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來這淮南道第一天起,顧嶼就沒想過單單只找個替罪羊應(yīng)付了差事,他的目標(biāo)一直很明確,那就是掀了這淮南道的天,覆了這淮南道的地,填了這片太平盛世底下見不得人的污濁泥潭。
徐景年只是一個開始,周余也不是結(jié)束,他這些日子做的事情并非只為了麻痹周余,更多的則是在淮南道的百姓心中樹立起一個印象,從最近兩日收到的狀紙數(shù)目來說,這個目的顯然已經(jīng)得到了。
顧嶼把昨日寫下的東西從鎮(zhèn)紙底下取出來,交給了趙狄,趙狄只是掃了一眼,心里就大概有數(shù)了,語氣里帶出些許疑惑,“大人,這是城中的富戶商賈,和一些……做見不得人生意的行當(dāng),您這是?”
顧嶼點了點紙上最后一行,說道:“還有周余四房妾室的娘家生意場,你帶著人去,務(wù)必不得拖延人情,今夜之內(nèi)全部查封,相關(guān)人員一并關(guān)入大牢,嚴(yán)加看守,等明日一早,再有分說。”
趙狄聞言咋舌,要不是看顧嶼的神色認(rèn)真,這些日子也著實辦了不少實在事,他幾乎都要以為這位欽差大人是辦案辦瘋了,就是之前沒憑沒據(jù)拿下徐景年,沒有周余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被有心人傳到京里都是一場分說,現(xiàn)在好不容易徐景年的罪案有了證據(jù),這刀子怎么還使順手了呢?
顧嶼見他猶豫,臉上帶起一片正色,說道:“你只管去拿人就是,一時找不出證據(jù)也無妨,我自有辦法有理有據(jù)讓周余坐穿牢底?!?br/>
趙狄咬牙,但帶著手底下的兵馬勒著褲腰帶過了這么多年的怨氣還是占據(jù)了上風(fēng),又想到顧嶼的身家背景,料定就算他真的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也有上頭的人護(hù)著,他這會兒抱穩(wěn)當(dāng)了腿,就是真出了什么事,日后也是一樁前程,頓時把心一橫。
“大人的吩咐末將都已經(jīng)清楚了,末將領(lǐng)命!”
趙狄走后,顧嶼坐回了位置上,陳若弱從屏風(fēng)后面急急地走出來,連聲問道:“你要直接辦了周御史嗎?怎么說也是一方大員,跟你是平級,要是找不出證據(jù),他去京城告我們一狀怎么辦?”
顧嶼的臉色不復(fù)見趙狄時的正色嚴(yán)肅,反而微微地彎著眸子,等到陳若弱把話都說完了,帶著急色看著他,他才笑著道:“夫人可信我?”
陳若弱頓時就沒了脾氣,但還是有點急,顧嶼就握住了她的手,帶著些促狹地把她拉進(jìn)了懷里,就坐在他的腿上,唇靠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了句話,陳若弱險些沒聽清,等到反應(yīng)過來,看著顧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直錘他胸口。
從官驛出來,還沒到宵禁的時候,留下一百人仍舊守在官驛外面,趙狄回到兵營,召集了自己手底下剩余的全部人手,顧嶼給的名單上一共五十三戶人家,連帶著一些店鋪廠子,十人一火,五火一隊,他讓這些人按隊分兵,從臨近外城的人家抓起,呈圍勢向內(nèi)包攏,挨個上門抓。
也許是徐景年入獄緩和了相當(dāng)一部分人的神經(jīng),連帶著周余都松懈了起來,這會兒華燈初上,根本就沒幾戶人家有防備,趙狄親自帶著人去的幾家商戶大族,甚至都沒怎么費力氣,就抓來了一大幫子人。
負(fù)責(zé)宵禁的衙役見了兵,壓根就沒敢上來盤問,只能眼瞅著這些兵打著亮堂堂的火把,腰上別著刀,到處抓人,附近的人家有的貼著墻豎著耳朵聽動靜,膽子大一點的順著門縫朝外看,盡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趙狄的臉很少有人不認(rèn)識的,有個開青樓的老鴇被抓的時候還直嚷嚷著他上回帶人來賒了賬走的,聽得幾個愣頭兵忍不住發(fā)笑,趙狄臉都不帶紅一下,肅容擺手,“行了行了,抓完這家還有下家呢,都別想著睡覺,今天的事情辦完咯,等以后挨個來我這里開假條,一人回去睡一天,那沒人說你們。”
軍中休沐少,廂軍雖然輕松一些,可也難得有回家的時候,聽了趙狄這話,跟著他出來的士卒們簡直比聽軍餉沒少都高興,齊聲應(yīng)了,氣勢頓時又上了一層樓。
顧嶼給的名單雖然只是幾十戶,但大部分的富戶都是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光是成年的男丁一家就得抓出來四五個,隨著抓進(jìn)來的人越來越多,揚(yáng)州大牢從來都沒這么滿過,這些人在牢里見了面,上了年紀(jì)還能皺著眉頭細(xì)想首尾,年輕些的就直接扯著嗓子開罵了。
“趙狄!你知道老子是誰嗎?扯了欽差的虎皮就敢隨便抓人,告訴你,你老子在京城上頭……”
“我□□娘全家祖宗!輕點!還敢推我?”
“趙校尉,你單抓我宋王兩家也就罷了,連孫老爺子你都敢抓,是真當(dāng)我揚(yáng)州豪族無人了嗎?”
趙狄一共親自押了三趟人,但他去的都是一些高門望戶,那些莫名被抓還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到了牢里互相一問,也都跟著罵起他來,校尉也是五品的武官,但本朝重文輕武,五品的武官到了七品的縣官面前都不敢拿喬,何況揚(yáng)州這片遍地是官的地。
今夜里被抓的人,權(quán)勢再低,也是有膽子當(dāng)著趙狄的面指著他鼻子罵娘的人。
鬧騰了大半夜,官驛里倒是太平,臨到五更天的時候,陳若弱還在打著小呼嚕,喜鵲輕手輕腳地推門進(jìn)來,剛要叫醒顧嶼,他的眼睛就睜開了,是一雙微帶血絲,半點不見睡后朦朧的清明眸子。
“別出聲,出去說?!迸鲁承蚜松磉叺娜耍穆曇魤旱煤艿汀?br/>
喜鵲連忙點點頭,顧嶼起身,給陳若弱把被褥壓好,不再驚動她,拿了衣物到外間去穿,喜鵲連忙追過來,小聲地急忙說道:“大人,周大人來了,就在正堂坐著呢,像是來興師問罪的,臉沉得好嚇人……”
顧嶼點了點頭,理了一下發(fā)冠,臨到出房門前,對喜鵲道:“夫人昨夜睡得不好,你別去吵她,讓她好好地睡,要是過午還不醒就叫她,睡多了頭會疼。”
喜鵲愣了一下,點點頭。
前天剛下過一場小雨,地上還帶著些微干的泥濘,顧嶼在正堂前慢條斯理地踩了踩門檻,把腳底上沾的泥灰蹭干凈,這才走了進(jìn)來。
周余坐的是正位上首,顧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卻沒有坐到下首的意思,就這么站在正堂中央,溫和地笑了,“周大人,不知一早上門,有何見教?”
周余臉色沉冷,聞言更是來氣,他壓抑著怒意,連顧嶼身后跟著人都不管,一拍桌子,喝道:“欽差大人派我抓了本官親朋妻妾百十余人,現(xiàn)在倒是裝不知情了嗎?”
“原來昨夜的那些人是大人的親朋,這我倒是真不知道。”顧嶼似乎是感嘆了一句,“大人的親朋真多,本官家中連出了五服的遠(yuǎn)方親戚一并算上,也沒有這么多人。”
他說著,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笑著說道:“至于友人,那就更少了,家父不善人際,在朝中和好些大人都有矛盾,尤其是定國公,西寧侯,還有個成國公,家父說過,要活到給他們送終?!?br/>
周余的臉色勃然一變,他可沒忘記,眼前這個狐貍似的小子,當(dāng)初取信他時說出來的,正是他給上頭幾位大人送去的錢款大致總數(shù),他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握緊了座椅扶手。
“欽差大人,就事論事,莫要胡言,本官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你抓的這些人,就算和本官有些關(guān)聯(lián),朝廷法規(guī)只說商賈之子不得做官,從來也沒說過官員不得納商人女為妾,你打算以什么罪名關(guān)押他們?”
顧嶼面色微冷,還沒說話,周余就像是看穿了他似的說道:“欽差大人既然明法度,就該知道無故關(guān)押平民,調(diào)動廂軍是大罪,今日本官在此,想問大人一句,這次沒有本官,你要怎么圓了這樁知法犯法之罪!”
周余的氣勢太盛,一點都看不出心虛來,周虎在顧嶼身后,幾乎都要拔出刀來了,整個正堂氣氛凝固,忽然卻響起了一聲輕輕的笑。
“這些商賈富戶被抓,本官手里自然有他們被告的證據(jù),被告的罪名涉及罪案過大者,暫時收監(jiān)無可指摘,不過嘛,看來周大人也是懂法之人,那大人的罪名也該有一條知法犯法了。”
周余這會兒倒是冷靜了下來,他盯著顧嶼的雙眼說道:“你既然還沒定這些人的罪,那本官的罪又如何定?顧文卿,你莫要忘了,本官和你同朝為官,分屬平級,你雖然有欽差金印在手,卻也無權(quán)沒憑沒據(jù)審問本官!”
顧嶼正色說道:“事到如今,大人還不肯認(rèn)罪,看來還要再追加一條死不悔改之罪了,本官也很奇怪,明明是件人盡皆知的事情,大人為何咬死了不肯認(rèn)呢?”
周余還要說什么,就聽顧嶼輕輕地感嘆道:“一品準(zhǔn)置妾十人,二品置五人,三品可置三人,四五品及以下者不得納妾,周大人足有四房諸禮皆備之正妾,是官員私德之重罪,本官已有確切證據(jù),在沒結(jié)案前,只能委屈大人在牢里待著?!?br/>
周余氣得嘴唇都在顫抖,指著顧嶼的鼻子,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166閱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