心中甚是高興。”說著,他走上前?,輕輕撫了下?她的發,如同殺神陣前?,他曾做過的那樣。
    姜斐縱容著他的動作:“小狐貍,我還以?為再見?面,你會成六界共主呢。”
    畢竟,當年殺神女,他功勞頗偉。
    容緋本撫著她長發的動作一頓,片刻后低聲柔道:“比起?當六界共主,我更想當……”
    “嗯?”
    “連迦上神的父親,或是……姑父。”
    姜斐眼神一亮:“這番話?一會兒離開時,可不要忘了同連迦說。”
    “沒良心,”容緋低低抱怨一聲,“連迦上神被你親手養成了上古神體,我若說了,豈不是要被上神害了。”
    姜斐笑出聲來:“那敢情好。”
    男子爭斗什么的,她最喜歡看了。
    容緋委屈地?搖搖頭,下?刻伸手,憑空抓過桌上的酒壺杯盞,自曝狐尾墊在膝蓋之上,一雙媚眼直勾勾地?盯著姜斐。
    姜斐低笑,熟練地?枕在他的狐尾上,看著他徐徐倒出一杯酒,喂到自己唇邊。
    她啟唇,就著他的手徐徐飲下?。
    就像中間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一如既往。
    一滴酒濺落在姜斐的唇邊,容緋以?食指指尖將那滴酒拭去?,放入口中。
    燭火映出昏黃的氣氛,惹得姜斐不覺伸手,探向容緋的臉頰,而后徐徐滑落,落在他的胸口,指尖抵著他的胸膛。
    容緋的身軀瞬間顫了下?,額角有一滴汗珠滑落。
    姜斐悶笑一聲,故作不懂:“嗯?”
    容緋垂眸委屈道:“三千年,未曾有人這樣對?我過。”
    “你受苦了。”姜斐憐惜道,指尖劃過他的胸膛。
    容緋的臉色瞬間蒼白。
    姜斐的指尖如一柄利刃,觸之即見?血。她絲毫沒有猶豫,仍舊緩慢地?、溫柔地?劃開了他的肌膚,看著一滴滴血珠從那道縫隙中滲出,她將手探入他的肌膚之下?,如要將他的皮生?生?剝下?。
    容緋額頭的汗珠冒了出來,臉色再不見?半點血跡,他卻依舊寵溺一笑:“夠了?”
    姜斐搖搖頭,將手從他肌膚下?抽了出來,看著自己指尖、手背上帶著媚香的血,甚至還在滴著血珠。
    姜斐抬眸道:“我嗜潔。”
    容緋牽起?她的手,將滴著血珠的手指含入口中,舐去?。
    而后拿過絹帕,一點點地?擦凈。
    姜斐懶懶地?看著他的動作,許久長嘆一聲:“小狐貍。”
    容緋看向她。
    “這三千年,我便是再蠢也該想清楚了,”她從他手中將手抽出,拿過酒杯,“這尋常的酒啊,沒有弒神酒的酒勁大。”
    容緋的眸微顫。
    姜斐仰頭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下?瞬笑道:“弒神酒一入肺腑,便腐蝕五臟六腑,直至軀體化作一具被掏空的軀殼……”
    容緋的臉色不見?半點血色。
    姜斐仍笑吟吟的:“便是殺神陣,都不及弒神酒一半的痛。”
    “姜斐……”
    “你這樣美,我真?舍不得,”姜斐滿眼憐惜地?看著他,“可我又是睚眥必報的性子,只用嘴說,你怕是不知道那痛的滋味……”
    姜斐伸手,抵著容緋的胸口,手上的神力慢慢積蓄著。
    容緋的臉色驟然蒼白,唇色漸青,他只覺自己的靈魂都如被抽離一般,體內一股肺腑化水的細小聲音。
    很痛。
    痛到,生?不如死。
    痛到,再用不出半分法力。
    甚至稍稍一動,全身都有如被燒地?通紅的烙鐵,在一點點地?剮著身上的皮肉。
    可當初,她就是在這樣的痛中,釋放了全數神力,從殺神陣破繭而出。
    姜斐將一點神力注入到容緋肺腑,緩緩收回手:“仔細算算,從弒神酒在我體內作用,到結束,一共三個時辰。”
    “這點神力,會在每年今日,惹你痛一次,三千年。”
    “很公平。”
    容緋仍立于原處,體內劇痛,他竟還扯起?一抹笑來,委屈道:“原來,這般痛。”
    姜斐頷首:“是啊。”
    容緋垂眸,仍在笑著:“可是……解氣了?”
    姜斐認真?思索了下?,“還差一點。”
    “往后,妖狐族容緋,再不能近我圣山半分,否則,必遭反噬。”
    容緋一怔,繼而臉色驚變,便是唇角的笑都消失了:“姜斐……”
    “沒辦法,”姜斐聳聳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容緋看著她,許久悶咳一聲:“你說得對?。”
    姜斐不語。
    “我父是妖界之主,我母卻是尋常人界女子。后,妖界有人串通魔族,以?父親與凡人茍合之名叛亂,父親于眾妖面前?,被生?剝了狐皮,母親因生?我,被凡人當眾剝衣羞辱,劃花了臉。”
    “人,妖,魔,還有口口聲聲說維持六界正義的神仙兩界,都難辭其咎。”
    “我只有往上爬,成六界共主,把所有人踩在腳下?,才能真?正的報仇。”
    “姜斐,你是我能看見?的,唯一的機會。”
    可是,后來啊……
    看著她飲下?他送來的弒神酒后,后悔的人,也是他。
    所有人都說,先天之神姜斐,死了。
    母親也死了。
    原來母親早就活夠了,她只是為了他,才讓自己以?“老妖怪”的身份活下?去?的。
    “老妖怪”,是母親親口說的。
    她說,她早就待夠了這個沒有父親的世界,可是她的孩子想讓她活,所以?她活。
    死的時候,母親問他,殺了姜姑娘,你開心嗎?
    他不開心。
    他很不開心。
    她夜夜入他的夢,在夢里,她變幻了好多個身份,可是無一例外,她都不會為他停留。
    “姜斐,我說過很多謊話?,”容緋認真?地?看著她,“可是,當初,在山洞外,送你的那封信中,真?的有血符。”
    他是真?的,為她,自愿為奴。
    姜斐也看著他:“我相信。”
    可正是因為相信,所以?她才撕了。
    她不需要心甘情愿的奴,她只需要,親自討一筆債而已。
    容緋靜靜地?看著她,許久笑了起?來,笑到嘴角流出一線血:“我好看嗎,姜斐?”
    姜斐誠實地?點點頭。
    容緋道:“所以?,我讓你看見?我好看的樣子,然后,讓你為今日的話?后悔。”
    姜斐望著他,沒有說話?。
    “……可你如果?……”
    如果?什么,他喉嚨一哽,沒有說出口。
    只是他知道,如果?她愿意?對?他抬抬手,他還是愿意?……任她枕著膝蓋,喂她一世清酒。
    ……
    為免美人被反噬死在自己的地?盤,姜斐揮揮手將容緋送出去?了。
    戎離已經離開了,聽?聞他如今已經接替了鳳族之主的職責,鳳族離不開他。
    姜斐也只是頷首表示理解。
    倒是連迦,自那日吐血后,便一直守在那棵古木下?,安靜地?看著宮宇的方向。
    姜斐也便任他守著,鮮少?理會,平日里照舊外出買些美酒,賞賞美景。
    六界中,關于她重返天外天的消息幾乎立刻便傳遍了,不少?神仙妖魔人鬼都來她圣山探虛實,探的煩了,姜斐一抬手便將那些東西都揮離了幾萬里開外。
    眾人也都相信了,神女沒死,甚至已經歸來的消息。
    于是,原本還爭執不休、戰火紛飛的六界,因為擔心被報復,火速地?團結了起?來,時刻觀望著圣山的動靜。
    姜斐只嗤笑一聲。
    上一次,是弒神酒與殺神陣一同對?她起?了作用,她才會那般。
    而今,天道命定的殺神陣已毀,那些小神們也造不出什么上得了臺面的陣法了。
    即便再服下?弒神酒,過上幾千年,自己的神體也能將弒神酒化解了。
    只是對?于報復六界,她暫時還沒什么興趣。
    這日,姜斐正提著一壇美酒返回圣山,半路一聲鳳鳴,緊接著金紅的光芒在她眼前?化作一道人形出現在她眼前?。
    姜斐看著他:“小太子今天去?哪兒忙了?這么巧?”
    戎離只是看著她道;“我等了你很久了。”
    姜斐默了默:“有事??”
    戎離沒有說話?,只是在沉默了許久后道:“我沒有機會了,對?不對?,姜斐?”
    從當初那場大戰,他在明知六界要出手后,仍選擇站在她的對?立面開始,就沒有機會了。
    姜斐看著他,不語。
    戎離卻又想到什么,自嘲一笑:“不對?,應該說,我從來就沒有過機會。”
    從一開始,他對?她動手,說要“殺了她”開始,他就已經被判了死刑。
    姜斐沉默片刻:“嚴謹些,這天下?男子于我,機會均等。”
    “姜斐!”戎離“怒視”她,下?瞬眼神逐漸暗了下?去?,聲音呢喃,“他做的那些,我做不到,舍不下?鳳族,舍不下?職責,你留他也是應當的……”
    姜斐皺著眉,莫名地?看著他。
    戎離呢喃完,眼眶再次紅了:“若是……我們換個初見?方式,你會否……”
    “不會。”姜斐斬釘截鐵地?告訴他。
    戎離的瞳顫了顫。
    姜斐笑:“你要的,是能夠與你相伴一生?一世的愛慕之人,而我,沒那么長情。”
    戎離頓住,許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眼淚掉下?之前?,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原處。
    姜斐仍待在原地?,回憶著剛剛戎離那番話?。
    看來,自己還錯過了什么……
    她聳聳肩,重新回了圣山。
    古木下?,白發白衣的連迦依舊站在那兒,見?到她歸來,朝前?跟了兩步。
    姜斐照舊看也未看直接進了宮宇。
    不多時,大龍也跟著扭了進來,安靜地?伏靠在她腿邊,許久輕輕蹭了蹭她的腳踝。
    “乖孩子,別?鬧。”姜斐懶洋洋地?喝了一口酒。
    大龍頓了頓,終轉身扭了出去?,未曾想很快便又折返了回來,這一次,它化作了巨蟒形態,扭到姜斐跟前?,將口中銜著的鏡子給了她。
    “怎么?要我照照自己的絕世容顏?”姜斐笑著接過鏡子。
    大龍蹭著自己的頭,將鏡面對?準了窗外古木下?的身影,而后低低的“絲”了一聲。
    鏡面如水波微動,很快便映出了畫面。
    姜斐一手撐著額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鏡面。
    ——她與連迦締結婚約那夜,因為違逆天道,連迦吐了一整日的血,直到她將二人的姻緣線斷開才停止。
    也是他停止吐血后,才發現了白日容緋送來的弒神酒,拼命朝殺神陣的方向趕去?。
    姜斐皺眉,這一點她早便知道了,那也是她第一次察覺到天道的強大,畢竟,就連她也感覺肺腑悶痛。
    ——殺神陣中,連迦被一股無形地?力量帶到了云胭身邊,而他雙眼驚懼地?一直喚的,是她的名字。
    姜斐無奈,她不傻,自然也知道這是天道所定的結局。
    “這些我都知道。”姜斐說著,便要將鏡子倒扣,苦口婆心道,“大龍,你是雄性,吸引你的,須得是好看的雌性,就算不是雌性,最起?碼也該是條蛇,跨種族是沒有好果?子……”
    大龍低低地?嗚咽一聲,抬頭無語又可憐地?看著她。
    姜斐無奈,最終重新拿起?鏡子,而后微瞇雙眸。
    ——她進入山洞后,一個小神說“神女已死”后,連迦的墨發一寸寸變成雪白。而后,于眾神的阻止中,屢次想要闖入結界,卻屢次失敗。
    鏡中的他,微微張著嘴,卻如不會說話?般,只剩小獸的嗚咽聲。
    聲音并不大。
    那日,六界大軍死了許多,血腥味彌漫于圣山之上,經久不散。
    比姜斐殺的還要多。
    聽?聞,那日,冥界的三生?石被過多的鬼魂踩成了齏粉。
    連迦,成了六界驚懼的怪物。
    就像曾經的她。
    她的圣山開始被人從一株草木,一顆桃樹開始,慢慢養得像以?往一般了,盤旋于圣山之上的煞氣,也消淡了許多。
    大龍因是她的坐騎,曾險些被株連,自那后,為了保命,便一直跟在連迦身邊。
    后來,連迦不知開始忙碌什么,專往煞氣十足的地?方,拿著一個玉葫蘆,去?求那些十惡不赦的墮神、惡人、妖魔。
    墮神拿著長劍,發泄般在他身上刺了數個血窟窿。
    妖魔饞他身上的神力。
    惡人囂張的笑,要他跪地?相求。
    死氣沉沉的小和尚,跪在惡人面前?,低著頭,沒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除了藏在他袖口的大龍,探出頭來看了他一眼。
    而后,那些人大發慈悲般地?從眉間釋出一縷青色的光芒,那光芒鉆入了玉葫蘆中。
    再后來,六界似乎聽?到了傳聞,他們不愿那個只手遮天的神女回歸六界,于是開始派大隊的兵馬殺連迦。
    連迦開始帶著大龍于六界中躲躲藏藏。
    只有一次,在連迦被幾個妖魔吸去?了神力未曾恢復時,被六界派出的軍馬捉到了。
    小和尚的四肢被鎮神釘釘在了地?上,白發擋住了他的表情。
    是戎離前?來,救了他一命。
    臨別?前?,戎離說:“那只是傳聞而已。”
    可小和尚依舊帶著大龍離開了,重新踏上了漫漫長途。
    兩千年。
    九萬九千九百道青光。
    最終,小和尚踉蹌著來到了山洞前?,將玉葫蘆打?開了。
    一束青光鉆出,那青光強盛,以?至趨近于白光,鉆入山洞中。
    與此同時,山洞里,她魂靈離體,腦中一縷無波無瀾的聲音道:“宿主,你好。”
    姜斐將鏡面倒扣在桌上,手仍抵著額角,卻一動未動。
    她以?為,她羽化后,一切便會如天道所言。
    神龍族天帝迦,與天后云胭神女,成就一段佳話?。
    而她,已懶得再逆天而行。
    大龍已化作小蛇,打?了個細小的哈欠后,便輕輕蜷在她的腳邊。
    姜斐獨自一人坐在宮宇內,直到夜色漸沉。
    不知多久,半掩的窗外徐徐飛入一只螢火蟲。
    姜斐抬眸看著那只螢火蟲,這不是圣山上的生?命,想來是后來的。
    她伸手,那螢火蟲像是得了召喚,輕輕落在她的指尖。
    姜斐看著那只小蟲子,許久收回指尖,起?身走了出去?。
    古木下?,連迦幾乎立刻抬頭看著她,雪白的長發如灑落夜間的月光,撲簌拂動。
    姜斐緩步走到連迦面前?,仔細端詳著他的樣貌,瘦了許多,虛弱了許多,神力削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
    沉默片刻,姜斐淡淡道:“該泡澡了。”
    連迦怔住。
    姜斐再未多言,轉身回了宮宇。
    身后幾乎立刻傳來踉蹌的腳步聲。
    浴桶早已備好,仙草與神血匯成的藥湯,帶著絲絲縷縷的香味。
    數千年后,連迦再一次在她的寢殿,藥浴。
    姜斐斜倚著床榻,看著他有些拘謹的動作,最終還是褪盡衣衫,走入浴桶中。
    姜斐半瞇雙眸。
    曾經那個白嫩誘人的少?年,如今,身上盡是傷痕。
    四肢,四個漆黑的傷疤,再難消退。
    于燭火下?,一股破碎的美感。
    唯一沒變的,大抵是白發掩映下?,紅透的耳根。
    直到藥浴完,姜斐如常拍了拍身邊的位子:“過來。”
    連迦的睫毛不安地?顫抖了下?,仍一步一步地?朝她走去?,坐在玉榻旁。
    姜斐再沒有多余大膽的動作,只是看著護體神光在連迦的周圍盤旋著,許久才道:“吃了不少?苦?”
    連迦怔怔轉頭,許久輕輕地?笑了下?:“不算苦。”
    最起?碼,她回來了。
    姜斐也便再未言語,只是伸手,抓住了連迦的手,而后微微錯開,手指交纏。
    連迦愣住,雙眼慌亂地?看著她,耳根更紅了。
    然而下?瞬,他突然察覺到什么,拼命地?想要松開,卻無能為力。
    姜斐在用神力,修復著他受損的軀體以?及……元靈。
    源源不斷地?神力,注入到他的體內。
    就像……兩不相欠。
    直到最后,姜斐收了手,輕輕揉了揉因為失神力過多,而有些脹痛的太陽穴,看著模樣恢復以?往華麗的連迦,起?身便要離去?。
    連迦忙伸手抓住她,可下?刻他只覺自己全身如墜入溫水中,意?識游移模糊。
    “姜斐……”
    “沒大沒小,”姜斐側頭睨他一眼,“說了你應該叫姑姑。”
    而后,便要掙開他的手。
    連迦的眼中浮現哀求之色:“不要走。”
    姜斐輕易便掙開,起?身朝宮宇外走去?。
    “你揮揮手便能斷了命定的姻緣線,逆了天道,”連迦掙扎著從玉榻上爬下?,卻只重重跌在地?上,他吃力地?抬頭看著她,“你揮手的一瞬間,我走了兩千年。”
    逆天道,救亡神。
    姜斐的腳步頓在門口,未曾言語。
    連迦的聲音越發虛弱:“我比你慢了兩千年,卻也在拼命追趕……”
    “所以?,別?不要我。”
    姜斐只覺自己的衣角被人輕輕拉了下?。
    她凝眉:“大龍,別?……”鬧。
    最后一字并未說過,拉她衣角的是連迦。
    姜斐垂眸,看了他一會兒,最終還是掙開他飛了出去?。
    ……
    姜斐斜倚著大龍溫涼的軀體,隨意?地?游蕩著。
    不知游蕩了多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系統,你究竟是因什么而形成的?”
    珠釵動了動,系統靜默許久才道【窮兇極惡之輩,僅存的一縷善意?。】
    姜斐“嫌棄”地?皺了皺眉:“真?矯情。”
    【系統:……】
    姜斐淡笑一聲,再未多言。
    只是在途經人界時,偶然遇到一場澇災。
    河水決堤,淹了數萬畝良田,數萬戶百姓。
    姜斐坐在云端,看著在洪水中起?伏的人,看著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看著偷死人首飾的賊人,看著一個一個往洪水中跳只為拯救更多人的英雄……
    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老頭。
    六界之人,皆愚鈍。
    可是。
    眾生?,皆苦。
    姜斐找來了這個地?方頗有威望與學識的老人,讓老人站在大龍的尾巴上,親眼看著她抬抬手止住了洪水,又抬抬手,救了水中的萬民。
    老人起?初是驚懼的,后來便要伏地?叩首,跪拜神女。
    姜斐攔住了他,只問道:“知道該如何做了?”
    老人忙點點頭。
    姜斐原本想著,以?往自己做了匡扶六界的事?,全無見?證,如今老人給她做個證,看以?后誰還敢追究她的罪名。
    未曾想,老人回去?后,將此事?添油加醋地?同周圍人說了一通,又說神女如何神通廣大。
    那些人雖未曾見?到,但見?洪水頃刻消退,自然深信不疑。
    以?至于姜斐在六界游蕩一遭,再次途經此地?時,供奉她的廟都造了起?來。
    姜斐:“……”
    雖然無語,但似乎……還不錯。
    姜斐鮮少?回圣山了,在六界四方游蕩,倒也不錯。
    只是這日,姜斐突然想到自己許久未曾賞美人了,便尋了個由頭,便鉆入了仙界的畫閣。
    畫閣內多是些貌美的散仙,姜斐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位。
    只是不知為何,剛開始還對?她歡顏以?對?的小仙,在出去?了一趟后,便變了性子。
    抿著唇,坐在那兒一副矜持的模樣。
    幸而還算溫柔,為她捏肩捶腿,姜斐在此處待了一夜。
    而過段時日,她去?人界小倌樓時,這樣的怪事?再次發生?。
    直至第三次,姜斐因著聽?聞魔界出了個小魔頭,生?的貌美如花,絕艷無雙,她慕名前?去?。
    到了后,才知道,要見?到那小魔頭,還須得戰勝其他的魔。
    姜斐輕而易舉拔得頭籌后,見?到小魔頭才知,那小魔頭竟是個小魔女。
    姜斐倒是無妨,那小魔女看起?來雖然糾結,但最終還是認命了,剛要走到她身邊,門外便傳來了動靜。
    小魔女出去?了,很快又回來了。
    姜斐便看著那小魔女身上帶著澄藍的神光,穿著熱烈的紅裙,露著瑩白的玉腿,坐在她身邊,一副貞潔烈夫的模樣。
    姜斐慢條斯理地?走到那小魔女身邊,小魔女看著她,耳根通紅。
    姜斐坐在小魔女對?面,手支著下?巴,指尖輕點著臉頰,許久慢悠悠道:“我們小和尚穿著女子衣裳,竟也如此好看。”
    “小魔女”臉色一僵,坐在原地?一動未動。
    姜斐緩緩起?身,輕哼道:“你愿變誰的模樣都好,但最好別?讓我認出來。”
    話?落,她已化作一道光,消失原地?。
    身后,連迦望著她消失的地?方,良久輕輕笑了起?來。
    她這番話?,是允了他跟著她,變作那些“美人”了吧。
    他會追趕著她的腳步,只是,會慢一點。
    只慢一點而已。
    ……
    姜斐靠著大龍,手中拿著一壺酒,仰頭喝了一口。
    珠釵微動。
    【系統:宿主,回圣山?】
    “暫時不。”
    姜斐笑了笑。
    去?哪兒呢?
    前?方突然迎面飛來無數張畫像,散往六界間,帶著淡淡的妖氣。
    姜斐信手將一紙畫像拿了過來,上面,容緋那副絕色的小臉活靈活現。
    她挑了挑眉,想到容緋曾說“我讓你看見?我好看的樣子,然后,讓你為今日的話?后悔”。
    好看是真?好看,后悔是真?不悔。
    她輕笑一聲,將畫像扔了,垂眸看了眼腳下?。
    宿柳梢頭共星眠,枕美人膝醉春秋。
    就此肆意?一生?,又何妨?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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