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從超市里出來,他買了一大袋方便面,還有一些罐頭肉、超市鮮榨的果汁。//wWw。qΒ5、cOМ
z剛從他家離開,猶如蝗蟲過境。冰箱里所有食物都被清空,連過期食品也不例外。經鑒定,z絕對是一個外星生物,消化系統能容萬物,對所有類型的食物中毒免疫。
z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回去的時候則帶著新購置的時尚彩殼筆記其實那臺花里胡哨的東西配置根本就是糟糕透頂,用楊和z兩個人都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繡花枕頭草包芯則說:“黑客技術高低與否跟電腦配置如何并無直接因果關系。”言下之意,該非人類otAku即使用奔2處理器也照樣能進五角大樓兜風。在楊的住地逗留的兩周內,z查出幾個通用軟件的漏洞,在瑞士某掛號銷售,單是出售漏洞數據就入賬三百多萬歐元。
這幾年,楊和z來往甚頻,在她的影響下,楊也開始偶爾到黑客聯盟里一逛。
這是一個水很深的世界,常人往往以為黑客離自己很遠,殊不知這個特殊行當的從業者們離所有人都很近——只要你上網,他們就在你身邊。
每個行當都有自己的潛規則,黑客也是如此。他們稱自己為自由職業者,不用按時上下班,有自己的時刻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情工作,而且是高收入人群。比起研究木馬程序的“發明者”、散布病毒和木馬程序的“傳染者”、捕獲肉雞的“捕獵者”,這群自由人中有一類是傳說一般的存在。
這類人具有超高的技術與極其豐富的編程知識,他們幾乎與電腦語言融為一體,幾乎一眼就能查均軟件編程中的漏洞。他們只是尋找漏洞然后出售,自己并沒有直接攻擊任何人的電腦,所以并不犯法。
他們被稱為網絡世界的“探索者”,他們處身于黑客金字塔中的頂端,不但其他黑客要向他們購買漏洞數據編寫木馬,正版軟件開發商也在尋求他們的幫助。
z就是“探索者”這群人中的尖端人物。可是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尖端人士其實卻是一位冰箱終結者,萬能消化者,真人版午夜兇鈴,走廊里的深夜游魂……總之,楊覺得應該沒有什么人能夠忍受得了與她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他慢慢地走,回想房間里還有什么地方需要收拾。鑒于z昨天剛剛享用過他的浴室,楊決定回家后立刻對浴室進行全方位清潔。
以z年均五十二次澡的人品推算,她在昨天那次入浴時的新陳代謝物厚度絕對超過兩毫米,為了確保安心,楊決定第一遍清潔絕對要用鹽酸。
他記得從這里往左拐的一條小巷里有專營化學試劑的店家,于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巷子很深而且狹小,剛剛下過雨,地上很泥濘。
洛杉磯地處美國西南沿海,常常被暖濕氣流影響而陰雨連綿。所幸城市清潔做得不錯,大部分街道上的積水都是清澈的,然而這個巷子是貧困區域,地面凹凸不平,破損的水泥路面上積攢了不少灰塵,一旦下雨就變得糊涂一片。
楊不怕臟,他只是受不了自己的家被污染而已,z稱他是“局部潔癖病癥罹患者”,“典型愛家男人”。潘朵拉的其他成員都稱贊z的取名才華,聲言這是非常能說明本質的稱號。
小巷曲折幽深,很長一段路都沒有人,楊低頭慢慢走,也不著急。直到他看見了地上躺倒的一個人。
他停下了腳步。
一個東方人側躺在水泥路面的灰漿里,略長的短發被人為揉得很亂,發絲間沾滿沙泥,白色的褂子仿佛發了霉的奶酪,沾了斑斑點點的污穢。
大概是個女人,他冷漠地俯視腳邊的人,心里想。
楊不是一個慈善家,他只是一個道德水平在社會水準以下的年輕人。如果遇見快要死掉的傷病員,最多只會撥打一下綜合熱線911或分流熱線311。報告完地點掉頭就走,大多數情況下對醫療人員在電話那邊交代急救辦法聽而不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風格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女人好像已經死了啊,胸口不見起伏,臉上白得像墻灰一樣。楊蹲下去,把超市紙袋抱在胸前,騰出一只手戳戳她的臉。
冷得和冰棍一樣。而且,好臟……
他收回手,看著自己指尖的一點泥污,決定就讓她這么躺在這里好了。反正死都死了,他還是趕快撤離,留在一具尸體旁等待警察找上門來做例行公事的問話可是很傻的事。
楊正要走,口袋里的手機響了。掏出來看,是z的來電。
“嘿,有辦法弄到眼角膜嗎?A型血的。”z說。
“……你可以跟醫院申請。”
“來不及,有很多人排隊,現在申請也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什么人這么急?”
“羅諾諾亞,我的朋友,一個雇傭兵。”
“哦,雇傭兵啊,難怪這么著急,這可麻煩了。”
“怎么辦?”
楊再度蹲下,騰出一只手撐開尸體的眼睛,發現它的瞳孔擴張,角膜部分澄澈并不渾濁。
“z啊,你旁邊嗎?”
“在。”
“幫查查角膜渾濁是死后多久才會發生的狀況?”
兩秒后——“一到兩小時。”
“再查一下角膜的保質期。”
立即回答——“六個小時內取下,二十四小時內移植。”
“我身邊有個很新鮮的尸體,在保質時限之內。型號有可能符合你的要求,要不要我帶回去?”
“啊,不管怎樣,你先帶回來再說。我去黑市這兩日有沒有合適的角膜出售。”
楊把死者拉了起來,讓它坐,靠在自己手臂里。
普通來說,稍有同情心的人都會用他或她來指代已經往生的人,但是楊分得很清楚。死了就是死了,沒有生命也沒有靈魂。不論遇到怎樣的遭遇都不會反抗,是冷冰冰的玩具。
他習慣把尸體歸類為“它”和she都不能用在毫無靈魂的冰冷事物上。
他對尸體有一種獨特的憐愛感情。
它身上濕了個透徹,看來是一直在雨里澆著。
那身沾滿泥污的褂子太招人眼了,他把自己的立領外套一脫,蓋在它的外面,然后轉身背負上肩。楊單手抱著超市購物袋,單手扯著它冰冷的手臂,跑回到自己租住的倉庫,路上遇到幾個和楊有點頭之交的人,都被他以朋友生病的接口成功忽悠過去。
門打開,楊立刻知道自己家里來人了,果不其然,z從廚房里晃蕩了出來。她的頭發一如既往的亂,穿著發黃的麻布長裙,手里抱著新購置的小型電腦:“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告訴你不用麻煩了,黑市上正好出售新鮮的角膜,我調出了死者生前資料,無病史,很可靠。價格也比較合適,我朋友那邊已經先付款了。”
楊把鞋子脫在玄關外,換了室內拖鞋進來,一路沖進浴室,把肩膀上掛著的人放在立式浴柜的浴盆里,才直起腰說:“你有時間去黑病例庫,就沒時間通知我一聲?現在我把它帶回來了你說怎么辦。”
他對于居室裝修比較挑剔,浴室保持了格外的干燥整潔,立式浴柜把濕氣都阻隔在磨砂玻璃內,浴柜外的地面鋪了一層織花地毯,只是如今也被從尸體上流下的水滴弄臟了。
楊不愿看到這慘不忍睹的一幕,因為這意味著他又要搞一次衛生,于是扯著z離開了浴室。
z才說:“誰弄來的誰負責。”
楊惡狠狠瞪她半晌不能言語。
“正好前一段時間我在哪個到三步驟處理尸體方案,好像先要王水再要什么的,總之能夠用化學藥劑把人完全溶解,一點渣都不剩。”
“然后呢?然后把那些溶解了毛發骨骼的溶液倒進我家的馬桶,從我家的下水道沖出去?”
“……”
“我告訴你,我寧愿把我自己的血涂滿墻壁,也不愿意讓別人一滴鼻涕沾染我家的地板,何況是這么惡心的東西。”
“那你現在都把‘它’帶進來了,你說該怎么辦吧。”z很不道德地說。
他們都是一類人,道德水平在社會基準之下,也不知道是誰傳染了誰,或者是相互傳染。
兩個人正在說話,浴室那邊突然傳來窸窣聲響。不論是楊還是z都閉上了嘴,仔細傾聽。
z問:“你家有老鼠?”
“不可能。就算你這只萬年蟑螂死了都不可能。”
“……那是什么聲音?那里還有什么東西嗎?”
“……”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背后發寒。
“你確定你帶回來的‘它’已經死了嗎?”
“你認為我會看走眼嗎?”
不可能,z知道楊是什么樣的人,嚴謹認真,一絲不茍。他也常常與死人打交道,還是個死人制造專家,不可能會認錯。
基于來自同一國度的文化底蘊,他們兩人猜測到了一個可能性,被雷得全身發麻。
楊齜牙咧嘴地說:“那么就是……詐尸?!!”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楊不信教,即使信也是信的魔教,比如太陽神教之類的那種。對于有可能遇上詐尸這樣罕有的案例,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興奮。他不可能會覺得害怕,如果你天天面對z這種午夜游魂類型的非常人類,那么即使黑山老妖再生也不可能會覺得可怕。
至于房間里的飄行者z本人就更不用說了。她抱著莫大的好奇心說:“先去看看什么回事。”
“想不到除了電腦語言之外,世界上還有讓你感興趣的事”
最喜歡的是一個人呆在屬于自己的空間,最討厭的是別人任意糟蹋自己的空間——楊的習慣讓人一目了然,他圈劃了自己的地盤,認同的人可以隨意進入,反感的人就算肝腦涂地也只能涂在他家門口外。
他過著像頭狼一樣的生活,只是身邊沒有自己的狼群,他是獨自生活的頭狼。
他容得下任何垃圾填充在自己的房間里,但前提條件必須是他自己帶進來或自己制造的。尸體沒有生命,算是一宗大型垃圾,但如果尸體還沒完全死透,并且突然復活了,那就變成了楊無法忍受的大活人——何況眼前這個會動的尸體凄慘萬狀,讓他一眼看到就心生厭惡。
“討厭”是最能恰當形容他當時心情的詞語。
那已死的尸體變活了,它變成了她。這個事實讓楊從心底泛起惡感。那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靠在立式浴柜的磨砂玻璃壁上,臉色青白難看,皮膚上混雜著不知道是雨是汗的液體。
真是骯臟,要趕快丟出去。楊想。
他剛俯身下去要把它抓起來,緊接著就發現她正在輕微地抽搐,淡淡的血色液體從嘴角滑落。幾乎是幾秒內的事情,她開始猛烈地抽搐,劇烈到楊以為她會在痙攣中把自己舌頭咬掉。他維持著俯身的姿勢,動彈不得。眼睜睜看到她的冷汗涓涓不絕地滲出皮膚,仿佛皮膚變成沒有阻滯力的薄膜,無法把□禁錮在人體之內。
z大喊道:“抓緊她,這是戒斷癥狀啊。”
他呆立了幾秒,忽然重重摔倒下去,額頭磕在立式浴柜的浴盆邊沿,發出沉悶的聲響張大了嘴,就算自己電腦防御系統被攻破都沒有這么驚訝的。她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楊喪失了一切力氣,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順著浴盆滑倒下去,躺在浴室的地毯上。
z被嚇了一跳,但是在她來得及反應之前,楊又突然有了反應。他仿佛是被電擊一般,渾身抽搐地震動了一下,接著睜開了眼睛。地毯的絨毛貼著臉頰,干燥柔軟,這個原本是倉庫的居處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根本看不出先前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舒適的家庭。
然而這根本不是家庭,這里僅僅居住著一個人——他自己。
他雙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
“你怎么樣?”z問。
楊搖頭,厭惡地瞥了一眼浴盆里的人,又憎惡地別開了視線:“幫我把她丟出去。”
“丟去哪里?”
“后門出去右轉二十米有個垃圾堆。”
據說昏倒的人會比清醒的時候要沉重,因為他們失去了意識,不會配合他人的行動,所以扛起一個昏倒的人所費的功夫是平時的一倍。但是如果面對的是一個溺水掙扎的人,消耗的力氣會是平常的三倍以上,因為溺水者會掙扎,而且是拼死的掙扎。
z感慨自己坐前的時間太久了,以至于幾乎干不過一個因為毒癮而消耗了大部分體力的人,不過她依然還是按著楊所說的去做了,她看得出他的心情糟糕透頂,犯不著為了一個陌生人破壞他們之間的革命友誼。
楊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他眼前浮動著的是難以忘卻的場景,走馬燈似的輪番上場。這是一出戲,一出比八點檔肥皂劇還要泡沫的家庭倫理劇。被欺騙的痛苦不堪、被遺棄的躁動不安,在這個夜晚糾纏著他。
苦悶到了極處,他也想試試用罌粟這朵禁忌之花來阻止對過去的回顧,用迷夢的幻境來替代苦澀的記憶。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會付諸行動,在被毒品污染之前,他會先一步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憎恨厭惡所有與毒品有關的東西,潘朵拉的二十四人都是這樣。他們潔身自好,寧死也不會沾染哪種罪惡的物品。
楊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他與黑頭發的母親生活在一起。他被學校里的同學圍觀,被說成是“小老頭”,因為他從小就是接近銀白色的發色,明明是黑眼睛的東方人種,卻帶著西方人的發色。
母親卻很高興,說這是父親留給他的紀念。如今回想起來,楊會把那樣的女性用“懦弱”這個詞語來概括。
后來他們移居到了美國,母親帶他去與父親團圓。
……
楊睡不著,他從床上爬起來,拉開臥室門口,發現大廳里一片黑已經離開了,大概是去驗貨,從黑市購得的眼角膜。
他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聽得到遠處街道上來往呼嘯的汽車的聲音,就是聽不到活人的聲音。
生活如此寂靜。
當吊燈打開的時候,這里裝幀輝煌,像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然而當夜幕降臨,開關扯落,所有的景象陷入黑暗,于是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輕微的按下開關的聲響。
楊閉了閉眼睛,很快適應了這個亮度,這里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只有他獨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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