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川靜靜跟在辛夷的身后，離她一人之隔，不遠(yuǎn)不近。
    辛夷問：“郡王不在這些天，可還平靜？”
    弈川眉頭不經(jīng)意地一蹙，“葛庸來過，審一個(gè)偷雞賊?！?br/>     辛夷哼聲：“……司馬昭之心?！?br/>     弈川：“我沒讓他見郁氏母子?！?br/>     這是一個(gè)陰沉沉的年輕人，說話簡練，不茍言笑，但和程蒼那種沉穩(wěn)拘謹(jǐn)又不同，他明明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卻被那張憂郁的面孔遮得暗淡無光。
    他存在感極低。
    辛夷仔細(xì)回想，見過無數(shù)次，就是說不出他是個(gè)什么人。
    她道“看來這位葛大人為官這些年，手腳不太干凈，才會(huì)如此緊張。幸好有你們在，不然，還不知道這頭老狐貍會(huì)翻出什么風(fēng)浪來?！?br/>     欒川面無表情地看過來，“郡王怎么失蹤的？”
    辛夷遲疑一下，看了看身側(cè)的杏圓，將段隋帶回的消息簡要說給他。
    走了一段，欒川突然停下腳步。
    “到了。”
    辛夷止住話，抬頭看過去。
    地牢里燈火昏暗，只照得見方寸之地。
    郁氏母子是分開看押的，一左一右兩個(gè)土牢分列兩側(cè)，要從同一道鐵門進(jìn)去。幾個(gè)身著差服的獄卒挎著腰刀，守在鐵門外面。
    鐵門外的值夜房前，坐著兩個(gè)身著軟甲的侍衛(wèi)，看到欒川和辛夷，連忙起身行禮。
    欒川抬抬下巴，“開門！”
    侍衛(wèi)抱拳，“是……”
    鑰匙插入鎖孔發(fā)出冰涼的聲音，在寂靜里帶來徹骨的寒意。
    哐當(dāng)一聲，鐵門打開，那油燈的火焰映著牢里的人影。
    辛夷略微的詫異。
    郁氏已經(jīng)睡著了，匍匐在干枯的稻草上，身子佝僂蜷縮，像一具尸體。
    在她對面，同樣簡陋的土牢里，坐著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兒子。一身囚衣干凈整潔，頭發(fā)束得很是整齊，雙手?jǐn)傇诒P坐的膝上，脊背端直地靠著墻。要不是他突然抬頭，那頜下無法處理的胡須和隱不住的驚愕暴露出此刻身陷囹圄的狼狽，乍然看去，只怕會(huì)以為是哪個(gè)大戶人家的清貴公子。
    “辛大夫來了？”
    一開口，盡是溫柔的神色。
    這個(gè)家伙到底是白紙一張，還是藏得太深？
    辛夷靜靜地看他，隔著鐵木制成的柵欄，好像看一個(gè)陌生人。
    “怎么了？”郁渡聲音里似乎帶了一抹笑，“故人來見，只為看我一眼？”
    弈川冷喝：“好好和郡王妃說話！”
    郁渡抬起雙手，朝辛夷和欒川深深一揖。
    “在下所知所想，那日已然告訴郡王，不知還能說些什么……”
    他略微一頓，望著對面牢舍里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郁氏。
    “家母的事情，在下實(shí)不知情，得聞家中竟藏有干尸和秘道，也是吃驚。水磨巷的房子最初是租來的，后來房主舉家搬去了汴京，便宜轉(zhuǎn)讓給我家，這便是我所知的一切。”
    相比郁氏的“概不交代”，郁渡確實(shí)是有問有答，但就沒有一樁說到點(diǎn)子上的。
    辛夷瞇眼看著他的表情，從容、淡定，不見害怕。
    她冷笑一聲，“青玉公子很善于偽裝。先前倒是小瞧了你?！???.BIQUGE.biz
    她回頭示意一眼，杏圓從值夜房里抬來一張凳子，放在牢門外。
    辛夷慢慢坐下來，云淡風(fēng)輕地道：
    “駝峰嶺山崖上的洞仙歌，有何蹊蹺？我希望你如實(shí)交代?！?br/>     郁渡眼里笑意淺淺，表情比方才更為柔和。
    “原來是為這個(gè)。”
    他好似松了口氣，然后盤坐到辛夷的面前，隔著牢門對她溫聲笑道：
    “當(dāng)年在下在十二樓得遇一位貴客，說要在駝峰嶺山中修建一座道觀。還說駝峰嶺有仙緣，必可高壽長生。他使了銀兩給在下，請?jiān)谙聻樗}詞一首，鑿于仙壁上。在下自然應(yīng)從。那時(shí)想到的便是家母所授《洞仙歌》，寫出來給貴客一看，他甚是喜歡，再贈(zèng)在下一方仙鶴硯臺(tái)。那硯臺(tái)如今就放在家中內(nèi)室書桌上，大人們?nèi)羰遣恍?，可以取來為證。”
    辛夷默然看他。
    “貴客是誰？”
    郁渡唇角一掀，幽幽嘆息。
    “說來慚愧，那日吃了不少酒，記得他是說過名諱住處的，醒來卻是全然忘卻。怎么，是駝峰嶺的道觀有問題？與此案有關(guān)？”
    辛夷眼波不動(dòng)，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青玉公子去過駝峰嶺嗎？”
    郁渡搖頭，“不曾?！?br/>     辛夷道：“駝峰嶺沒有道觀?！?br/>     “是嗎？”郁渡恍然地道：“那位貴客，莫非是哄騙我的？”
    辛夷看著他依舊鎮(zhèn)定的面孔，還有那昏暗的夜燈下與傅九衢略有幾分肖似的五官，沉吟片刻。
    “我再最后問你一遍，你當(dāng)真不知駝峰嶺內(nèi)情？”
    郁渡困惑地?fù)u了搖頭，眉頭微微蹙起。
    “辛大夫仍是懷疑我……”
    他喉頭哽動(dòng)一下，聲音低沉了許多。
    “就算我會(huì)欺騙所有人，也一定不會(huì)騙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你，我在汴京那時(shí)，已一命嗚呼。”
    想到這事，辛夷眉梢微微一撩。
    “你可知，你那個(gè)病是如何得的？”
    郁渡遲疑一下，黑眸里流露出晦澀的笑。
    “郡王先頭說與我知了。”
    辛夷平靜地道：“你家院子里的巨花馬兜鈴，就是罪魁禍?zhǔn)?。難道，你母親在家種植那樣的奇花，你就沒有過半分懷疑？”
    郁渡慚愧地低下頭去，道：“單以為它是一味平喘鎮(zhèn)咳的草藥，雖聞著不適，但常有奇效……”
    他聲音略略淡了些，像是回憶一般。
    “年幼家貧，沒有錢看病。我若是有個(gè)傷風(fēng)涼寒，母親都是自己配一些草藥給我服用。”
    “你聞著那奇臭，不犯惡心嗎？”
    “臭又如何？兒子怎會(huì)懷疑親娘？”
    聽著他細(xì)聲慢語的說話，辛夷嘴角的笑越發(fā)地冷冽。
    “你咳嗽的時(shí)候，你娘也會(huì)給你服用嗎？”
    “嗯?！庇舳捎质且恍?，“家里窮，買不起藥，自己種的草藥，娘吃，我也吃?！?br/>     “馬兜鈴味道極惡，吃著不難受嗎？”
    “我娘用糖和沸水沖調(diào)再喂我，苦是苦了些?？墒恰?br/>     他抬頭看著辛夷，笑得坦然，“哪有不苦的藥？”
    辛夷微微抿唇，“這么說，你身中馬兜鈴之毒，并不是你娘誠心害你，頂多是無心之過？”
    “呵……”郁渡哂笑一聲。
    “世上只有拋妻棄子的爹，哪有害兒性命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