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廷作為師長,能開口向弟子元里求助,足以見得徐州內的情況已經到了不容樂觀的程度。信中寫明徐州從七月開始便雨水連綿,在夏季汛期發生了澇災,許多城池都被淹沒,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眾多。歐陽廷向朝廷和周圍幾州均發出過求救信,但無一回應。如果不是已到了生死關頭,歐陽廷也不會向自己的弟子求救。元里看完信就決定,他要親自去一趟徐州。歐陽廷是他的師長,師長求助,弟子自然要竭盡所能,親自前去也理所當然。而徐州又在揚州之北,在地理位置上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此地不能有任何閃失。元里親自去更能隨意應變,或許他還能趁這個時機將徐州拿下,成為自己的地盤。他將這個決定告知了部下,劉驥辛等人也并沒有反對,他們只是問道∶“主公準備帶誰一起前往徐州”元里沉吟一聲,“我準備走水路,你們誰不暈船”幾個人面面相覷。最終,謀士里只有郭茂和周公旦站了出來。周公旦老家在荊州,水路多,他以往是坐過船的。郭茂游學時走遍十三州,坐船也不在話下。至于武將之中,元里本想要將賈青、鄔愷、汪二三人都帶上,但汪二曾坐過船逃難,在船上大吐特吐,差點去掉半條命。元里便讓他駐守在冀州,守護冀州安危,只帶上賈青、鄔愷二人。徐州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元里沒有耽擱太久,打算即日便前往渤海之邊,帶著水師和他們戰船南下。他甚至都沒問楚賀潮去不去,就讓仆人收拾好了他們二人的行囊。等晚上楚賀潮回來后,他直接道∶“你看看還有什么沒帶的,明天一早咱們就出發。先去渤??匆豢搭櫾胶涂兹坏乃畮熅毜萌绾?、咱們的船只建造怎么樣,再坐船從渤海去往徐州。”楚賀潮挑眉看著行囊,“我什么時候答應和你一塊去了”元里更驚訝,轉過頭看他,“你不和我一塊去嗎”"……"楚賀潮道,"去。"次日一早,他們便帶著親兵往渤海趕去。大災之后必有大疫,元里以防徐州出現疫情,隨行的疾醫也帶上了許多。一車車糧食和藥材已經提前一步運往了渤海,地盤大的好處在這時凸顯得一清二楚。元里只需要從靠近渤海的郡縣調糧就行,省了許多運送糧食的人力。等他們來到渤海旁的軍事基地時,正見到水師把這些糧食和藥材在往船上搬運。大海遼闊,萬里無云。海浪滾動,帶著腥味的海風陣陣撲在他們的臉上。從來沒有見過大海的人抬起頭驚嘆地往遠方看去。海鷗盤旋鳴叫,巨大的船只立于海岸之邊,排列整齊,看著宏偉壯觀,令人心生震撼,顧越和孔然得知他們來了,匆匆過來行禮。許久不見,他們與之前的模樣變了很多,黑了、壯了,說話時自信許多。眼神明亮,讓人看著就知道他們這幾年過得不錯。見過面后,顧越便道“主公,您和將軍可要看一看水師營地”看著他們二人緊張攥起的雙手與期盼的神色,元里和楚賀潮對視一眼,頷首道“那就看看吧?!鳖櫾胶涂兹粠е麄冊诓澈_呑吡艘蝗?。從造船坊到水師訓練營地,再從糧庫到煉制細鹽之地。元里一一看過士卒們的能力和狀態,心中滿意地點點頭。這二人做得很好,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這支水師已經像模像樣了??赐曛?,元里狠狠夸贊了兩人一番,直把兩人夸得滿臉通紅才意猶未盡地停下,又問道∶“船只何時能啟程”孔然不好意思地回道“回主公,因為所攜帶的糧食、藥材太多,裝運耗費時間便要久一些,五日后應當能夠啟程?!狈乐故?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元里微微點頭,“那何時能到徐州”“主公放心,如今風向正順,咱們船只也快,一月之內必能到達徐州東岸?!痹镏肋@是如今最快的速度了,他在心里嘆了口氣。但他相信歐陽廷,歐陽廷寫信給他定會留出他接到信封并運送救濟糧到徐州的時間,一個月定會比歐陽廷所想的還要快。如今時間還早,顧越看了看天色和風向,沉吟片刻道∶“主公,可要坐船去海上看一圈”元里轉頭看了一圈,屬下們眼巴巴地看著元里,滿臉寫著想去。楚賀潮也給元里使了一個眼色,他也蠢蠢欲動。元里大手一揮,"走!正好讓我看看誰會暈船。"他們坐的船是略小一些的帆船,船上的水師忙忙碌碌,行走之間如履平地。元里上輩子沒暈過船,他自信這輩子也不會暈,上船后果然也沒有什么不適。相比自己,他更擔心從沒做過船的楚賀潮等人。等船一開起來,楚賀潮就跟著晃了一下,但很快便抓住了旁邊的柱子穩住了身形。元里看他臉色青白地變化著,連忙問∶"想吐嗎"楚賀潮抬手制止了他過來,喉結滾了滾,厲聲道∶“你別動,抓緊你旁邊的繩索,莫要走動。”元里卻不聽,三兩步走過來抱住了楚賀潮身邊的柱子,又把差點跌倒的袁叢云給拉了起來,抬手拍著楚賀潮的后背。楚賀潮氣得額頭青筋繃起,“別拍我了,你趕緊兩只手抱住柱子?!?沒事,"元里胸有成竹,"我這只手抱住就行。"其他人都靠著船邊坐著,手緊緊抓著船。坐著感受到的晃動比站著時少多了,元里往外看了看,大海深如黑夜,看著挺讓人害怕的。船越往深處走波浪越大,今日雖無云,但有風,木質結構的船沒有鐵船重,這船又并非很大,連元里站久了都有一種輕微的眩暈感。他視線收回來一看,除了楚賀潮還在倔強地抱著柱子站著外,其他人都已經靠著船邊坐下來了。楚賀潮的臉色鐵青,但神情卻比之前穩定了不少。元里正想問問他好沒好點,顧越就立刻喊道∶"大浪來了,諸位抓緊點!"話音剛落,大浪便將船只弄得左搖右擺。元里抓住手里的柱子,正要去拽楚賀潮,楚賀潮的手已經率先一步抓住了元里的手臂,緊緊攥著他,生怕元里摔倒。他們在海上行駛了約有半個時辰,楚賀潮逐漸適應了海上的搖晃,其他人也都適應良好,唯獨鄔愷一人暈船暈得面色憔悴,胃里翻江倒海,上岸了還雙腿一軟,差點自己絆倒自己??此@情況,元里就知道不能帶鄔愷走水路了。鄔愷也知道自己怕是不能跟著去了,他心中著急卻又不會說話,“主公,我能行的。大船比小船穩,我會努力克服,實在不行,我在床上躺到徐州也行?!痹飮@了口氣,訓斥道“哪能這么做你暈船如此嚴重,要是在船上吐一個月,命都要沒了半條。聽我的話,這水路你就不要走了。”鄔愷神色黯淡下去,“是?!倍脊炙粻帤狻锟粗嫔系淖载熤?,又忽然一笑道“不過,你倒是可以走陸路?!编w愷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著元里。元里笑道“我原本便準備等徐州的災情過去后便調派兵力駐守在徐州……如今你暈船,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我們走水路先行去給徐州送糧,你帶上兩萬幽州兵走陸路前往徐州,會慢上我等兩到三個月,等你到了徐州,徐州也應當安穩了,倒是省了再從北方調派兵力的時間?!编w愷雙眼緩緩亮起,當即起身拱手行禮,“屬下得令?!痹镱h首,“去吧?!编w愷也不見剛剛的身體不適,激動地大步退了下去。五日后,糧食等物資裝船完畢,元里帶著載滿十艘船的一萬水師以及二十艘船的救濟糧,浩浩蕩蕩地往徐州而去。徐州,下邳刺史部。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歐陽廷近日里多了多根白發,因為澇災一事,他足足像是蒼老了十幾歲。白日里,他要嘔心瀝血地安置災民,夜晚里,他也輾轉反側不能安眠,天還未亮便穿衣出去,繼續處理各郡縣的政務。直到早飯之時,他才匆從書房出來。他們府內的早餐吃得極為簡單,人人面前只有一碗粥而已,桌子中間是一疊小咸菜,唯獨歐陽廷的小孫子孫女碗里還有半個雞蛋。兩個五六歲的孩童已經吃了一個多月的米粥了,神情懨懨地吃不下去。小孫女把碗里的雞蛋吃掉,推著碗到呂氏面前,期待地問∶“祖母,你可以給月兒撒一些樂君叔送來的白糖嗎”呂氏慈祥地笑了笑,“可以給月兒撒一些?!毙O子也亮著眼睛道“勝兒也想要”呂氏讓仆人拿來糖罐子,倒了一些在兩個孩子的碗里,又蘸了一筷子直接放在了兩個孩子的嘴里。兩個孩子開心地瞇起了眼睛,開始老老實實地喝著粥。這一家子的吃食簡單無比,完全不像是刺史府該有的吃食。歐陽廷心中苦澀,飯吃到嘴里也沒滋沒味,他跟呂氏低聲道“是我連累了你們?!奔抑械拿准Z都被他拿出去救濟了百姓,乃至他們一家子也沒有多少存糧了。呂氏笑瞇瞇地看著他,也蘸了一筷子的糖塞到他的嘴里,“吃點甜的,別想那么多苦事。你都給樂君去了信,樂君一定會支援徐州的?!碧鹞渡⑷チ艘恍┛酀?,歐陽廷嘆了口氣,“幽州、并州偏僻荒涼,冀州又剛剛到樂君手里,雖樂君同我說北方三州早已大變模樣,但我也怕這是他報喜不報憂。徐州大半個郡縣都已被水淹,災民成千上萬,所需要的糧食以萬石計數,我只怕我的一封信會讓樂君壓力陡增,我怕他也沒糧啊?!钡碌饺缃?,歐陽廷走投無路,除了弟子元里,他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了。呂氏寬慰了他幾句,歐陽廷還是愁眉不展。早飯后,他又帶著刺史部的士卒出去看一看災民。街道上到處都是泥水臟污,受傷的百姓們裹著粗布或躺或坐在街邊,麻木無神,哀痛之聲不絕。有孩童哭著喊餓、喊冷,婦人則抱著孩子嗚咽。有本是強壯的漢子因洪水而摔斷了雙腿,有剛剛誕下嬰兒的女人已經沒奶水喂給孩子只能默默流淚。斷壁殘垣,一眼望去,竟沒有一絲生機。歐陽廷越看眼中越是酸澀,心中越是沉重。他艱難地走到施粥之處,看著排隊哭喊著求著多給一碗薄粥的難民,更是心痛難忍。側頭問道∶"咱們的糧食還能支撐多久"施粥的士卒干啞道“回大人,若是一日施粥一次,還能堅持一個月?!睔W陽廷深深地閉上眼睛。他所在的下邳受災尚淺都如此,其他地方又有多么艱難歐陽廷悲凄不已。澇災剛露出苗頭,他便開始想辦法整治,給周圍幾個州的刺史去了信,但卻無一人給他回應,皆用余糧不足打發了他。他又去信給朝廷,給陳王,可陳王也不愿意給他這個一直同陳王作對的老家伙糧食,只當做沒有聽到。歐陽廷又去找徐州內的豪強士族,可大難面前,人人只能顧得上自己,高高在上的世家豪強哪里會去管沒什么用的小小難民他們自然不肯出糧,還同歐陽廷道"人各有命"。人各有命、人各有命……這個世道,怎么變成這樣了。徐州一瞬變成了一座快要被水淹沒的孤島,歐陽廷孤立無助,如今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元里的身上。"施,"歐陽廷睜開眼睛,掩下自己都不確定的動搖,鏗鏘有力道,"接著施!一個月后,自會有救濟糧到?!彼窃诟孔湔f,也是在跟自己說。一定會到的,他的弟子一定會來相助他。防止失聯,請記住本站備用域名:()</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