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好似少時百般無憂的燦爛笑靨,陳氏不由上前追了兩步,“里兒……”元頌拉住了她,忍下別離傷痛,朝著元里擺了擺手。去吧。早日去,早日回,為父等著你衣錦還鄉的那一天。馬車漸行漸遠,直到看不到爹娘的影子,元里才放下了簾子。他輕輕嘆了口氣,卻很快恢復了精神。汝陽離洛陽也不過百里之地,而元里上輩子從小就獨立到大,離別之情雖然有,但不算濃重。他還在想著父親跟他說過的有關于楚王府的事情。楚王府的老祖宗是曾經和北周開國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至交好友,北周太祖立國后封了五大異姓王,其中就包括楚王府。封王時自然是開懷歡喜,但時間越久,北周太祖越是后悔,五大異姓王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于是便開始想方設法地鏟除這些異姓王。到了如今,異姓王里只有兩家還在。一家是乖覺地從封地離開,自覺上京活在皇帝眼皮底下的楚王,另外一家便是在封地擁兵自重的陳王陳留。有眼中刺陳王頂在前頭,楚王反倒是討了皇帝歡心,乃至如今楚王的長子楚明豐未到而立,便已是內閣次輔,人稱小閣老。楚王膝下有兩個兒子,各個才貌雙全,出將入相。長子楚明豐正是需要元里去沖喜的那一個,他自幼身體不好,卻聰慧非常,極得皇帝喜愛,年紀輕輕便已是一國重臣。至于二子楚賀潮,元里倒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這位戰功赫赫,兇名在外,在傳說中長得青面獠牙,能止小兒夜啼。因為楚王府給了元里很多優待,所以元里也拿出了相應的誠意。他專門了解了許多楚明豐的事跡,越看越是覺得這位身體病弱的權臣極不好對付,看完了之后,他又去詢問了從楚王府前來接他的老太監楊公公關于楚明豐的事情。老太監顯然很樂意看到元里和楚明豐“夫妻恩愛”,因此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什么話都往好里說。但元里聽著,又從蛛絲馬跡之中,加深了對楚明豐的忌憚。說完大公子,老太監還意猶未盡地問:“元公子可還要聽一聽我們二公子的事?”元里誠實地搖搖頭,“他就不用了。”沒什么交際,犯不著浪費時間。老太監可惜地咂咂嘴,轉而跟元里說了楚王府的其他事情。這一說便一直說到了洛陽,到達楚王府時天色已晚,元里筋疲力盡地從馬車里爬出來,覺得坐車可比騎馬累多了。他舒展筋骨,抬頭往楚王府看去。楚王府門前已經掛上了兩個大紅燈籠,門梁上纏著紅色布條與絹花,還貼著兩個碩大的“喜”字。已然一片歡喜熱鬧之意。老太監瞧他看出了神,生怕元里心中反悔,連忙道:“元公子,咱走吧?”元里回過神,吩咐人拿好東西,跟著老太監走進了楚王府的大門。護送他來洛陽的護衛里面,有三十余人是元里自己帶來的人。不止是護衛,還有三個一直跟著他的小廝。這些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自小跟隨元里長大,對元里忠心耿耿,他們將會是元里在洛陽扎根的基底。元里為楚王府的每一個主子都準備了精美的禮品。但老太監帶的路卻不是通向主院,元里疑惑,“楊公公,你不帶我去拜見楚王與夫人嗎?”“夫人叮囑過奴才了,”楊公公拎著衣袍,樂呵呵地道,“公子今日要奔波一天,這會兒快要月上枝頭,您先休息休息。待您歇息好,明日再見也不遲。”元里哭笑不得,“可是明日就是拜堂成親的日子了。”楊公公悠悠道:“您聽老奴的,盡管放寬心吧!”既然他都這么說了,元里也不再多說。片刻后,楊公公將元里領到一個院落里,“這就是您今后住的地方,院子還沒落名,等著您給起名呢。您瞅瞅有什么不順心的,小的這就給您安排好。”“沒有不順心,一切都很好,”元里看了一圈院內,笑著道:“一路走來,看見不遠處有個道房,那便叫它為聞道院吧。”說完后,元里讓楊公公代為向楚王及夫人道謝后,就讓楊公公離開了。他帶來的人飛快地整理著行李物品,排查著院內死角,沒過多久,小廝郭林就端上來了一杯冷暖正好的清茶。“大人,今日一早,農莊里傳來了一個消息,小的還沒來得及告訴您。”元里脫下外袍,解開箍得頭發疼的束帶,“什么消息?”郭林道:“前幾天剛來的汪二求您再收留一批難民。”元里笑了,披散的黑發落到他的背上,床帳影子明明暗暗,映得他白皙如玉的臉龐上,多了幾分家長里短的溫馨,“你回信告訴他,讓他數一數到底還有多少難民,這些難民現在又在哪里,里面有多少還能干活養家的人。如果這些難民已經往汝陽縣來,一定要讓他們莫要聲張,靜悄悄地從山路橫穿過去,不要被其他人看見。另外記住,如果有生病的災民,一律放在汝陽縣外安置。”郭林一一記下,又問:“公子,這些難民如果只成百上千還好,若是再多,咱們該怎么辦?”元里道:“汝陽縣還有那么多沒開荒的田地,只要讓他們活到秋收,自然變成了汝陽縣的人。”郭林為難道:“公子,如果人數過多,我們沒有足夠的存糧讓他們活到秋收。”元里解開床帳,“我問你,家中存糧幾何?每日每人賑災幾兩?這些災民在秋收之前難道沒有其他用處?你擔憂存糧不夠,你看看父親可有拒絕難民進農戶之事?”這一連串的問題將郭林問懵了,他仔細想了一會,慚愧地搖了搖頭。“你只瞧見我們拿著糧食送給難民,卻未瞧見以后能獲得什么,”元里慢悠悠地道,“人力、糧食,這可是如今最值錢的東西。漢中大旱,難民逃到洛陽卻被堂而皇之地拒之城外,怕是皇帝也……”他的話越來越低,沒讓郭林聽清。但郭林已經不敢再問了,他緊接著道:“公子,小的還有一事。汪二想要和您見上一面,他說他有非見您一面不可的理由,管事問過他是什么事,他卻說除了您不會告訴任何人。”元里來了興趣,“等成親之后還有‘回門’的日子,你提前做好安排,讓我和他見上一面。”郭林應是,老老實實地退下去寫信。房內寂靜,元里身穿雪白里衣站在床前,忽然嘆了一口氣。恐怕父親也知道這世道不容易,所以才對難民來者不拒。這些災民一旦成為他們的部曲,就會成為他們的家仆,元里倒沒有愧疚不安于此。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和價值取向,對這些災民來說,能成為縣令家的家仆是一件值得歡欣鼓舞的大好事。如果元里讓他們什么都不做,只接受每日的賑災米糧,他們只會不安忐忑,憂心明日、后日是否仍然有糧可吃。人心不定,便會發生躁動。元里再次看向腦內的系統。【萬物百科系統已激活。】【任務:入學國子監。】【獎勵:香皂配方。】皇帝年齡大了,對天下的掌控,已經一日不如一日。他要加快速度了。第二日,元里被一陣吹彈拉唱的喜慶樂聲吵醒。天色還未亮,一眾仆人便如水一般涌向了元里的臥房,推著元里去沐浴洗漱。一個時辰后,元里已經被束好了頭發,穿上了一身婚服。這一身婚服是身英姿颯爽的男兒婚服,層層疊疊好幾層,每一層都要換上許久。但再好看,也阻止不了元里被折騰得肚子咕咕叫。小廝小心翼翼地喂著元里吃些糕點,元里努力配合他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有人叫了一聲,“好了!”元里回過了神,低頭看了看自己,新奇地扯了扯衣擺。一身紅衣上身,整個人好似多了一層明珠溢彩的光輝,他自己瞧不見自己是個什么樣。丫鬟小廝們卻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元里長得白皙,俊美之資猶如玉樹,發如濃墨,眼似含漆,偏偏一張唇紅潤而健康,濃墨重彩的極有視覺沖擊力,活脫脫一個英英玉立的美兒郎。兩位繡娘忙著查看婚服還要改動何處,時不時低聲交談。“衣擺有根金絲紋出了頭,直接再補一補就可以。”“哎呀,這腰還要再收一收。公子瞧著個頭不矮,怎地如此瘦?”元里倒是想要解釋自己這并不是瘦,而是時常鍛煉的結果,但這話也說不出口。這些問題都是小問題,甚至沒讓元里將婚服脫下來,剛過午時不久,繡娘便已經將婚服修改完畢。北周婚嫁是晨迎婚行,要到傍晚才是舉行婚禮的時間。元里發呆地在屋里不知道坐了多久,那一絲和男人結婚的微妙都變為了困乏時,終于,楊公公眉飛色舞地來了,“元公子,快到吉時了,您快跟我來!”元里猛地清醒過來,他抹了把臉,待眼神清明后深呼吸一口氣,起身,“走吧。”楚王府已經淹沒在一片紅意之中。入眼能看到的樹上都掛滿了紅布條子,粉面的桃花含著花苞,透著一股含羞帶怯的喜意。吹吹打打之聲不知道從何處傳來,隔著泥墻似的,聽不甚清。成親的地點在楚王府的大堂,今日已高朋滿座,熱火朝天。楚王府長子成親,滿朝文武多半都得趕來賀喜,再看上一眼“新娘子”為誰。能進大堂的人都是和楚王有過交情的人,更多的人是在外頭坐著,送上賀禮,喝上一杯喜酒,都見不到楚王府主子的面。大堂內時不時傳來陣陣哄笑,只是因為楚王府長子的身體不好,這熱鬧也多了一層克制。元里一走進大堂,迎面就頂上了許多目光。“呦,”有武官咂舌道,“王爺,您家大兒媳真是俊吶!”楚王摸摸胡子,哈哈大笑,“那可不是,比你兒子要好看多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楊氏嗔怒地看了楚王一眼,朝著面色微紅的元里招了招手,“好孩子,快過來讓娘好好瞧瞧。”元里聽著楚王妃的自稱,更加不自在。他規規矩矩地走上前去,一靠近便被楊氏握住了手。楊氏面容有些憔悴,但因為上了妝,精神氣瞧著很不錯。她細細地看著元里,抿唇笑了,“先前就聽聞過你的名聲,如今一見果然喜歡得不行。我知你嫁給豐兒是委屈了些,但你放寬心,我們家絕不會虧待你。”元里笑道:“夫人言重了。”楊氏嗔怪,“還叫夫人?”元里只笑了笑,便岔開了話題。“娘”這個字,他實在叫不出口。底下忽然有人奇怪問道:“吉時都快到了,怎么沒見長公子出來?”楊氏和楚王對視一眼,正要說些什么,外面忽然有人驚聲高呼:“二公子回來了!”楚賀潮?這一聲驚叫,猶如一道驚雷劃破長空。有武將立刻站起身,又驚又喜地道,“楚賀潮回來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