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元里三番五次轉頭去看楚賀潮，專盯著他腰間的深色腰帶看。</br> 楚賀潮被看得火大，冷笑地捉住元里的目光，“嫂嫂在看哪里？”</br> 元里實話實說：“看你的腰帶?！?lt;/br> 一枚銅板都會被珍而重之地撿起來，楚賀潮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窮。</br> 男人寬肩窄腰，標準的倒三角身材。腰帶束縛下的肌肉結實緊繃，充滿著兇猛的爆發力度。看他的腰帶，和看他的腰沒什么差別了。</br> 說完這句話，元里便感覺到楚賀潮的目光變得更加冷厲，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句話似乎有些誤解。</br> 好像被看作挑釁了。</br> 元里摸摸鼻子，補救道：“將軍腰帶花紋不錯?！?lt;/br> 楚賀潮扯扯唇，“這是嫂嫂的人準備的衣服?！?lt;/br> 說完，他的目光移向了元里的腰間。他這位還未立冠的嫂嫂還是個少年郎，四肢修長，說不上弱，但放在軍營里完全不夠看。楚賀潮戲謔的看著元里的身形，特意在他纖細的腰肢上打轉，嘲弄道：“比不上嫂嫂的好看。”</br> “哪里哪里，”元里客氣道，“你的更好一點?！?lt;/br> 兩個大男人，在這里討論誰的腰帶更好看實在有些微妙。楚賀潮嗤笑一聲，沒再接著說下去。</br> 當夜，兩個人住在了農莊。</br> 農莊蚊蟲多，聲音也吵鬧。蟬鳴蛙叫，雞鳴豬嚎，元里到半夜才睡著，第二天醒來時，眼底泛著一片青色。</br> 今日要去插秧，元里吃完早飯后，照樣勸了楚賀潮一句，“家父的田地在農莊邊緣，深入林中，路遠偏僻，弟弟不如就留在農莊里?！?lt;/br> 楚賀潮笑了，他帶著黑皮手套的修長手指摩挲著韁繩，軟硬不吃，“嫂嫂這說的是什么話？身為一家人，兄長又不在，我怎么能看著你獨自干活？”</br> 這是元里第一次從楚賀潮嘴里聽到“兄長”這個詞。</br> 他這幾天也打聽了一些消息，傳聞中，楚賀潮和楚明豐的關系并不怎么好。據說楚賀潮曾經快要死在戰場上的時候，楚明豐還在上京城中請同僚喝酒吟詩，服用五石散。消息傳來，小閣老神色變也未變，嘆著氣同友人笑道：“是生是死，那都是他的命?！?lt;/br> 話罷，一杯酒水一飲而盡。</br> 人人都說多虧了楚明豐與楚賀潮都是一個爹娘，楚明豐才會盡心盡力為楚賀潮湊夠軍餉運向北疆，如果不是一個爹娘，他絕對不會管楚賀潮的死活。</br> 自從元里嫁入楚王府后，他時常能在楚王與楊氏的臉上看到悲痛凄涼的痕跡，但楚賀潮卻從來沒有因為他快要病逝的哥哥而露出悲容，甚至顯得格外冷漠，無動于衷。</br> 然而此刻提起楚明豐，楚賀潮的語氣倒還算平靜。</br> 元里若有所思，“既然將軍這么說了，咱們就走吧?！?lt;/br> *</br> 元里深知說話的藝術，七分真三分假混在一起才真假難分。他所言父親喜歡種田不假，在農莊有塊田地也并不假。只是這塊田是元里所屬，處于靜謐山野之中，四處群山環繞，泉水叮咚，在田野旁，還有一個簡單粗陋的小木屋。</br> 頗有幾分閑情野鶴，世外桃源的悠閑。</br> 田里已經被引好了水，到達地方后，元里脫掉鞋襪，便卷著褲腳下田栽秧。</br> 楚賀潮看著他熟練的動作，瞇了瞇眼睛，走到了樹影下坐著休息。</br> 元里手里抓著一把秧苗，插完一看，秧苗板板正正，排成一道直線，看著就漂亮極了。元里心里升起了滿足的成就感，精神百倍地繼續干活，但干著干著，成就感就變成了疲憊。</br> 昨晚沒睡好的后遺癥跟著顯露，元里時不時站起身捶捶腰，埋頭干到了眼前發黑。他站起身抹去頭上的汗珠，轉頭一看，好家伙，一畝的田地他才栽了二分。</br> 如果要他一個人干，干到天黑都干不完。</br> 元里低頭看著水面，晃了晃腳，水田蕩開了幾道波紋。有幾只蟲子在水面上飛速略過，趴在秧苗上靜靜看著元里這個傻蛋。</br> 正午的陽光被厚云遮住，天氣燥熱得令人口干舌燥。</br> 元里口渴，他一步步走到了岸邊，拿過地上的水囊，看著頭頂的大太陽嘆了口氣。</br> 累倒是可以忍受，只是這熱度，真是讓人心中煩躁。</br> 來的時候，元里只帶了林田一個小廝。因為他跟楚賀潮說過自己這是為父盡孝，所以也不便讓仆人幫著他一起下田種地。這會兒快到正午，林田知道他有中午吃飯的習慣，已經回農莊給他拿午飯了。</br> 偌大的山野之中，只剩下他和楚賀潮兩個人。</br> 元里一口喝掉了半個水囊的水，瞥了一眼樹底下悠閑躺著的楚賀潮。</br> 他頓時不爽了。</br> 元里走到樹底下，泥腳踢了踢楚賀潮的腿。</br> 楚賀潮睜開眼，低頭看著褲子上的泥點子，瞇著眼看向元里，眼神有點嚇人。</br> 元里皮笑肉不笑，“都是一家人，將軍，起來給我干干活？”</br> 他一張白凈俊俏的臉蛋這會兒也被曬得通紅，汗珠子黏在眼睫上，剛剛才揉過的眼睛發紅。頭發絲黏在脖頸臉側，顯出幾分向著長輩告狀的委屈可憐。</br> 楚賀潮剛想嘲笑地說以孝順揚名的元公子就是這么給父親盡孝的？但話沒說出來就被他不耐地咽了下去。男人起身，往田地里走去。</br> 元里本來還以為他會拒絕，愣了愣，追著男人的背影看去，楚賀潮已經下了地。</br> 楚賀潮種田的手法要比元里想象之中的更為老練，元里站在埂上光明正大地休息偷懶，但楚賀潮看了他幾眼，竟然也沒說什么。</br> 元里怎么說也是他的嫂嫂，有楚家的男人在，種田下地本就輪不到元里去做。</br> 元里舒舒服服地在埂上坐了一會，差點就這么睡著了。等到楚賀潮栽了快一半，他才慢悠悠地又下了泥地，跟在楚賀潮的身后偷懶。</br> 低頭插上一個秧苗，抬頭就會看到楚賀潮汗濕的后背。</br> 汗珠從發絲滴到后脖頸，衣服浸濕了一大塊，透著股汗臭味。元里眼睜睜地看著一只蟲子飛了過去，趴在了楚賀潮背上。</br> “啪”的一聲巴掌聲，楚賀潮臉色鐵青地回頭，“你干什么？”</br> 元里眨了眨眼，“有蟲子?！?lt;/br> 楚賀潮額頭鼓動兩下，還沒說什么，天邊忽然傳來兩聲悶雷，猝不及防的，天地猛地暗了下去。</br> 下雨了。</br> 田里的兩個人匆匆跑到了小木屋里，剛跑進去，驟雨猛得降下。如白霧一般磅礴，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水泡。</br> 疾風涌起，吹得木門猛得撞上了墻壁，泥灰簌簌落了一地。</br> 剛剛的燥熱渾然不見，冷意霸道地襲來，元里不由打了個寒戰。</br> 楚賀潮拖著個桌子過來抵住門，皺眉走到窗前看著外頭的瓢潑大雨。</br> “春日的天，孩子的臉，”元里也走過去，窗戶是用竹子編的，風雨從窗戶口斜著灌進來，差點撲了他一臉，“這么大的雨，估計只會下一會兒。等一等吧，一刻鐘后說不定就停了?！?lt;/br> 然而一刻鐘后，雨勢非但沒有變小，反而還越變越大。</br> 楚賀潮似笑非笑地盯著元里看。</br> 元里面不改色，“這雨沒想到還挺能下。”</br> 楚賀潮嗤笑一聲，從椅子上站起身，但剛剛站起來，他肚子里就傳出了響動。</br> 他停住了腳步，回頭看向元里，并不覺得餓肚子是什么丟人的事，慢條斯理地道：“嫂嫂，我餓了?！?lt;/br> 元里也餓了，他想了想，走到門邊看了看門前一片菜園子，使喚道：“你去摘些韭菜來?！?lt;/br> 楚賀潮沒說什么，拉開桌子就走進了雨中，片刻后快步回來，人已經被淋濕個透徹，英俊的臉上滿是雨水。</br> 元里用現有的東西處理了一下食材，準備做幾分簡單的韭菜雞蛋面。</br> 還好農莊的人知曉他要來種田插秧，在木屋里準備了不少東西，否則他們困在這里，就只能空著肚子等雨停了。</br> 這么大的雨，想必林田也無法趕過來。</br> 楚賀潮被濕衣服弄得渾身難受，他把外袍脫下，將上身的衣物全部纏在腰間，露出精悍健壯的上半身。瞧見元里拿著斧頭去劈柴之后，他皺眉，走上前直接從元里手里搶走了斧頭。</br> 他力氣大，結實的雙臂肌肉緊繃，一斧頭下去木柴輕而易舉地碎成了兩半，吧嗒摔在了地上。</br> 雨水從男人背脊上滑落到腰間。</br> 狹窄的木屋里，悍勇的男人味幾乎沒法躲藏，攻擊性一個勁地往元里面前沖。</br> 元里眼角抽抽，不適應地移開視線，專注弄著手里的東西。</br> 火堆很快燒了起來，熱意驅散了屋內的涼氣。</br> 吃完飯后，暴雨竟然還沒有停止。</br> 這一下，竟然就下到了晚上。</br> 窗口和門縫拿著東西堵住，防止雨水漏進。一個小小的木屋徹底成了海中孤舟，甚至瞧不清窗外雨下得如何。</br> 元里實在是困，抱著舊被褥躺在床榻上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時，入眼便是一片深不見五指的黑暗。</br> 他睡懵了，茫然地坐起身，被褥摩擦發生細微響動。</br> 黑暗之中，忽然響起一道微啞的聲音，“醒了？”</br> 元里循著聲音看去，但夜色太深，他什么都看不見。</br> “楚賀潮？”他試探地叫道。</br> 男人懶洋洋地應了一聲。</br> 元里松了口氣。他有些口渴，摩挲著下床去找水喝。腳卻不知道絆到了什么，重心不穩地往前摔去。</br> 下一秒，悶響聲傳來。元里直直摔倒在了楚賀潮身上，腦袋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他和楚賀潮齊齊發出一聲悶哼。</br> 元里的左手撐在一片滾燙堅硬的皮膚上，右手揉著腦袋，因為這被撞的一下，整個人瞬間從困意中清醒了過來。</br> 楚賀潮語氣陰森不善，“起來。”</br> 元里什么都看不見，在他身上摩挲著站起來。但楚賀潮又是兩聲悶哼，聲音忽然變得惱羞成怒，低聲近似于吼，極其駭人，“滾！”</br> 元里一抖，手里好像碰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他霎時間倒退數步抵到了木床。</br> 屋子里氣氛凝滯，只有兩道呼吸聲尷尬地響著。</br> 元里使勁擦擦手，這才想起來韭菜好像他媽的壯陽。</br> 過了許久，像是故意要打破這冷凝一般，楚賀潮忽然開口。</br> “嫂嫂，”黑暗中，他聲音冷冽，“楊忠發丟的那批貨，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哪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