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令美得知楚洮說的不是假話,自己兒子真的差點跳樓后，直接崩潰了。</br> 她的完美生活夢徹底被打碎，碎的徹徹底底,茫然無措。</br> 那個一直被她吹體貼溫柔老實的老公，如今也是慫包一個,根本撐不起事,畢竟生活里被唐令美做主慣了,他一向沒有什么發言權。</br> 最后還是在學校老師的建議下，申弘方聽課了一段時間,去醫院接受治療。</br> 醫院檢查結果很快出來，申弘方是中度抑郁外加焦慮癥，沒有完成對喜歡的人的承諾，在他生日這天失約或許是觸發他輕生的導火索。</br> 但申弘方始終表現的很冷靜，不多說話也不愿傾訴,他大多數時候安靜的聽著,聽唐令美聲嘶力竭的哭,錘著他的前胸埋怨他殘忍，聽醫生循循善誘的勸導和安撫，聽學校領導和老師的慰問。</br> 不管是誰,不管是什么話，都不能引起一絲波瀾,他眼底沒有光彩，也沒有希望。</br> 暫時停課后，他的學業只會被越落越多,他最后一件引以為傲的優點也不存在了,但同時,他又覺得很暢快,或許這樣，就不至于只是他一個人痛苦了。</br> 老師私下里跟唐令美說，申弘方的心結太多，唐令美的引導方法錯誤，導致他走向極端。</br> 醫生也說，這不光是申弘方一個人的治療，家長要做好準備。</br> 唐令美其實知道申弘方再逃避什么，成績下降全家人都在著急，只是她認為申弘方還不夠急，自己只有逼他一把，才能激發出他最大的潛力。</br> 還有那個西潯，那孩子唐令美偷偷見過，柔柔弱弱，內斂又膽小，似乎連大聲說話都不會，總是習慣躲在楚星寧后面，像個跟屁蟲一樣。</br> 她當然認為申弘方只是看上了人家的臉，畢竟西潯這種性格，完全不符合她的審美品位。</br> 申弘方喜歡的人，肯定也要是優秀大方，自信開朗，像一棵旺盛的石上松，生機勃勃的向往著陽光。</br> 但這個西潯，只是躲在陰暗潮濕的角落里，一株搖搖欲墜的蒲公英。</br> 但顯然，申弘方就是喜歡蒲公英，在他眼里，對蒲公英的承諾值得他用生命去祭奠，而生他養他的媽媽，反倒成了那股吹散蒲公英的邪風。</br> 唐令美想找西潯來開導申弘方，倒不是同意他們倆在一起，只是讓申弘方振作起來。</br> 但她抹不開面子，而且西潯也因此被班主任保護起來，輕易不會讓唐令美接觸。</br> 唐令美身邊又沒什么朋友，父母也去世的早，她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不得已，只好又給宋眠打電話。</br> 宋眠聽說這件事，不好意思再跟唐令美生氣了。</br>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成熟理智的孩子會放棄自己的生命，還是被楚洮制止的。</br> 學校和醫生后來分別找楚洮，江涉，申弘方談話，一點點拼湊出了天臺上的細節。</br> 宋眠未嘗不心驚肉跳，時時后怕。</br> 申弘方居然說楚洮和他是一種人，說楚洮永遠活在楚星寧的陰影下，只會被隨口夸獎一句還不錯。</br> 宋眠仔細回憶了一下，那些成長歲月里不被察覺的細枝末節，逐漸浮出了水面。</br> 她連續好幾天都沒睡好覺，如果今天站在天臺上的是楚洮，宋眠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br> 她不是不愛楚洮，她只是......只是有點粗心。</br> 想當初懷孕的時候，她也是捧著育兒心經，科學教育法，一遍遍研讀，一點點幻想，甚至在小本子上做了筆記，給自己定了標準。</br> 但生活的瑣碎讓她無暇應對太多，她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做的很好，畢竟兩個孩子都很優秀，可現在翻出那個本子上的筆記，宋眠發現，自己沒完成幾條。</br> 宋眠苦笑道：“我能給你什么建議呢，連申弘方都說了，楚洮應該理解他，我自己也挺失敗的。”</br> 唐令美抽泣著，嗓子都有些啞了，她用沙啞的嗓音斷斷續續的叨念著：“我是真的沒想到，他會那么報復我，你說我看著他學習是為了誰啊......我憑什么啊我......”</br> 宋眠只好提起精神，語氣溫柔道：“小唐，你得穩住，得堅強，現在申弘方需要你，你要讓他知道你是真的愛他而且以前確實做錯了。”</br> 唐令美捂著臉，慟痛道：“這些話醫生都跟我說過一百遍了，但我怎么就不愛他了啊，我就這么一個兒子，我不愛他我愛誰啊！我為什么就不愛他，你們為什么都覺得我不愛他啊！”</br> 宋眠安靜的聽她哭了一會兒，偷偷抹了抹眼淚，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或許......不是他要的那種愛吧。”</br> “你說高中誰沒也壓力？要說壓力說陰影，洮洮不也是，怎么洮洮就能克服壓力進步，申弘方就崩潰了呢？”</br> 唐令美劇烈的咳嗽了兩聲，咳嗽聲把她最后兩個字的音都吞了下去，看得出來，這次的事的確讓她傷心傷神，一下子就垮了。</br> “這......”宋眠恍惚片刻，“每個人的抗壓能力不同吧。”</br> 她不禁回想起楊柳偷偷跟她說的話，在天臺上，楚洮向申弘方承認，他的化學是跟年立華補的。</br> 楚洮哪兒來的錢，哪兒來的時間？</br>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補課，什么時候聯系的年立華？</br> 宋眠一概不知，不僅宋眠不知道，就連楊柳都不知道，因為楚洮不愿意說。</br> 對現在的宋眠來說，楚洮有太多秘密了。</br> 他為什么會和那個江涉一起出現在天臺？每次楚洮說出去一趟卻不是和陶松，其實是和這個江涉嗎？</br> “宋，你說換做是你，你能放任洮洮和星寧成績下降，放任他們早戀嗎？”</br> 唐令美喃喃問。</br> 宋眠沉默了好久，她也想了好多。</br> 自從分班之后，楚洮的變化仿佛走馬燈一樣，一幀一幀跳在她眼前。</br> 她輕聲道：“小唐，你敢說你高中時候就沒喜歡過誰嗎？”</br> 手機對面沒有回答，只有深沉的呼吸，呼吸聲伴著電流，沙沙作響。</br> 期末考試，申弘方沒有參加，醫生建議，暫時不要用考試成績和排名刺激他，畢竟他這段時間沒跟著復習，必然是會落后的。</br> 這次考試沒有惡意泄題，整體來說相對公平，楚洮考了十二名。</br> 江涉跳進了年級前四百，徹底擺脫吊尾車的行列。</br> 淮南一中的四百名，不算特別優秀，但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到的分數。</br> 和別人不一樣，江涉作為江戚風的兒子，進步一名校領導都要敲鑼打鼓一番，更何況是進步了上百名。</br> 聯歡會差點開到了江戚風家里，江戚風跟著應酬了兩天才算結束。</br> 暑假來臨，江戚風難得有機會，和沈晴一起，跟江涉吃頓家宴。</br> 沈晴和江戚風的關系還是一般，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但對于江涉的進步，他們都是欣喜且驚訝的，只不過沈晴的喜悅，從來都是不茍言笑。</br> 沈晴給江涉夾了一顆蜜煎櫻桃，小櫻桃嬌嫩可愛，紅彤彤裹著桂花糖漿。</br> 江涉目光微微一垂，盯著幾秒，拿起筷子夾起來吃了。</br> 沈晴笑容一僵。</br>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現象，雖然江涉吃了她夾的東西。</br> 她當然知道自己和江涉之間有很大的誤會和隔閡，甚至上次鬧到派出所那件事，她始終也沒正面回應，除了讓江戚風代為表達歉意。</br> 江涉小時候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鬧事進派出所，故意闖禍，至少也是個心里有她的表現。</br> 但現在，他如此配合，反倒是毫不在意了。</br> 江戚風摸了摸鼻尖，微挑了下眉，低聲道：“阿涉不喜歡吃甜的。”</br> 沈晴沉默了。</br> 她對江涉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小時候喜歡吃泡泡糖，愛喝可樂。</br> 她不知道江涉從什么時候開始不愛吃甜，但是江戚風知道。</br> 沈晴覺得挺荒唐的。</br> 她懷孕生子之后，為了帶江涉，放棄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外派機會。</br> 她給江涉喂奶，哄江涉睡覺，每天晝夜顛倒，擔驚受怕，差點神經衰弱產后抑郁。</br> 可那時候江戚風在拼事業，雖然沒什么錢，但大好的年紀，充滿了激情和想法，事業的藍圖繪制的無比龐大。</br> 當然，江戚風的確是個有才華的人，他也的確成功了。</br> 而沈晴錯過的那個外派機會，被一個在警校就處處不如她的男同學占了。</br> 她眼看著那個男同學一路扶搖直上，風光無限，而事實上，當初領導愿意給她爭取那個機會，頂著巨大的壓力，一定要在體系里扶植女性管理者，彌補淮市一直以來的側傾。</br> 上面給她的期許很高，當然也要她比同齡男性優秀更多，放棄更多。</br> 結果出來后，隊里有不少聲音，背地里笑支持她的領導自作多情，說她結婚后，肯定要一心撲在家庭孩子身上，怎么可能還有心放在案子上。</br> 沈晴看著江戚風風光無限，她實在是不甘心，她那么驕傲，怎么能滿足于只做江夫人，所以她在江涉還不太懂事的時候，把江涉扔給了江戚風的爸媽，重新起航。</br> 現在，江戚風做起了老好人，在兒子面前噓寒問暖，顯得她冷血無情，而江涉顯然也跟父親越走越近了。</br> 江涉根本不記得，她以前付出過什么。</br> 江戚風見氣氛有些尷尬，笑著緩解道：“兒子還跟我說，目標是考清華北大呢，長大了是不一樣，比以前用功了。”</br> 沈晴把筷子放在一邊，沾了糖漿的筷子尖剛好懸空，沒有碰到潔白的桌布。</br> 她輕笑了一聲，抬起眼，意味不明的看向江戚風，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你這么了解兒子，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變好了嗎？”</br> 江戚風稍微，皺眉道：“什么叫突然變好了，阿涉以前年紀小，喜歡玩鬧，咱倆又給了他足夠的錢，他就覺得沒必要用功，現在成熟了，當然就肯努力了，你不了解男人，男人長大都是一瞬間的。”</br> 沈晴勾起唇，側目看了江涉一眼。</br> 江涉氣定神閑，連眨眼的頻率都是緩慢的，顯然根本不想摻和父母的唇槍舌戰，只想當個不相干的旁觀者。</br> 沈晴又轉回頭來看江戚風，表情有些得意道：“那作為局長的我給你分析一下他為什么變了。</br> 江涉近幾個月的流量話費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打電話的次數更是是以前的一百倍，他的生活環境沒變，不存在突然多了大量需要聯系的新朋友。</br> 我和他見面的幾次，他噴的都是不同味道的抑制劑，現在的抑制劑包裝劑量，完全可以用半年以上，只不過他在頻繁的更換。</br> 你說江涉不喜歡吃甜食，可方才他吃的時候眉心舒展，鼻翼輕皺，唇角有微微上揚的趨勢，頸部的肌肉也很舒展，說明他根本不排斥，如果他不喜歡吃，就一定有人喜歡吃，而一想到那個人，他就十分愉悅。</br> 他的成績突然進步，甚至揚言要考清華北大，常規意義上，一個年級倒數的人，即便準備努力也不會把目標定在清華北大，跨度太大的夢想降低了真實感，無法提供連貫的動力。他這么明確，除非他非得去這兩所學校不可，不去就見不到那個人。</br> 對方一定是個學習很好的人，有良好的習慣，獨特的個人魅力，甚至愿意督促著江涉進步，這樣的人我偏巧見過一個，你兒子為了保護他寧可自己背鍋。m.</br> 當然，江涉一直夠義氣，他對朋友也完全能夠做到這樣，但朋友絕對激不起他學習的決心。綜上，你兒子談戀愛了，這一切都跟你沒關系，跟你說的男人一夜長大沒關系，只跟那個男生有關系。</br> 江戚風，別自作多情了，江涉從進來眼睛就一直瞟向蜜煎櫻桃，這是這家私廚特有的甜品，據說是祖上從宋代時候傳下來的，這種新鮮玩意，多值得給愛吃甜食的那個人嘗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