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fēng)沒急著跟上去，他注意到楚千塵剛才一口氣把杯子里的茶水喝完了，還以為她是因?yàn)榭诳剩睦锼尖庵欠袂f子里的廚娘做的糕點(diǎn)太甜了。
    王爺吩咐了，要讓王妃住得順心如意。
    要不，他去把田大廚招來？
    驚風(fēng)一面想，一面拈了一塊山藥棗泥糕，咬了一口，喃喃自語道：“太甜了嗎？”
    還在吃美滋滋地吃著山藥棗泥糕的唐御初白了他一眼，“你長的什么舌頭啊，這糕點(diǎn)明明甜得恰到好處！”
    兩人爭論起了糕點(diǎn)甜不甜，前面的楚千塵渾然不覺，與顧玦一起再次去了烏訶迦樓暫居的客院。
    客院內(nèi)，原本死氣沉沉的空氣中涌入了一股活力。
    烏訶迦樓是個意志力極強(qiáng)的人，他中毒后，起初一直強(qiáng)撐著，后來毒素?cái)U(kuò)散，情況越來越差，實(shí)在撐不住了才暈過去，至今也已經(jīng)昏迷五六天了。
    見他終于醒轉(zhuǎn)過來，清萊等下屬們?nèi)夹老踩艨瘢聪虺m的眼神也變得更和善、更尊重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秋高氣爽，艷陽高照。
    一縷縷璀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jìn)來，柔柔地投在薄薄的紗賬上。
    烏訶迦樓平躺在榻上，臉色、雙唇皆是慘白，神情虛弱，額頭鬢角有一片虛汗，顯然在竭力忍耐著傷毒帶來的痛苦。
    “宸王妃。”烏訶迦樓對著楚千塵微微一笑。
    哪怕是此刻這樣躺在榻上動彈不得，哪怕是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巨變，他的神情與笑容一如從前般溫和，眼睛睿智，神情圣潔。
    仿佛看透了生死，還有這世間的起起伏伏。
    仿佛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注定的劫難。
    圍在他榻邊的清萊等人全都望著他，目光灼灼，就像是看著自己的信仰似的。
    烏訶迦樓才剛醒，他一睜開眼，周圍就是一片喧嘩，有人問他感覺怎么樣，有人跟他說他們現(xiàn)在在京郊，也有人立刻跑去找楚千塵。
    眾人都有些混亂，還沒來得及跟他說經(jīng)過。
    不過，就算他們沒說，以烏訶迦樓超乎常人的智慧，頃刻間，就能把情況推斷得七七八八。
    “有勞王妃了。”烏訶迦樓微微頷首，難掩病容，那凹陷的眼窩中，眼眸幽邃宛如深淵。
    “法師多禮了。”楚千塵淡然一笑，在榻邊的一把圓凳上坐下，“我來給法師診脈。”
    楚千塵再次給烏訶迦樓診了脈。
    指下的脈象平和了許多，不像昨夜她剛見烏訶迦樓時(shí)，脈搏虛弱得隨時(shí)會消失似的。
    看楚千塵眉頭舒展，清萊等人也知道情況應(yīng)該不錯，彼此對視著，一個個眉目含笑。
    “法師，你的毒沒大礙了。”楚千塵撫了撫衣袖道，“原本的方子再喝上三天。三天后，我們應(yīng)該就可以回宸王府了，屆時(shí)，我再開個方子給你藥浴，將體內(nèi)的余毒逼出就行了。”
    “只要解了毒，其它的都是小事。”
    楚千塵說得很輕松，仿佛這只是一個尋常的小癥，但無論是烏訶迦樓還是清萊他們?nèi)贾溃瑸踉X迦樓中的這個毒并不簡單，此毒名為“酹月”。
    這名字看著雅致，卻是一種無藥可解的劇毒，是南昊宮廷的秘藥。
    “酹月”意為灑酒酬月，人一旦中了此毒，毒素很快就會隨著血液蔓延至心肺，任何人都活不過天明。此毒還有一個特點(diǎn)，就是令人死后容顏不改，宛如生者入睡。
    在南昊的后宮，多是用以處置那些犯了事的妃嬪、皇子，也有位高權(quán)重者在臨死前自愿服下此毒，未保尸身完好。
    清萊等人知道追殺他們的人既然用上了“酹月”，應(yīng)該是想把烏訶迦樓的尸體帶回建業(yè)城去，好向偽帝烏訶度羅邀功。
    要不是烏訶迦樓中毒后就服下了楚千塵制的保命丸，他早已經(jīng)是一縷孤魂了。
    現(xiàn)在，楚千塵說她能幫烏訶迦樓徹底解了這奇毒“酹月”，其他人自是信服的。
    清萊鄭重抱拳，再次謝過。
    楚千塵又道：“法師肩膀上的傷口，暫時(shí)還是先每天上藥。等徹底去完余毒后，再看是不是需要縫合傷口。”
    “法師剛剛蘇醒，想來各位還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告辭了。”
    楚千塵沒久留，十分識趣地提出了告辭。
    烏訶迦樓雖然表情平靜，語氣溫和，頗有幾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鎮(zhèn)定，但是楚千塵知道他的內(nèi)心遠(yuǎn)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平靜。
    父親被害，家國被奪，身邊的幾個隨侍在逃亡中喪命，而他自己又身中劇毒，深受毒與傷的折磨……
    人終究是人，不是佛，只要是人，都不能真的超然于凡塵的貪、嗔、癡、慢、疑之外。
    可是，即便是身處危機(jī)四伏的低谷，烏訶迦樓也沒有自怨自艾，更沒有被悲傷和仇恨所掌控，失去自我。
    此人的意志果然堅(jiān)韌無比，也難怪前世他能逆風(fēng)翻盤，重新奪回屬于他的東西，坐穩(wěn)了南昊的江山！
    那些紛紛亂亂的思緒也只是在楚千塵腦海中一閃而過。
    當(dāng)她轉(zhuǎn)身對上顧玦那雙熟悉的眼眸時(shí)，就已經(jīng)把這些事拋諸腦后，對著顧玦露出嬌柔甜美的笑容。
    顧玦就在門口等著她，仿佛他來這一趟只是為了陪著她而已。
    夫妻倆走了，那道通往外間的門簾翻起又落下，能聽到楚千塵的聲音隔著一道薄薄的簾子傳了進(jìn)來：“王爺，你陪我下棋好不好？這里有棋盤吧？”
    “好。”
    兩人很快走遠(yuǎn)，屋里的人也就聽不到他們后面還說了什么了。
    烏訶迦樓從門簾上收回了目光，輕聲道：“這次是煩勞宸王了。”
    他傷毒未愈，又昏迷數(shù)日，沒怎么進(jìn)食，因此整個人虛弱憔悴，聲音虛浮無力。
    可他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宛如一泓明澈泉水。
    宸王顧玦如同傳聞中一般，是個光風(fēng)霽月之人。
    從齊國到昊國直至再此回到齊國，他們經(jīng)歷了數(shù)次九死一生，顧玦不但沒有因此拋下他們，更沒有拿他們?nèi)Q取利益，可見這個人胸有溝壑，有所為，有所不為。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為齊國撐起了這半邊天，讓北地軍和北地百姓全都對他敬仰有加。
    清萊等人面面相看，其中一個方臉的黑衣青年出聲附和道：“是大皇子慧眼如炬。”
    黑衣青年心里復(fù)雜，其實(shí)大皇子早就提醒過昊帝烏訶度羅野心勃勃，請昊帝提防，沒想到事情還是發(fā)展到了這個地步。
    清萊接口道：“大皇子，暫時(shí)還沒有國內(nèi)的消息傳來。”
    京城離昊國有兩千里之遠(yuǎn)，兩國之間又有大江相隔，消息傳遞起來相當(dāng)不便。
    眾人皆是蹙眉，憤怒，煩躁，懊惱，不甘等等地情緒皆而有之，似有火焰在他們眸中熊熊燃燒著。
    烏訶迦樓又道：“不急。”
    他的神情與語氣還是那么平靜無波。
    雖然人很虛弱，這兩個字也說得很輕很輕，但是聽在其他人來說，都覺得一顆心變得安定了下來。
    仿佛只要有烏訶迦樓在，他們就能渡過任何困境，他們就能浴火重生。
    窗外的艷陽似乎也感染到了這種氣氛，變得愈發(fā)灼熱、愈發(fā)明亮了。
    楚千塵與顧玦下了半局棋，就離開了莊子，坐上了江沅趕來的馬車，主仆倆在城門關(guān)閉前回了京。
    因?yàn)轭櫕i回來了，她的心情極佳，一直到回了王府后，對上楚云逸那雙哀怨無比的眼睛。
    “你……是不是把我給忘了？！”
    楚云逸就像是一只被拋棄的小獸般，簡直快跳腳了。
    自從他在元清觀受了重傷后，就被楚千塵留在了宸王府，也快半個月了。
    從一開始他在榻上動彈不得，別說下地，連坐都坐不起來，到后面，楚千塵天天給他下針、灌藥，漸漸地，他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楚云逸這段時(shí)間簡直閑得快發(fā)霉了，也都想明白了。
    這幾天，他能下地了，能走、也能跑了，正打算等下回楚千塵來，他就低頭認(rèn)錯，不想，楚千塵整整三天都沒來看他。
    楚云逸也想過楚千塵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看他傷好了，就懶得理會他了，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待著，也不敢走，怕錯上加錯。
    但是，三天過去了，楚千塵也沒把他送走，今天一早居然有人給他送了份例，有五十兩銀子，比他在侯府的二十兩份例多出了一倍多，是王府的蔡嬤嬤親自送來的，這王府上下好像全都忘了他不是宸王府的人。
    楚云逸深深地覺得這宸王府的人還真是怪怪的，全都不拿他這舅兄當(dāng)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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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嘀咕歸嘀咕，但他心里還是挺開心，就讓人找來了琥珀，打算主動找楚千塵認(rèn)錯。
    誰想，琥珀卻說：“大少爺，王妃她不在，她前晚出京去了，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回來。”
    當(dāng)下，楚云逸簡直傻眼了。
    他姐居然丟下他，一個人跑了！
    楚云逸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地里的小白菜，沒人疼，沒人愛。
    他委屈壞了，就打算回侯府去，反正等他姐回來，也不見得記得王府有沒有他這個人。
    誰想，他還沒出門，就聽門房說，王妃回來了。
    楚云逸酸溜溜的說道：“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呢。”
    楚千塵：“……”
    對哦，她因?yàn)橥鯛敾貋硖_心了，忘記這小子還在王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