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終究是沒能熬過這個冬天。
    十二月初三的黃昏，鳳君薨逝，鐘鳴二十七，舉國同哀。
    而后，便是一場令所有人為之震撼的一場喪儀。
    沐王朝史上規格最重的鳳君喪儀便是殷尊鳳君君霧的，元帝沐明月輟朝百日，服素三年，元帝百年后帝后葬入同一陵墓，除君霧之外，燕山昭陵再無一位君卿與元帝同葬。
    沐元溪不愿給沈辭那些‘賢良淑德’類似字眼的謚號，便定了‘永樂’二字，永樂鳳君，下旨東宮七日停靈后按最高規格儀制葬入驪山北陵。
    驪山的陵寢是沐元溪上位之后便著手開始修建的，依山為陵，風景秀麗，修了足足二十年，才有如今的恢弘壯闊。
    永樂鳳君逝世令許多人悲痛不已，但她們最多也就以為和殷尊鳳君一樣的喪儀，卻哪知女帝也會去親自守在靈堂，七天未離。
    途中她甚至趕走了前去守靈的皇親與朝廷命夫，說是嫌他們哭得太吵。
    沐元溪也知道這些人里沒多少是誠心誠意的，便在第一天之后將人都驅逐了。
    沈家人亦如是，沐元溪如今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她拿著沈辭留下的宿鏡，在情緒恢復了一定平靜之后敲響了鏡面。
    畫面中已經不是熟悉的冥界將軍府了，而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心底沒來由地生起了一陣緊張。
    “爹，娘，阿辭呢...”
    她開始擔憂，若是中途出了差錯怎么辦？若是他去了其他地方怎么辦？若是她找不到他怎么辦？
    “放心，他的魂體昨天就到了，不過沒清醒過來，醒的時間長了會消耗神魂的力量，到時候會不利于身體融合。”
    沈世蕭如是說道，沐元溪指尖微蜷，神色依舊凝沉。
    “不會有差錯的，對吧。”
    重塑一個身體，說起來簡單，卻也根本沒那么輕松，沈世蕭都曾說過人死后要么輪回要么鬼修，還有些許陰邪的選擇奪舍，那也是給自己重新找個身體的另一種辦法。
    可無論哪種，都是有風險的，像這種重塑一個身軀的，所需的條件很多，也極為復雜。
    “別擔心，我們如今都在月宮，月神答應的事，便不會有錯，我們也精心準備了兩年，會成功的。”
    沈世蕭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雖說嘴上安慰著兒媳婦不會出事，可他內心深處也是有那么一絲絲擔憂的，凡事總有個意外，還是要慎重點好。
    “如此，便麻煩爹娘了，我會很快去找阿辭的。”
    沐元溪深吸了口氣，最后鄭重說了一句，得到了沈世蕭的一句鼓勵之后便將宿鏡收了起來。
    “娘親。”
    沐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沐元溪轉頭看去，一身孝衣的少女臉色有些蒼白，桃花眸紅腫，可見即便是在她的催促下不得不去休息了，卻也沒緩得過來。
    看到了沐元溪手上已經沒有了畫面的宿鏡，沐窈神情微愣，走過來小聲說道。
    “是爺爺和奶奶嗎？爹爹怎么樣了啊？”
    沐元溪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宿鏡，想了想五日后自己要做的事，抬手撫在沐窈腦后，慈母的目光落到她臉上，將宿鏡交到了她手上。
    “你爹爹正在重塑身體，很快便會好的，等他醒了你便可以通過這個與他聯系了，就像以前和爺爺奶奶交流一樣。”
    沐窈接過宿鏡，神色卻有些狐疑，“就這么給我了？”
    “嗯。”
    沐元溪雙唇未啟，從嗓中溢出一道低沉應聲，沐窈心生不安。
    “那娘親你...”
    “我會去找他啊，窈兒，我很早就告訴過你的。”
    沐元溪嘴角有些牽強地翹起些許，墨瞳幽暗，沐窈呼吸一緊，拿著宿鏡的手也緩緩攥緊。
    “是神主對嗎？要成功了嗎？”
    沐窈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有些想娘親成功，可心下卻還有一個想法覺得，要是娘親不成功的話，是不是就能陪著她一起長大了...
    “快了，不需要多久了...”
    沐元溪看著眼前擺著的棺木，斂了斂眸，嗓音清淡，未說出口的話到了嘴邊和風吞下。
    我也不許自己拖得太久了啊。
    *
    停靈第三日的深夜，自上次被趕出東宮后便不敢再來打擾的沐元淇悄然來了一趟，看到連背影都是孤寂悲涼的皇姐之際，她甚至有些不敢上前。
    “誰讓你來的。”
    但沐元溪仍舊很快發現了她的存在，開口之際嗓音冰寒，沐元淇試探著向前踏出一步。
    “站住！”
    右腳懸在半空之中，沐元淇眼里泛起了一絲哀涼。
    “皇姐，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的，你別這樣好不好...”
    她近乎哀求般地說道，沐元溪卻始終背對著她，聞言一聲涼笑。
    “呵，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樣？”
    沐元淇陷入了自我譴責與沉默之中，是啊，知道錯了又能怎么樣，人都已經死了，她還能怎么樣。
    “我不想見你，他也不想，回你的緋煙宮，別逼朕再次動手！”
    她毫無情緒的冷聲吩咐道，沐元溪覺得如若沐元淇再待下去，自己會真的忍不住再次動手。
    沐元淇眼神落寞，她不敢面對沈楠盈，也幾個月沒來找皇姐，突然知道沈辭死訊，她比沐窈還不能接受。
    可更讓她傷心的是皇姐那比以前還要冷淡的態度。
    她知道自己錯了，但兩人畢竟是一父同胞的親姐妹，就一定要這么對她嗎？
    沐元淇吐了口濁氣，不得不轉身離去之際，身披鶴氅的她漫步在長長的宮道之上，吹著涼風，每走一步，悲傷便蔓延出一分。
    隨她前來的青卉見狀心有不忍，提著燈籠小聲安慰著，“殿下，陛下因鳳君逝世心情不好，您別太傷心。”
    沐元淇自嘲一笑，“怎么會不傷心啊...”
    鳳君逝世是因為她，被皇姐如此對待也是因為自己做的孽，可要怎么才能不傷心。
    她當年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要到現在才讓她知道真相，不得不承受這一切。
    “殿下，陛下只是一時生氣而已，您與陛下畢竟是親姐妹，不會有隔夜的仇的。”
    青卉再次開口，沐元淇聞言心底總算是升起來了點安慰。
    “是啊，時間久了，總能將傷痕抹平些的吧...”
    沐元淇自言自語，給了自己一點力量，沒讓自己完全被悲傷包裹，卻哪知，四日之后，一場暴擊再次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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