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就知道,我沒受過挫。
少年云淡風輕的一句話,卻分量極重,如山間沉靄,在陽光的照射下緩緩散去,其中露出的一兩縷真相,亦將卓京易心下的思慮考量撕扯開來,讓他寂靜的心猛地一顫。
那十六年的空白時間里,世人對他一無所知。
又怎知,能成長為如今這般模樣的沈辭,其中到底經歷了什么?
他這一路的順遂,也不過是外人所見罷了。
巨變,黑暗,困境,泥沼,他陷入過,亦走出來過。
無論是那眉眼里的張揚,還是話語中的桀驁,都是少年歷盡千帆之后歸來的樣子。
哪怕多了成熟,卻也不失最初的少年心性,隨心,亦隨欲。
看著沈辭那清澈的鳳眸中流露而出的深邃眼神,卓京易一時間心下百轉千回,終是真心實意的露了個微笑出來。
“看來是我多慮了啊,雖不知你經歷了什么,不過你能明白就好,如此一來,君子樓,我也可盡數交給你了,只希望,君子樓能在你手里壯大下去。”
這場景莫名有些熟,像極了沈吟初要給他對牌鑰匙,以及陸豐遠要教他處理宮務時的樣子。
沈辭有些驚悚的瞪大了眸,退后一步,躲開來卓京易的手。
“可別啊!”
沈辭聲音提高了些許,從頭到腳,都透出來抗拒的意味。
“盡數交給我干嘛,都說了我要禪讓的啊!”
這第一關已經過了,接下來就是要找飛花令,然后改規矩了啊!
他是真不想給自己找那么多的事的啊!
卓京易:再次心塞...
“你是真心的?!”
本以為一開始說的禪讓只是權宜,不過是為了打破他的計劃,化被動為主動罷了。
沒想到這個少樓主居然真的是這么想的?
“那當然了,這還能有假?”
沈辭臉上是少有的認真神色,慎重的點了點頭。
關鍵是這世襲下去也沒人可世襲了啊!
他就不可能有子嗣的啊!
“你看看我如今這身份,不久后就要回帝都的,哪能一直待在庭州呢,所以此次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然后剩下的事你們自己來就好了啊!”
眼見卓京易皺著眉頭轉身朝著露臺走去,沈辭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說道。
“你看現在君子樓不也挺好?什么事都沒有,運轉正常,你們沒有樓主這二十多年都過來了,如今也不缺我這一個不是?”
“我既然都已經過了考驗了,又開口說要把樓主繼承制度改成禪讓了,你也就別死盯著我了啊!”
卓京易走到欄桿前,檐角鈴鐺在風中搖擺,高處風大,吹得兩人衣擺獵獵。
“君子樓到底哪里不好,讓你如此嫌棄?身后有個勢力傍身難道不好嗎!”
卓京易著實很不明白沈辭的腦回路。
沈辭繞過卓京易,悠哉的抱肩靠在身后的欄桿之上,那姿勢比起南宮信還要更加慵懶隨意一些,不禁讓卓京易蹙眉。
“君子樓沒什么問題,關鍵吧,爺習慣了一個人,不想攬事。”
沈辭散漫的嗓音隨著他拆糖的動作一起溢散而出,空中漫過淡淡的橙香味。
他當年可管過太多的事了,累了,如今實在是不想太多勢力傍身,所以才會對那么多人想要塞給他的權柄棄如敝履。
沈家如是,鳳君如是,君子樓亦如是。
好好的當個閑了出去浪一番,累了在家宅一會兒的咸魚他不好嗎!
相比之下,佟珮那個瘋女人來跟他講的什么前朝遺孤復國之事,沈辭就更不可能往身上攬了。
他所想做的事,沐元溪都已一一鋪好了路,無需他再如前世一般殫精竭慮了,又來操心那么多干嘛?
他只要閑下來搞搞科技,為她的王朝添磚建瓦就好了,還沒有強制性。
多好。
“習慣一個人了?”
卓京易雙眼瞇起,不悅的氣息縈繞全身。
“你不想繼承君子樓,是想回帝都嫁人?這也叫習慣一個人?!”
沈辭舌尖舔了舔上顎,漫過一陣香甜,輕笑出聲。
“啊,不好意思,口誤,現在是兩個人了。”
他媳婦兒都已經娶了,不回去難道在君子樓跟一群男人孤苦一生嗎?
若是沒體會過有媳婦兒的感覺,或許他就在君子樓待著了,閑的沒事江湖上浪一圈。
但,事實非此。
“自由且快意恩仇的江湖你都嫌棄,你難道適應得了那如囚籠一般的皇宮?”
“不想被君子樓的諸多事宜束縛,你難道就想被那皇宮繁多的規矩所束縛了?!”
卓京易語氣尖銳,似是想將這個少年從那個紙醉金迷的歧途中拉回來,話音剛落,便看垂眸沉吟的少年微微頷首,應了一聲。
“說的也是...”
卓京易見還勸得動,稍松了口氣,卻不想下一秒就聽得肆意少年不知天高地厚般的回答。
“看來后宮的規矩也得改改...”
他到底是有多執著于改規矩啊!
卓京易感覺自己好像聽錯了,且一口氣沒喘上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眉眼張揚的少年。
“這是你想改就能改的?”
沈辭抬眸看向氣得變了臉色的卓京易,唇角微勾,嗓音清瀲。
“嘛,有沐元溪的話,應該可以。”
那個女人了解他,懂他,并且不會束縛他。
若非沒有這些,他又怎么會一腳踩進愛情的這個混亂旋渦中,陪她在里面糾纏呢?
卓京易看沈辭就像是年老的長輩看著初踏紅塵的兒郎一般,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
“孩子,你不能將自己都搭在女人身上啊!更何況那還是帝王之家,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啊!”
“你想想你爹,為了個女人再也沒回過君子樓,可有什么好下場?你難道還要步你爹的后塵不成?”
卓京易雖不像已然逝去的幾位哥哥一樣,對朝堂深惡痛絕。
但有了江逆和沈吟初之事,再加上面前的沈辭為了一個沐元溪放棄君子樓,原本對帝都并無什么感覺的卓京易,如今也帶上了些厭惡的情緒。
“不會啊!”
沈辭薄唇輕啟,清醒而又干脆的說道。
“第一,沐元溪和沈吟初不一樣,第二,爺玩得起,就輸得起。”
贏了,就是一生一世,輸了,亦是一生一世。
不過一個同生,一個同死罷了。
他幼年頑劣,后又有了執念,仇恨既消,余生無牽,便是荒唐而又隨意的人生。
哪怕來了這異世,也沒什么不可以賭上的,不過一生的時間,陪她玩這一場,他既踏了進去,就沒想過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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