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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不怕(十二)

    “蠢!”楚千塵冷冷地斥道。
    楚千塵的手指蜷屈了起來,眸色一點(diǎn)點(diǎn)地變得越來越深邃。
    她知道,她猜對了。
    其實(shí),她無憑無據(jù),方才也就是故意詐一詐楚云逸,不過是因?yàn)樽蛱炜闯Щ说纳裆挟悾坪跤行├⒕危炙坪醪桓铱拷埔荨?br/>     她就這么隨口一詐,就讓楚云逸這小屁孩招了供。
    他還一點(diǎn)都不會掩飾情緒,真該送去玄甲營再好好操練一下。
    楚云逸只以為楚千塵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連忙為自己辯解道:“二姐,我才不蠢。”
    “父親犯下大錯,這一次,我若是什么也不做,楚家的爵位十有八九要沒。十五年前,是因?yàn)橥庾娓覆疟W×司粑唬F(xiàn)在爵位若是沒了,那外祖父不就白忙一場了。”
    “沐哥兒才五歲,我是長兄,當(dāng)然要幫他保住爵位。”
    楚云逸現(xiàn)在重傷未愈,說起話來也不如平日里流暢,斷斷續(xù)續(xù),有氣無力。
    他的眼睛卻亮得出奇,傲嬌地微抬下巴,“二姐,楚家還有我呢。”
    就算楚家的其他人都沒用,她還有他呢!
    “蠢!”楚千塵又送了他一個蠢字,覺得自己彈他額心都是便宜他了。
    她抬手輕拍了下他的頭頂,這輕輕巧巧的動作由她做來,就帶著一股子率性,像是那山林間恣意綻放的野蘭。
    她在心里琢磨著,是不是把這缺心眼的傻小子丟給心眼太多的蘇慕白教教呢。
    男人的頭拍不得的!楚云逸心頭不由浮現(xiàn)出那句楚云沐成天念叨的話。
    楚千塵的指節(jié)輕叩了兩下,又問:“楚千凰怎么會知道丹爐會炸?”
    “……”楚云逸也不知道,搖了搖頭,咽了咽口水,總覺得好像周圍變得有些冷了。
    他手心開始出汗,簡直要給他姐跪了。
    他半點(diǎn)不敢隱瞞,訥訥道:“大姐只是跟我說,她在宮里聽說皇上會去元清觀看丹藥出爐,讓我想辦法跟著一塊兒去。”
    “她說,當(dāng)天元清觀里可能會出事,叮囑我見機(jī)行事。”
    楚千凰說得含糊不清,楚云逸之后也想過元清觀到底會出什么事,甚至懷疑過是不是有人要刺殺皇帝,楚千凰恰好聽到了主使者的密談。
    刺殺皇帝等于是謀反,那可是大罪,就算楚千凰聽到了,不敢亂說,也是正常的,畢竟口說無憑。
    楚云逸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昨天也一直留意皇帝身邊的人,不想,最后竟然是丹爐炸了……
    他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有些不可置信。
    腦子里突然就浮現(xiàn)了另一個可能性,丹爐會爆炸該不會是人為導(dǎo)致的吧?
    難道是楚千凰?
    不可能吧。
    楚云逸立刻就否決了這個可能性,覺得這個猜測太過荒唐,楚千凰昨日根本就沒有去元清觀。
    楚千塵再問道:“還有呢?”
    “……”楚云逸正要答,忽然間就醒過神來,慢一拍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被她給詐了。
    原本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在套自己的話。
    “你……你詐我?!”楚云逸覺得人與人之間簡直就沒有一點(diǎn)信任了。
    楚千塵眼里又閃現(xiàn)一絲絲笑意,沒否認(rèn),反而借機(jī)訓(xùn)誡道:“詐你怎么了?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兵無常形,以詭詐為道。你不是要當(dāng)大將軍的嗎?”
    “……”楚云逸想說明明把什么要當(dāng)大將軍的口號掛在嘴上的人是楚云沐,可偏偏他又不能否認(rèn)這句話。
    他進(jìn)國子監(jiān)讀武科,是為了將來從軍。
    他想上戰(zhàn)場,想像宸王一樣馳騁疆場,既護(hù)衛(wèi)一方百姓,也能建功立業(yè)。
    男兒當(dāng)如是。
    楚云逸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子里寫著勃勃的雄心與壯志,可當(dāng)他與楚千塵四目相對時(shí),他就像是被澆了一桶涼水似的,又變得慫了。
    “三天前,昭表哥去了國子監(jiān),我就去找他幫忙,讓他帶我一起去元清觀。昭表哥以為我想湊熱鬧,就答應(yīng)了。”
    幾個皇子都時(shí)常去國子監(jiān)聽課,這是皇帝表示對國子監(jiān)的重視,也同時(shí)讓那些勛貴子弟對國子監(jiān)趨之若鶩,想借機(jī)親近皇子們。
    昨天除了楚云逸外,也有別的宗室勛貴的公子跟著其他皇子一起去了元清觀。
    “昨天一早,我們巳初就到了元清觀,先陪皇上去賞了楓。據(jù)說,丹爐開爐是要算吉時(shí)的,玄凈道長算出的開爐吉時(shí)是午時(shí)一刻。”
    “玄凈道長要提前一個時(shí)辰開壇做法,讓兩個道童把丹爐從煉丹房搬了出來,他們放下丹爐時(shí),幾塊炭火從爐子下方掉出來,然后丹爐就炸了……”
    “我就朝皇上撲了過去……”
    楚千塵靜靜地聽他說完,不由感慨:這小子真得是年少氣盛。
    “當(dāng)時(shí),你怕嗎?”楚千塵輕聲問道。
    楚云逸不禁想起了當(dāng)時(shí)的一幕幕。
    當(dāng)?shù)t炸開的那一瞬,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憑本能行事,朝皇帝撲了過去,以身體護(hù)住皇帝。當(dāng)下,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身上傳來一陣劇痛,才略略地回過神來,聽到了周圍眾人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也就那短暫的一瞬間而已,之后,他的意識就被黑暗吞噬了……
    那一刻,他懷疑自己會死,心里其實(shí)也是有點(diǎn)怕的。
    不過,就算他再怕,也不能告訴楚千塵,不然會被笑話的。
    楚云逸心里是這么想的,可話從嘴里說出來,就變成了:
    “就算怕,也必須得不怕。”
    話出口后,楚云逸就后悔了,覺得自己說得那叫什么話,簡直跟撒嬌似的。
    他都這么大人了,居然還跟姐姐撒嬌!
    楚千塵深深地凝視著楚云逸。
    他的精神明顯比昨天要稍微好了一些,不過,面色因?yàn)槭а^多顯得蒼白,口唇無華。
    平日里的楚云逸是一個驕傲的少年,脾氣大得很;
    此刻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柔軟,就像一只病歪歪的小奶貓,蔫蔫地把自己團(tuán)成了一個白毛團(tuán)子。
    “是啊。”楚千塵揉了揉他的頭,這一次,她的動作溫柔了不少。
    琥珀幾乎要為楚云逸掬一把同情淚了。
    她常常覺得王妃就是一頭翱翔藍(lán)天的鷹,鷹教養(yǎng)小鷹的方式就是把它從高高的懸崖下丟下去,讓他自己奮力振翅,自己學(xué)會飛翔。
    鷹是這天空的霸主,最強(qiáng)悍,也最為護(hù)短。
    旁的人要是想欺負(fù)楚云逸,那可得掂量掂量一下才行。
    琥珀又朝這對姐弟看了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想楚云逸應(yīng)該不會希望自己也在場。
    “你死了,永定侯府的爵位就保住了。”楚千塵用一種超然且平靜的語氣說道,仿佛她只是一個局外人。
    “從此以后,你就只是案頭的一塊牌位,每年逢生祭、死祭、清明、中元、重陽、冬至、除夕祭上個幾回,再過個幾年,也就沒什么人記得你了。”
    “值得嗎?”
    楚千塵看著他問。
    這一次,如果不是她出手,楚云逸必死無疑。
    說句實(shí)話,在楚千塵問他之前,楚云逸并不后悔自己這么做,他的目的達(dá)成了,所以他覺得自己做的一切是值得的。
    可現(xiàn)在,楚云逸不敢答了。
    明明楚千塵的聲音是那么平靜理智,楚云逸卻硬是從中聽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痛心……以及怒其不爭的味道。
    反骨的少年在這一刻忍不住就在心里反省了起來,他是不是錯了?
    楚千塵神情依然平靜,“你四歲就開始學(xué)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了足足八年,結(jié)果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上,卻死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你覺得值得嗎?”
    楚云逸:“……”
    楚千塵優(yōu)雅地站起身來,一邊走向朝東的窗戶,一邊繼續(xù)道:“你死了,可為的不是國家百姓,只是一個小小的爵位。”
    小小的爵位?楚云逸在心里默默地重復(fù)著這五個字,突然間就有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就仿佛他此刻身處在一片迷霧中,前方隱約有一道門在誘惑著前進(jìn),再前進(jìn)……
    他的嘴巴張了合,合了張,覺得自己似乎被楚千塵說成了一個有勇無謀的二愣子。
    “君子立世,何懼生死!”楚云逸干巴巴地說道,“我既打算從軍,自然是無畏生死。”
    “吱呀。”
    楚千塵走到窗前,雙手推開了兩扇窗戶。
    一縷縷陽光透過外面層層疊疊的樹冠灑了進(jìn)來,隨風(fēng)形成一片跳躍的斑駁光影,那些繁茂的枝葉似在低吟一曲清歌。
    楚千塵轉(zhuǎn)過了身,再次面向了楚云逸,低聲重復(fù)道:“無畏生死?”
    背光下,她的面龐顯得模糊不清,神色不明。
    楚云逸脖子后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一種野性的直覺告訴他,他說錯話了。
    他縮了縮脖子,有那么一瞬差點(diǎn)覺得自己會被揍,卻見楚千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笑容如清風(fēng)曉月、風(fēng)過疏林般明朗。。
    楚千塵對著窗口喊了一聲:“唐御初。”
    楚云逸:“……”
    下一瞬,一道青色的身影自屋頂一躍而下,與他一起下來的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一大一小。
    唐御初端著他那碟還沒吃完的花生米翻窗進(jìn)來了,小黑貓則是蹲在了窗檻上,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屋里的人。
    楚千塵問道:“你怕不怕死?”
    “怕啊。”唐御初一邊吃花生米,一邊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心里好奇王妃怎么知道他在屋頂上。
    頓了一下后,他又補(bǔ)充道:“在戰(zhàn)場上,我們看慣了生死,所以,更怕死,就怕死得不值。”
    “我這條命,不說以一敵千,總得一個換敵人一百條命是不是?”
    他又順手從旁邊的碟子上摸了顆脆棗,“咔呲咔呲”地吃了起來。
    楚云逸:“……”
    他驚訝地望著窗邊的唐御初。
    唐御初、云展、薛風(fēng)演他們都是宸王麾下的將士,個個年輕有為,在戰(zhàn)場上披荊斬棘地不知道殺了多少敵人。
    他以為他們都不怕死。
    楚云逸慢慢地眨了眨眼,眼神略顯迷茫。
    十二歲的少年其實(shí)還有些懵懵懂懂,楚千塵心里覺得楚令霄真是害人不淺,他怕沈氏有了嫡子后會養(yǎng)廢楚云逸,可是他自己有好好教養(yǎng)過楚云逸嗎?!
    楚千塵干脆把楚云逸的心思說了出來:“你覺得他們都不怕死?”
    “……”楚云逸說不出話來。
    唐御初三兩口吃完一顆脆棗,又摸了一顆,含含糊糊地說道:“戰(zhàn)場上,生死由命,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每次能全身而退,多的是那些斷手?jǐn)嗄_的士兵,他們就算拼了命,也要活下去。”
    “我們每次上戰(zhàn)場,想的不是怕不怕死,而是要活下來。”
    “尤其身為將領(lǐng),我們想的是,要帶著士兵們活下去,而不是每天光想著什么無畏生死。”
    唐御初眼神古怪地斜了楚云逸,“我記得你不是在玄甲營待過一個月嗎?”
    意思是,你怎么連這個都不懂!
    說完,唐御初抓著脆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楚千塵輕輕地扯了下嘴角,又補(bǔ)了一刀:“你心里只有自己,沒有大局,連輕重利害都不知道,還是別上戰(zhàn)場了,免得禍害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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