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訪局耽擱了四十分鐘，機關食堂小廳已經(jīng)關門，方晟便在大廳隨便打了點粥，和易容方、魚小婷坐到角落里。
    瞅附近沒人，易容方壓低聲音道：
    “方書記，今晚的協(xié)調會……您還是別參加吧，可以指派哪位秘書長做代表。”
    “為什么？”方晟問。
    “陵河小區(qū)引發(fā)的一系列案子，背后玄機重重，水很深，不然各個單位部門不會你推我讓扯P到現(xiàn)在，我擔心……要是象以前查不出結果，會影響您的聲譽。”
    方晟啞然失笑：“聲譽？市委書記豈是拿聲譽換來的？容方，居大爺有句話你琢磨過嗎？”
    “什么？”易容方愕然。
    “他說跑了J年頭一次見這么大G部……”
    “嗯，說明以前沒攔到市委書記……”易容方說了半句腦中靈光一閃，“他上訪了三年都沒攔過市委書記，您剛到J個月就被攔住，一定有人在背后指點！”
    方晟頜首：“而且很奇怪，半小時前智勇市長剛從大門出去，他倆不攔，偏偏我從外面進來好像認準了似的直往上沖，還有更合理的解釋嗎？”
    魚小婷在旁邊聽著上眼中凝起冷意，簡潔地說：“今晚我去查。”
    “好好說話，別動手，”方晟知她一旦出手狠辣無比，連忙關照道，轉而說，“不管幕后指點上訪戶的高人出于什么目的，但案子的確涉及老百姓利益，我知道了當然要管，阻力再大也要調查到底！”
    易容方委婉地說：“從今天省里的會議看，以后主旋律就是全力沖刺發(fā)展經(jīng)濟，也將成為黨正班子首要任務……”
    “對的，你的分析也有道理，是不是有人察覺我在經(jīng)濟方面已做得很多，不能再做了，所以翻出陳年積案來分散我的注意力，說不定還會挑起班子內部矛盾，瓦解我們的斗志……”
    “明知這樣還接招，不是傻嗎？”魚。
    在方晟這個地位能當面說他“傻”的，放眼全中國都沒J個。但深沉如易容方早看出兩人關系不同尋常，埋頭吃飯，假裝沒聽見。
    方晟頓了頓，權衡能否在易容方面前說，然后道：“今天逃避了，明天還能給你招個事來；這個案子不接，還有別的案子，群訪事件多得很，隨便挑J件足夠你焦頭爛額！所以必須見招拆招，接一樁案子踏踏實實查到底，不管幕后有誰都揪出來……還是那句話，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
    霎時，易容方在方晟臉上真的看到了人格的光輝。
    混官場這么久，“人格的光輝”恐怕只能在詩篇里尋覓，易容方從來沒指望哪個領導G部讓自己發(fā)自內心地佩F。
    方晟是第一個。
    因為那種心懷基層百姓的拳拳之心，做不了假，做假也沒用，必須發(fā)自內心深處！
    晚上八點，市信訪局中會議室濟濟一堂，出席人員有法院領導班子、經(jīng)辦法官；貸款銀行領導班子、信貸科長；債權
    人代表；業(yè)主代表；陳家集房產(chǎn)公司代表；信訪局領導班子；市委辦相關人員。
    市委朱副秘書長宣布會議開始，方晟先發(fā)表講話。
    方晟說今晚把各位請到這里，是想把整個案子從頭到尾細細梳理一遍，不要著急，都有發(fā)言的機會，我只聽不說，直到弄清案子由頭，哪位先說？
    眾人面面相覷，畢竟在市委書記面前都有些拘謹，唯恐說錯話惹領導不高興。
    朱副秘書長直接點名，說尤行長從陵河小區(qū)開建到法院判決全程參與，跟陳洛打J道時間最長，也最熟悉情況，先談談吧。
    尤行長早有準備——類似協(xié)商會、聯(lián)席會不知參加過多少回，匯報內容爛熟于心，J乎不看發(fā)言稿就把來龍去脈介紹了一遍。
    接著還是官方發(fā)言，經(jīng)辦法官根據(jù)掌握的所有材料對案子進行回顧，簡要點評了各方糾紛所在和解釋判決依據(jù)。
    信訪局mao副局長則匯報三年來調解和協(xié)調各方利益糾紛的過程。
    終于輪到躍躍Yu勢的債權人代表章先生，他一上來就不同意尤行長的話，也不認可法官的判決，認為造成目前困局的根本原因在于——
    官商勾結！
    對，官商勾結，方書記不信可以到大街隨便問，保證十有*都這么說！業(yè)主代表吳先生附合道。
    方晟擺擺手，面Se不豫道按次序說，不要cha話！你一句我一句到天亮也說不完。
    章先生繼續(xù)說之前我在各種場合透露過陳洛的惡劣行徑，無人過問——或者說無人敢問更恰當吧，這里面水深得很，本來事情過去好J年，法院也有了判決，我們根本不指望得到賠償，幸虧方書記來了！方書記的為人行事，短短J個月老百姓都聽在耳里、記在心里，潤澤需要有方書記這樣的好G部……
    言歸正傳。方晟道。
    章先生道我舉兩個例子說明案子水深的程度，一是本案具有很廣泛的社會影響，應該公開審理，事實上卻是閉門審理……
    法院那班領導們想要說話，被方晟制止。
    章先生又道二是我作為知情人、證人，本來要出庭作證，蹊蹺的是開庭那天我兒子在學校被人打得頭破血流，唉，官司輸贏哪有兒子X命重要，只得放棄出庭而陪兒子去醫(yī)院……
    方晟耐心地說你直入正題吧，到底有什么內幕？
    章先生道簡單說吧陳洛根本就是個L蕩公子，資產(chǎn)不足以投資興建陵河小區(qū)，從啟動工程開始就沒錢，而銀行貸款又沒批下來，怎么辦？借高利貸！一千萬拿到手只有八百萬，先把利息扣了，限期歸還不然利滾利。建商業(yè)小區(qū)一千萬哪夠，起M七八個一千萬，就這樣還得到處欠債，我的材料款就是這樣一點點累起來的。
    雖然如此，等銀行貸款到位不就能補上窟窿嗎？方晟問。
    章先生說問題是窟窿太大了，他又不擅長管理，工程嚴重超預算，雖然買通銀行方面按時價將抵押值虛估到百分之一百三，增加貸款額度還是無濟于事。陳洛
    著急，背后金主們意識到他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也著急，四處幫著籌資，反過來要求我們債主輸血，說緩過這陣就好了。我是看透陳洛了，還有材料商、工程隊老板信以為真，前前后后又掏了J百萬都打了水漂。大概從那時起，陳洛也感到攤子爛透了，開始一房多賣，做假材料到銀行重復抵押等等，弄了一大筆錢后連夜逃跑。
    最后業(yè)主代表發(fā)言，掌握的信息沒章先生多，主要是就事論事提出三個要求，一是清理被侵占的商品房，讓業(yè)主入住；二是解決產(chǎn)權糾紛，讓業(yè)主拿到房產(chǎn)證；三是解決小區(qū)物業(yè)、綠化、維修等后續(xù)問題。
    發(fā)言結束，法院、銀行等負責人還想反駁，方晟擺擺手，道：
    “今晚只是案子各方暢談自己的觀點、想法，不是辯論會，我也不可能坐這兒強行拍板誰對誰錯，民事糾紛要按民事訴訟程序，觸犯刑法的由公安機關介入。叫大家來，主要想表明市委市正府的決心，不管案子有多復雜，必須得到全面的、徹底的解決，我說的解決不是光靠一約判決書，那個不行！要從根本上處理問題，讓業(yè)主、債主的訴求得到至少是部分解決！說到這里我要問章先生，你有沒有侵占陵河小區(qū)的房子？”
    “我沒有，不過的確有債務人……”
    方晟道：“你是債權人代表，這件事J給你協(xié)調，必須在十天內清理侵占住房，逾期的話出動警力強行清理！我們做事一M歸一M，不能用一個錯誤彌補另一個錯誤，案情要從頭查起，但問題要溯源解決，明白我的意思嗎？”
    章先生欠欠身子，道：“作為債權人，我們毫不懷疑方書記的誠意和決心，問題是陵河小區(qū)債務纏身，真正清算下來按賠償順序，我們這些材料商連湯都喝不上……”
    “那也不是侵占房子的理由！”方晟道，“我們現(xiàn)在把事情攤在臺面上講，那就是業(yè)主J了房款，有購房合同，對房子有所有權。你們拿陳洛沒轍，卻侵占陳洛已賣掉的房子，很沒道理，對不對？”
    “……我們……相信方書記會主持公道……”章先生無話可講，只能答應。
    方晟環(huán)視法院、銀行、信訪局等單位，道：“我知道你們心里有一萬個理由反駁章先生，但只要群訪存在，就說明問題沒有得到真正解決。這樁案子必須回頭看，把案情梳理清楚，比如章先生所說的涉高利貸、做假手續(xù)重復抵押等等，審理時有沒有考慮進去？有，明天寫份詳盡的報告給我；沒有，推翻重來！”
    信訪局那邊心中有數(shù)，端坐著不吱聲；J位行長則相顧失Se，Yu說還休；表情最沉重的莫過于法院領導班子，個個心事重重的模樣。
    接下來方晟的話讓所有人嚇了一跳。
    “今天公安局負責同志也來了，還有經(jīng)偵大隊，既然涉及到高利貸就得順著線索查下去；還有假手續(xù)問題，你銀行到底是沒看出來，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要是后者，那么對不起，不能支持你銀行對債務的要求，陵河小區(qū)商業(yè)開發(fā)產(chǎn)生的利潤優(yōu)先考慮材料商等工程欠款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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