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厭惡
曳云殿門口,黃壤第一次望向闇雷峰。
原來兩峰相隔如此之近。黃壤甚至能夠看見那一片延綿的仙殿。甚至,還有囚困她的那一片山腹。玉壺仙宗奇花異木甚多,空氣中洋溢著淡淡的清香。
黃壤深深吸氣,為這清晨的恬靜癡迷。
——謝靈璧,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闇雷峰。
謝靈璧總覺得哪里不對。
這一卷經(jīng)書,他好似曾經(jīng)參詳過。他閉目思索,然而往事如煙似云,總是模糊不清。他將經(jīng)書又翻了幾頁,倒也沒往深處想。
畢竟人有時候覺得某件事似曾經(jīng)歷,也并不奇怪。
他站起身來,遙望點翠峰。山腰的弟子已經(jīng)開始今日的演武。謝靈璧沒有過去。他對謝紅塵一向放心,如今宗門雜事,早已交到他手中。
他遠(yuǎn)觀一陣,最終回到內(nèi)殿。
內(nèi)殿的墻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向?qū)γ娴膲Ρ谕渡渲桓逼娈惖漠嬅妗鞘且惶幉耸锌冢藖砣送Vx靈璧盯著門樓下的石獅子,恍惚中總覺得自己曾經(jīng)對這石獅子出過手。
這菜市口,應(yīng)是發(fā)生過什么事。
他思來想去,卻總是沒個結(jié)果。
今天真是甚為怪異。他吐納靜心,而墻上的畫面并未停止。那里正是朝廷的都城上京。如今司天監(jiān)也開始漸得民心,朝廷已經(jīng)在仙門逐漸占據(jù)一席之地。
謝靈璧收起這法寶,這法寶名叫洞世之眼,是用以監(jiān)察外域之物。司天監(jiān)也有九曲靈瞳,其實鑄造原理相似。只因兩個勢力實在不對付,這才取了不同的名字,不想有所關(guān)聯(lián)。
而此物,百年前朝廷還只能向玉壺仙宗購買,如今卻已經(jīng)可以自制了。
第一秋那小兒,真是……后生可畏啊。
謝靈璧長嘆一口氣,自己兒子不成器。但幸好,玉壺仙宗還有謝紅塵,也算是后繼有人。他坐到案前,繼續(xù)翻閱經(jīng)書。
當(dāng)然他絕不知道,他兒子現(xiàn)在在做什么。
謝元舒就守在上京內(nèi)城,一邊是等第一秋,另一邊他也沒閑著,高價收攏法寶、丹藥。
司天監(jiān)的修行類丹藥不及玉壺仙宗,但是若論日常平民用藥和毒藥,可并不比仙宗遜色。謝元舒揮金如土,很是儲備了一批毒丹、法寶,用以防身。
雖然謝紅塵這頭老虎的牙齒已經(jīng)拔除,但他實在太怕了。
他這一番行徑,自然引起了司天監(jiān)注意。
玄武司。第一秋坐在書案后,展開一卷長長的采購單子,眉峰不由皺起。
監(jiān)副李祿神情凝重,道:“看謝元舒采購的這些東西,他像是要害什么人……玉壺仙宗怕是要發(fā)生大事啊。”
第一秋看完那頁單子,他以指尖輕輕敲擊桌面,道:“很好啊。仙門之中好久沒有熱鬧可瞧了。”
李祿點頭,說:“那咱們是不是也跟著去看看?”
“哈。”第一秋輕笑一聲,沒再說話。
謝元舒這兩日,心里貓抓般難受。
他坐立難安,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兒,又夢見謝紅塵脫困,謝靈璧要將他生生打死。
但好在這天下午,第一秋送來了他想要的東西——一個可以吸取人修為的法寶。謝元舒接過那物,見此寶形若若雨傘,只是呈黑色。觸手生寒,不知何物煉制。
謝元舒對法寶熔鑄,所知十分粗淺
,也辨不出是何材質(zhì)。所以他甚為不安:“監(jiān)正,這法寶當(dāng)真有效嗎?”
第一秋看似無意般道:“放心吧大公子,對付謝紅塵都沒問題。”
謝元舒立刻長吁了一口氣。
第一秋面上不露聲色,心里卻暗自猜測——他真的要對付謝紅塵?!這結(jié)論讓他都不敢置信,就憑這蠢貨,有這樣的膽子?
他不由提醒一句:“看在多年交情,本座還是要提醒大公子一句。這法寶僅是吸取修為,若是對方修為在你之上,又有意反抗……哼,它可是不能保命的。”
他有意試探謝元舒的反應(yīng),不料謝元舒對此滿不在乎,說:“可以吸取修為就好!”
說完,他揣上這法寶,立刻就命人將四百萬靈石送到了司天監(jiān)。第一秋看著那靈氣四溢的寶石,心中更是冷哂——謝元舒這些年掌管玉壺仙宗的商路,不知道吞了多少靈石。
他望著急切離開的謝元舒,不由陷入沉思。
難道說,謝紅塵已經(jīng)被他所制?
這怎么可能呢?謝紅塵不是那么不謹(jǐn)慎的人。以謝元舒的智力,要制住他談何容易?
還有,如果謝紅塵有事,那么另一個人……
第一秋心中一頓,他立刻命令李祿:“召回鮑武,嚴(yán)密監(jiān)視玉壺仙宗。”
李祿答了一聲是,第一秋盯著他看。李祿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可是李祿!司天監(jiān)有名的七竅玲瓏心!所以他立刻心領(lǐng)神會,說:“屬下會密切留意謝紅塵夫婦的行蹤。”唉,既要維護上司的顏面,又要領(lǐng)悟上司的意圖,好難。
但總算效果很好。第一秋滿意地?fù)]手:“去吧。”
點翠峰,曳云殿。
謝紅塵已經(jīng)足足一天不見蹤影。這對于他來說,其實不算什么。畢竟有時閉關(guān),一個月不出現(xiàn)也是常事。但是黃壤一直住在曳云殿,這就奇怪了。
謝紅塵絕不是個貪戀美色的人。黃壤用生辰這樣的借口,能拖得了一天一夜,卻絕計拖不過第二天。謝紅塵也在等,黃壤修為低微,只要有人發(fā)現(xiàn)不對,他立刻就能獲救。
他目不能視,雙手又被困八荒鎖住。體內(nèi)劇毒和重傷無時不刻不在折磨他。
這些他都能忍住。只是數(shù)次聽見腳步聲,剛生起希望,卻又聽見黃壤從容地將來人打發(fā)走。于是希望復(fù)失望,這樣的起落,實在是太過折磨一個人。
眼看第二天天亮了,黃壤在他的房間里四下翻找。隨后,她找到玉壺仙宗的極刑之器——盤魂定骨針。這東西,黃壤可太熟悉了。
有了它,黃壤找到曳云殿護衛(wèi)弟子之一的聶青藍(lán)。他是謝紅塵的首徒,跟謝紅塵最是親近。黃壤道:“宗主傳酒兒上來,說是要考她功課,你去尋她過來。”
她說話時語聲柔和,甚至含笑給了聶青藍(lán)一個系著白玉麒麟的玉佩。
玉壺仙宗尚玉,聶青藍(lán)接過這玉佩,知道是師娘賞的,頓時美得沒邊。怎么還可能想到宗主?!
他興沖沖去找謝酒兒。
謝紹沖等人未見謝紅塵,心中自然有些奇怪。但見他傳召謝酒兒,又覺得也正常。謝酒兒是他的義女,謝紅塵寬厚,待她跟自家親女兒也無什區(qū)別。
如果黃壤單獨在曳云殿,或許會令人生疑。但他們女兒也在,一家三口關(guān)起門來其樂融融,享受一些天倫之樂,有什么好多說的?
謝酒兒聽見謝紅塵傳她,忙不迭上了曳云殿。
“義父?”她喊了一聲。而此時,內(nèi)殿黃壤的聲音傳來,道:“酒兒嗎?進來吧。”
謝酒兒聽見她的聲音,原本有些猶疑。但在謝紅塵面前,她必須要對黃壤畢恭畢敬——謝紅塵可不喜歡不敬尊長的孩子。
所以她立刻道:“是。”說完,她抬步便往里間走。
不,別進來!
謝紅塵雖然看不見,但他也知道,憑黃壤的手段,要拿下謝酒兒太容易了。他竭力想要弄出什么聲音,于是一翻身,砰地一聲從床上摔落在地。
而謝酒兒聽見這聲音,更加著急。她掀簾而入,一眼就看見謝紅塵倒在地上。
“義父!”她連忙上前,想要扶起謝紅塵,而剛剛伸出手,黃壤已經(jīng)一掌擊中她后背。
若論戰(zhàn),謝酒兒其實不懼黃壤。
但是這一掌偷襲來得突然,她全無防備,頓時眼前一黑。正要抵抗之時,她回過身,看見了黃壤抵在她額上之物——盤魂定骨針。
謝酒兒不敢動了。身為玉壺仙宗的內(nèi)門弟子,她比誰都清楚這是什么。
黃壤看看這盤魂定骨針,又看看面前的謝酒兒,喃喃道:“酒兒,娘親還是不夠狠心啊。”說完,她復(fù)又笑道:“你就坐在這里吧。”
謝酒兒強作鎮(zhèn)定,道:“你到底對義父做了什么?你可知只要我喊一聲,立刻就會有人沖進來,你會被他們碎尸萬段!”
黃壤用盤魂定骨針碰了碰她的臉,謝酒兒嚇得臉色都白了。她慌忙避開,黃壤語聲仍然溫柔慈愛,說:“你不會喊的。因為就算你的喊聲能引來其他人,這根盤魂定骨針也一定會插進你的顱腦之中。到時候我固然一死,而誰又救得了你呢?”
謝酒兒半天說不出話。
她只得淚盈盈地道:“義父,救我。”
謝紅塵沉聲道:“不要嚇唬孩子。”
黃壤言語間仍是帶笑,道:“我并不想傷害她,你知道的。畢竟,她是我們的女兒啊。”
“夠了。”謝紅塵知道再無法以言語打動她,厭惡地道:“這話真令人惡心。”
黃壤承認(rèn)與謝元舒的關(guān)系,他終于還是怒了。
“你生氣了。”黃壤笑若微風(fēng),“我們一家三口難得聚一聚,你又何必發(fā)脾氣呢?”
謝紅塵不再理會她。
殿外弟子掃灑,但殿內(nèi)因宗主一家三口都在,他們是不會進來的。
這一刻,謝紅塵幾乎是迫切地希望外面的弟子能進來看一看。但是,他們沒有。黃壤將盤魂定骨針抵在謝酒兒后腦,溫柔地道:“好孩子,跟著娘親說……義父教導(dǎo),酒兒知道了。”她的聲音很小,卻將針點在謝酒兒頭皮上,道:“要大聲點哦。”
謝酒兒沒辦法,只得大聲道:“義父教導(dǎo),酒兒知道了。”
外間弟子聽得里面的動靜,哪還有絲毫懷疑?
曳云殿兩天兩夜,竟沒有一個人入內(nèi)查看。
謝紅塵心中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