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六月，雨霧偏偏。

葉湫撐著傘，立于雨中。看著巷子中人來人往，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在將軍府中葉青對她說的話。

那天，也如今日一般，陰雨綿綿。就連他們的對話，也無故的沾染上了悲傷的氣息。

她記得，那天是外公得勝回來的日子。她站在院中等待消息，眼底的喜氣一目了然。

而她的父親，趁著這一天將軍府大門敞開，想著她不會在這一天與他爭吵。誰也沒帶，偷偷摸摸的溜了進來。

“湫兒，你可恨為父？”

葉湫聽到這一句，自葉青到來頭一次抬頭看他。

看著眼前男人鬢角的白發，葉湫不由得有些嘲諷，“湫兒不知父親為何這么問，湫兒又為何要恨您？”

“我知道我欠你們母子。可身處這個位置，不是我想如何，我就能如何。我不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求你能明白父親的難處，不要記恨我。”葉青情緒有些激動，上前兩步想要握住葉湫的肩膀，卻見她不著痕跡的躲開了。

葉湫稍退半步，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平淡如水，“幼時不懂事時，可能會有些許埋怨。但湫兒已然不是孩童，您與外公在朝堂上有多艱難湫兒知道，湫兒亦從未恨過您。”

從未有所期待，自然也不會有所恨。

葉湫垂了垂眸，終是未將這句話說出口。

“湫兒……”

葉青還想再說什么，葉湫卻不想再聽，將其打斷柔聲問道:“父親，外公馬上就要回來了。湫兒要更衣前去接外公回家。父親可要同湫兒一起？”

葉青一頓，擺了擺手道:“…為父便不去了，我在府中等你與父親回來。只是湫兒，路上多事，盡管父親將歸，守衛眾多。但也千萬記得要小心，注意安全。”

提起外公，葉湫展顏一笑，語氣中盡是溫暖:“有外公留下的暗衛護著，十幾年來湫兒未曾有過生命危險，就不勞父親掛心了。”

葉湫抬眸與葉青對視，帶著些許認真的說:“只是湫兒覺得，外公許是不想見您。若無其事，父親還是回府陪夫人的好，以免夫人怪罪下來，還以為是湫兒不讓您回家團圓。”

……

后面發生了什么，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她轉身之后，身后傳來了巨大的聲響。

緊接著，便是來自府里下人們的大喊。

葉湫眨了眨眼，身旁傳來的聲音將她拉出了回憶。

“小姐，我們該回府了。”

葉湫回過神來，看向身邊的葉沅，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笑。

“阿沅，你說父親會不會恨我？”

話一出口，葉湫愣了愣。

這句話熟悉的就好像前一秒還有人問過她一樣。

她想，原來父親問這句話時的心情，是這樣的。

盡管并不認為自己有錯，卻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無法饒恕的事。

那他到底會不會恨我呢？

恨我毀了他引以為傲的女兒，恨我殺了他的結發妻子。

葉沅抬手捏了捏葉湫的手指，緩緩搖頭，眼底的亮光讓葉湫覺得刺眼。

“小姐，老爺不會恨你的。你沒有做錯，沒有人可以開罪你。”

葉沅的聲音還在她耳邊，她的思緒卻早已不知去了何方。

是啊，他憑什么恨我？是他犯下了錯，是他惹得母親難過。是他間接害死了母親，他憑什么恨我？我不過是為母親申冤報仇罷了，他怎么能恨我呢？

那時的她不過五歲，盡情的享受著父親和母親的疼愛。

可是有一天，突然有一個穿著華麗的女人來到了家里。

從那一天過后，一切都變了。父親和母親不再那么恩愛，父親也不再經常來看她。

那時她還小，她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她只記得那個女人說的話很奇怪，而母親的臉很白。

那一天她和母親坐在院子里，突然有一個女人直直地闖入了院子里，把正在聽故事的葉湫嚇了一跳。

顧婷妍護著懷中的葉湫，打量著來人，眼底盡是疑惑。

方才的害怕還未平復，葉湫縮在母親的懷里，只露出了半張小臉。

“額娘，她是誰呀？”

顧婷妍垂眸看向奶聲奶氣的小姑娘，說著略帶責怪的話語，眼底卻盡是寵溺：“湫兒，這是王尚書家的小女兒，不得無禮。”

葉湫似是聽懂了，又似沒有聽懂，歪了歪頭，接著問道：“可是湫兒不記得王尚書是誰，她又為何要來我們家呢？”

顧婷妍淺淺的笑著，抬頭看向在她們不遠處的女人，柔聲道：“額娘也不知，不如問問王姑娘，王姑娘是所為何事而來？”

女人看著她母女二人，眼底閃過一抹狠厲，“我今日前來，倒也沒有什么大事，只不過是怕相爺不好開口，特地前來知會一聲。小女名為若蘭，若是姐姐不嫌棄，便喚我一聲妹妹。”

聞言，顧婷妍臉上的表情有些許的僵硬。

還未等她說話，王若蘭幾步走到她眼前，彎了彎腰，伸手挑起葉湫的下巴，笑吟吟道：“這便是葉家大小姐了吧？素日聽聞姐姐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妹妹還想呢，是怎樣的美人讓相爺娶了去。”

王若蘭頓了頓，看了顧婷妍一眼，眉眼彎彎，“如今一見，姐姐憔悴了不少，倒是這葉小姐生的漂亮極了，看這眉眼間也像極了姐姐，妹妹便知姐姐年輕時定是美人一個。只是不知妹妹能否懷上這么漂亮的小娃娃，若是可以……”

“王姑娘，這是葉府，我未聽說王家小姐出嫁的消息，還請你注意言辭，以免被有心人聽了去。”顧婷妍急忙出口打斷王若蘭的話，給身邊的丫鬃使了個顏色，讓丫鬟們下去。

王若蘭收回手半掩著臉笑了起來，只是還未等她說些什么，旁邊的葉湫奶聲奶氣的開了口。

“就是，我額娘可沒有什么妹妹，你這話若是傳了出去，我外公的名聲豈不是毀了嗎?”葉湫撅著小嘴，不滿的看著王若蘭。

彼時的她還聽不出王若蘭話中的意思，只覺得不能讓疼愛她的外公平白遭受了冤枉。

王若蘭和顧婷妍皆是一愣，但兩人心中所想，卻是完全不一樣。

“呵，葉小姐倒是可愛的很，只是再過些時日，怕是要喚我一聲姨娘了。”王若蘭嗤笑一聲，也不再多說什么，轉身就走，絲毫不顧身后的顧婷妍已經白了臉。

葉湫還想追上去說什么，卻讓顧婷妍拉住了。王若蘭的下一句話也傳了過來。

“哦對了，妹妹我聽說葉小姐深得相爺喜歡，也不知我這孩子日后可否分得一些。”

葉湫看著王若蘭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正嘀咕著“父親才不會喜歡呢，父親說了只喜歡湫兒”，眼角余光便看見前一秒還在溫聲和自己說話的母親倒在了石桌上。

顧婷妍喜歡白色，柜中大多都是白衣，她又喜凈從不會弄臟了衣裙。

而那一天，葉湫看見母親胸前有血，她頭一次覺得母親穿白色的衣服不好看。

以前她覺得母親穿白色的衣裳漂亮極了，白色更為母親添了一抹仙氣，像極了天上的仙女。

在那之后，她只覺得母親的臉在衣裳的映襯下更白了，白的不正常，白的讓她有些害怕。

而母親胸襟上那抹鮮紅更是刺痛了葉湫的眼睛，深深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

“小姐，小姐？”葉沅看著葉湫愣了神，伸出手在葉湫的眼前晃著。

葉湫回過神來，笑著拉下了葉沅的手，說了聲“無事。”

葉沅撅了噘嘴，提起了方才的話題：“小姐，這個世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開罪你。我家小姐可是頂頂好的人，旁人喜歡還來不及呢。”

葉湫看著她眼中的光芒，沒有說話，卻低聲笑了起來。

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

她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了？

堅定、自信，而又閃閃發光。

自那人走了之后，她好像就再也沒有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