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胭脂,味道沒有上次的香?!?br/>
安青挽打開盒子嗅了嗅,又沾了些抹在手背上,“顏色也不如上回的好。”
“不過擦在小姐臉上一樣很好看的?!笔膛o她掀起簾子,“等四月妙峰山的玫瑰花開了就有了,眼下您將就用著吧。”
她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頷了頷首,彎腰鉆進(jìn)轎子。
兩個轎夫剛剛起轎,其中一個冷不防被一塊石頭砸中膝蓋,不偏不倚還是麻穴的位置,當(dāng)下腿腳發(fā)軟。
安青挽正靠在里面端詳那盒胭脂,啟料身形突然一歪,哐當(dāng)一下,脂粉灑得滿地都是。
“你們干什么,不要命了!?”轎子落地,侍女在外面厲聲呵斥,“若傷著小姐怎么辦!”
轎夫們連忙道歉,隨后又苦著臉解釋:“這不關(guān)小人的事,是那位姑娘……”
“什么這姑娘那姑娘的!本小姐的……”安青挽把車簾一撩走出來,迎面就看見書辭立在那兒,后半截話硬生生止住。
她哎呀一聲,貌似很內(nèi)疚,滿眼憂慮之色:“原來是安大小姐,真對不住,方才和我姐鬧著玩,不小心驚了您的轎?!?br/>
安青挽一嘴的話被堵了回去,知道現(xiàn)在不能和她一般見識,忍氣吞聲地抿抿唇說沒事。
“你也來看胭脂的?”書辭盯著她腳邊打翻的胭脂盒,心疼地皺起眉,“可惜了,浪費(fèi)了這盒上好的脂粉,不如我賠您一盒吧?”
安青挽自認(rèn)倒霉地翻了個白眼:“不用了?!?br/>
“怎么能不用呢?用的用的?!彼裏崆榈厣锨巴焖?,“走吧,進(jìn)去挑,喜歡什么我送你啊。”
“不用了!我自己會買。”
“您這樣我怎么好安心呢,來嘛,不要緊的?!?br/>
她煩不勝煩地甩開書辭的手:“我都說不用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枚碧青的玉佩應(yīng)聲而落,毫無懸念摔成兩半。
安青挽:“……”
紫玉趁機(jī)竄上來,明知故問地嚷道:“小姐,您的玉壞了!”
書辭忙垂下頭,先是驚愕隨后則是無盡的憂傷,蹲下身去默默的撿起腳邊的殘骸。
安青挽看著她這樣渾身不自在,“這……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硬要拉拉扯扯的。”
書辭咬著嘴唇,仰起頭來控訴道:“大小姐,要是別的東西也就算了,您不該摔這塊玉?。 ?br/>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說完跺了跺腳,“不、不就是塊玉么,大不了我賠給你?!?br/>
“這可不是一般的玉佩?!睍o站起身,滿臉好心的提醒,“我怕您賠不起。”
“笑話,還有我賠不起的東西?”
她正色道:“這可是王爺賞給我家的玉,非同一般。”
沈懌剛從街角拐過來,正好聽到這句話,當(dāng)下停住腳。
高遠(yuǎn)見狀就要上前,卻被他抬手?jǐn)r了下來。
沈懌略思量了片刻,反倒往后退了幾步,借著墻遮住自己身形。
安青挽的侍女懷疑地打量那塊玉佩:“這玉的質(zhì)地如此普通,怎么會是王爺賞給你的?”
書辭抱著胳膊看她:“你這么說,是在質(zhì)疑王爺?shù)难酃???br/>
侍女瞬間一怔,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高遠(yuǎn)聽到此處,義憤填膺地站出來:“王爺,她們損你清譽(yù)。”
沈懌眉峰微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閉嘴。
“你若不信,可以去王府問問?!睍o把碎玉湊到安青挽面前,她打小怕沈懌,自然不敢接。
肅親王的惡名如雷貫耳,是假的還好,要是真的自己豈不是去送死么。
權(quán)衡再三,安青挽委屈地抿著唇:“我會找最好的工匠,仿制一塊一模一樣的。”
言書月當(dāng)即欣喜道:“那就好?!?br/>
書辭恨鐵不成鋼地悄悄瞪了她一眼,她縮了縮脖子,只得把喜色收斂下去。
“仿制的終究是仿制的,若王爺哪日興起想看看這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露餡了怎么辦?我可得替大小姐你擔(dān)著罪責(zé)的?!彼赞o鑿鑿,說得入情入理。
知道她想去告黑狀。安青挽扁了扁嘴,又有氣無處使,“那你想怎么樣?”
她惆悵地?cái)[弄荷包上的流蘇,輕嘆道:“這個穗子才做好,漂亮是漂亮,就是少了點(diǎn)什么?!?br/>
安青挽噘著嘴沉默半晌,不情不愿地開口:“安定門大街的玉石鋪?zhàn)邮俏壹业?,你們看上多少自己拿吧?!?br/>
書辭有禮地朝她欠身:“安大小姐真是太客氣了?!?br/>
言書月也跟著施了一禮。
安青挽憋了一肚子悶氣,看見書辭唇角帶著諷意,歪頭朝她挑眉,心里更加不痛快,扭頭哼了聲便要走。
書辭忽然叫住她:“哎呀!”
一聽她這哎呀就覺得沒好事,安青挽剛想說又怎么了,她一巴掌照臉便糊了上來。
“啪!”的一聲。
“……”
書辭認(rèn)真地盯著她:“有蚊子?!?br/>
“你!”安青挽紅著雙眼睛,咬著唇滿腹委屈,簡直有苦不能言。
“是真的有?!迸滤恍牛瑫o還特地把手?jǐn)傞_給她瞧。
安青挽看也沒看,氣哼哼地轉(zhuǎn)身,“走著瞧!”
書辭在她背后恭送道:“安大小姐您慢走啊?!?br/>
紫玉適時開口:“安大小姐我們不送啦!”
她聞言駐足,卻也沒回頭,沖著地上又加倍重重的哼了一聲,撩起簾子進(jìn)去。
“起轎起轎起轎!”
兩個轎夫趕緊抬起轎子,腳下生風(fēng)似的快速離開。
紫玉張望了一陣,興沖沖地跑過來朝她豎大拇指,“小姐,您這招夠高啊,厲害,佩服。”
“厲害吧。仗勢欺人么,當(dāng)誰不會似的?!睍o又戳了言書月兩下,“怎么樣,是不是很解氣?”
她掩嘴邊笑邊點(diǎn)頭:“解氣,的確解氣……不過你怎么有把握,她會怕咱們?”
“她不是怕我們,是怕肅王爺。安大人官再大,還是忌諱著王爺?shù)拿枴!?br/>
言書月若有所思地頷首,“你不怕她去王府問么?”
“她哪兒敢。”書辭不以為意,“上次我在安府門口就看出來了,她怕王爺怕得跟什么似的。再說了,王爺也不會管這種小事,咱們借他的名出出風(fēng)頭,他大人有大量,不會很介意的?!?br/>
紅墻下,桃柳明媚,微風(fēng)拂著綠柳在眼前翻飛,沈懌搖頭淡淡一笑,背著手走了,笑聲很短促,高遠(yuǎn)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縱容與無奈。
他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匆匆跟上去。
*
大都督府出手闊綽,言則第一個月的月俸拿了三十兩,算上各路送來的見面禮已經(jīng)遠(yuǎn)超一百。陳氏歡歡喜喜地買了兩個小丫頭干活兒,每天給她端茶倒水,澆花喂鳥,生活質(zhì)量直線上升,連出門聽?wèi)蚯拈e情逸致都有了。
家中寬裕了,書辭的針線活兒卻還沒停下,人忙習(xí)慣了忽然無所事事心里難免有負(fù)罪感,而且日子一久她對陳氏會不會給她置辦嫁妝這事兒開始產(chǎn)生了深刻的懷疑。
日薄西山,書辭在自己房里描花樣,蛋黃色的陽光把筆筒拉得很長,沿著書桌慢慢偏移。
言書月托腮坐在院中,雙目無神,瞧上去有點(diǎn)魂不守舍。
言莫在旁邊練功,半個月前他就把弓換成了劍,成日里沒事就哈嘿哈嘿的在后院亂舞。突然偏門外有一串腳步聲過去,他一轉(zhuǎn)頭看見門口的人,當(dāng)下收了劍,喜滋滋的叫:“姐夫!”
聽到這一聲,言書月像是瞬間回了魂,快他一步跑出去。
書辭在屋中聽見她輕言細(xì)語。
“怎么跑這里來了?急匆匆的……又在抓賊呀?”
溫明看上去有點(diǎn)忙,滿頭大汗,說話也敷衍了許多。
“我眼下事情多,還得去那邊巷子盤查一圈,過幾天再來瞧你?!?br/>
說著迎面來了幾個捕快,他尚不及和言書月告別兩句就匆匆離開。
“姐夫,你上回答應(yīng)過今天要教我劍法的。”言莫沒插上話,很是遺憾地?fù)P起木劍沖著他背影喊道。
溫明近來非常的忙碌,幾乎腳不沾地,白天夜黑玩兒命的抓賊,該他巡的那條街他抓,不該他管的街他搶著抓,上至江洋大盜,下至偷雞摸狗,賊見賊怕,簡直快抓紅了眼,比牛還勤快。
這其中緣由還得從言則升職說起。
從前溫明他老爹是捕頭,溫家的家境要比言家好,陳氏自然喜歡他。而現(xiàn)在,言則當(dāng)了校尉,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閨女自然跟著金貴了。
兩家還沒立婚書,原是打算在今年的,溫明此刻分外擔(dān)心陳氏會悔婚。
為了身份能夠配得上言書月,他只好加把勁更加賣力的抓賊,以求早日升為捕頭。
晚上亥時正,趁天氣還晴朗,書辭陪著言書月出門去給溫明送飯。
兩旁燈火已熄,月光潑地如水,皎潔蒼白,石板道上清幽一片。
四周行人稀少,盡管入了春,夜風(fēng)依舊料峭輕寒。
紫玉提著燈在前面走,書辭不自覺抱了抱臂,左右環(huán)顧。
“這姐夫也真會挑地方,雙碾街是夜里最清靜的,他在這兒不曉得是守賊還是守空氣。”
“小姐,您還不知道吧。”紫玉轉(zhuǎn)過頭來,“最近仁壽坊、南居賢坊這一帶鬧鬼啊。”
書辭和言書月聞言都是一愣。
“真的假的?”
“哎喲,不騙你的啦?!彼羝鹨贿吤济?,“論消息我最靈通,啥時候講錯過?”說著,她把聲音壓低,“就是祿全,祿大人府邸附近,好些人晚上看見有個黑影飄過來,飄過去……”
書辭聽她這語氣,滿背起雞皮疙瘩:“你好好說話?!?br/>
“街頭巷尾都在傳,那是祿大人冤魂不散!”
她顰眉:“扯淡,祿大人在刑部大牢里關(guān)得好好的,還沒死呢?!?br/>
“早晚總會死的嘛?!弊嫌癫辉谝獾臄[了擺手,“這案子挺邪乎,鬧得還很大,官府連告示都貼出來了。我估摸著姑爺是想把這賊逮住,到那時升職加薪,別說捕頭,沒準(zhǔn)還會被調(diào)到南北鎮(zhèn)撫司去呢?!?br/>
“原來是這樣?!毖詴滦氖轮刂氐仡h首,“我倒不關(guān)心他能否升職,只要人平平安安便好?!?br/>
書辭搖搖頭:“你不關(guān)心,姐夫關(guān)心,咱們娘也關(guān)心。你呀就別瞎操心了,男兒志在四方,求功名求利祿乃人之常情?!?br/>
不多時,遠(yuǎn)遠(yuǎn)的見牌樓下亮著三盞燈籠,正是溫明和兩個捕快在回巡視。
“姐夫。”
看到是她們倆,溫明憂喜參半,他望向言書月:“怎么又來了,昨天都說了夜間不安全,出了事怎么辦。”視線落到書辭身上,他又責(zé)備道,“還把人家也拖來。”
她頗為委屈:“我只是擔(dān)心你……”
書辭笑了笑:“我閑著沒事,不要緊的。”
沒辦法,東西拿來了總不能不吃。
紫玉忙著把食盒里的飯菜拿出來分給其他捕快。
溫明也是餓極了,兩塊餅子三兩口就下肚,言書月忙著給他灌水緩口氣。
遠(yuǎn)處的食店正關(guān)門打烊,寂靜的街道上鮮有路人。
“姐夫。”書辭提燈在牌樓下轉(zhuǎn)悠,“你蹲了好幾夜,有那賊人的下落了么?”
“快了?!睖孛靼豢陲炞?,含糊不清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查他的蹤跡,不出意外,就這兩天他肯定還會再行動?!?br/>
“他偷了什么東西?”
“偷東西倒是沒有?!彼肓讼耄安贿^也是遲早的事了。這種賊我見得多,頭幾天踩點(diǎn),等上一段時日,待你放下戒備時來一招出其不意,所以說啊……”
溫明尚在侃侃而談,余光發(fā)現(xiàn)那屋檐上有一道黑影飛快踏磚而過,他聲音戛然而止,眸中光芒閃過。
“果然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看你今日能跑去哪兒!”
他把手里的餅一扔,發(fā)足便追人去了,余下的捕快見狀也紛紛緊隨其后。
書辭盯著地上的餅不禁皺眉嘆道:“真是個敗家玩意兒。”
“小姐?!弊嫌竦鹬訙惿蟻韱枺霸蹅儸F(xiàn)在怎么辦?”
“跟過去看看吧。”
溫明會輕功,她們幾個女流之輩肯定追不上,跑跑停停找了半天,才在東長安街的一條巷子口看見他獨(dú)自一人摁著樸刀,左右環(huán)顧。
“溫大哥。”言書月氣喘吁吁地走到他跟前,“怎么樣?那個賊呢?”
“到這附近就突然消失了?!睖孛鲾Q著眉四處查看,“我想他定然沒走遠(yuǎn),說不準(zhǔn)躲在哪里,今天一定得把他找到!”
說完仰頭瞧了瞧近旁的高墻,足尖一點(diǎn)躍了上去。
不知為何,書辭總覺得周圍的景色越看越眼熟,小聲在下面喚他:“姐夫,你別進(jìn)去了,我瞅著這地方好像不太對……”
溫明蹲在墻上俯瞰:“這里頭草木多正適合藏人,他應(yīng)該就在里面。你們在下頭等著,別到處亂走?!?br/>
言書月老老實(shí)實(shí)的點(diǎn)頭:“哦?!?br/>
他正準(zhǔn)備往下跳,書辭突然間想起來,“等等!姐夫你不能進(jìn)去的?!?br/>
“這是肅王府的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