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玉宮。靜妃一個(gè)人獨(dú)坐偏殿, 眉目間隱隱有憂愁。不管她對寧家有多少不滿,對五皇子有多少抱怨, 此時(shí)在同一條船上,她也只能想方設(shè)法保下五皇子, 保下寧家,其實(shí)就是保下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一副猛虎圖,一首絕妙好詩,不知高大全呈了上去沒有?若呈了上去, 皇帝能否有所感動, 能否放了他一向?qū)檺鄣奈寤首樱克挠H生孩子啊。
“孩子?”靜妃撫住凸起的肚子,心中有一絲柔情。這世上,除了孀母弱弟,也只有這個(gè)孩子, 是自己真正的親人。身為宮妃, 丈夫根本不能算做親人,你不知道哪一天,他會翻轉(zhuǎn)面皮,再也不認(rèn)昔日情份。
懷這個(gè)孩子的時(shí)候,皇帝和自己還是兩情繾綣,皇帝對自己還是情意綿綿,曾經(jīng)連著半個(gè)月留宿自己宮中, 對著自己的容顏嘖嘖稱贊。如今,人未老,色未衰,皇帝已是連面都難見著了。
這難道就是命?難道我就該這般命苦?靜妃秀美的眉宇間閃過一絲狠厲。憑什么,同樣是罕見的美人,同樣生得國色天香,孟悠然能夠嫁給張并這樣的英雄豪杰,在平北侯府一人獨(dú)大,日子過得悠閑愜意;自己容貌又不輸給他,卻只能進(jìn)到皇宮,跟一堆女人爭男人,跟一個(gè)冷酷無情的男人同床共枕,提心吊膽的過每一天?
寧伯爺這蠢貨,寧妃這笨蛋,提親提了不只一回,居然都讓孟悠然給擋了回來,真是笨死了。如果自己也嫁到平北侯府,能做正式的夫人當(dāng)然好,哪怕只是做了二房,以自己的姿色才智,能過得差了?張并是個(gè)有情有義的男人,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吃了虧去。
如果嫁到平北侯府,以張并的度量,以張并的尊重岳家,自己孀母弱弟定能一同帶去,便不會像如今這般,因?yàn)閷幖覓队兴麄兌耍约禾幪幨軤恐啤?br/>
可恨派往平北侯府的諸人,竟是全軍覆沒。這孟悠然,文官家的庶女,竟有膽子殺宮中內(nèi)侍,大大出乎人的意料。唉,若是能挾持到她,一則能迫使張并顧忌到胎兒,考慮投誠五皇子,二則,把她捉了來,看她在自己腳下俯伏求饒,是不是很解氣?這等嫉妒不容人的女子,活該她有這一天。
靜妃想了半日孟悠然哭泣求饒的場景,心中很是快意:這回你躲過了,往后可沒這般走運(yùn),下回定要你脫去侯夫人華美的外衣,形容狼狽,再也沒有能迷惑男人的風(fēng)姿。
一個(gè)小宮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了進(jìn)來,跪在靜妃面前顫聲回道:“寧妃娘娘,薨了。”她是被大宮女逼著進(jìn)來的,很是不情愿。傻子也知道,靜妃不會喜歡那個(gè)帶來惡劣消息的人。
靜妃不耐煩的挑挑眉,“知道了。下去吧。”小宮女如蒙大赦般,磕頭退了出去。僥幸躲過一劫,小宮女當(dāng)即決定多去佛祖跟前拜拜,叩謝神恩。
總算死了。靜妃冷酷的想道,這么蠢的女人,被她拖累死!跟她說了,同樣的招數(shù)不能使第二回,她偏不聽,又搞生產(chǎn)之日“異香滿室”的把戲,結(jié)果呢,不知被誰做了手腳,生下名怪胎,一世的辛苦全都付諸流水,被貶入寒玉宮。
不知這蠢女人怎么想的,已經(jīng)有了一名夢到“紅日入懷”,生產(chǎn)之時(shí)“異香滿室”的五皇子,那就夠了,還折騰什么?你還能再折騰一回“紅日入懷”?有一個(gè)兒子是帝王之相難道還不夠?天無二日,國無二主,靜妃越想越覺詫異,真不知寧妃是怎么想的。
寧妃作死,連累得五皇子、英敏公主,以至于靜妃,這三個(gè)從前很是受寵愛的人,一夜之間跟皇帝疏遠(yuǎn)了,皇帝再看到五皇子,再看到靜妃,眼神都不一定樣了,很是冷淡。
有個(gè)笨蛋親娘,這五皇子也不怎么樣!靜妃輕蔑的想道,皇帝不過流露出讓他就藩的意思,他就想造反,造反這事,哪有這般容易的?就算他糾結(jié)魯王世孫,糾結(jié)外鎮(zhèn)的總兵,可他們做的事只是令皇帝對五軍都督府幾位重臣生疑而已,真正能被他們籠絡(luò)到的,只是些小魚小蝦,不得志的低級武官,甚至強(qiáng)盜土匪,能成什么大事?以至于一向文弱的太子,都能率領(lǐng)御林軍活捉了五皇子,京中也沒亂太久,便被上直衛(wèi)、五城兵馬司平息掉了。
幸虧,自己一直是躲在幕后的!幸虧,自己聰明伶俐,暗中所做的事從不曾被揭破!所以自己不會有事,靜妃不免有些慶幸。只是,到底姓寧,如果五皇子真是一蹶不振,自己在宮中的處境會越發(fā)的難堪,越發(fā)的凄涼,還是要想辦法保住五皇子,保住寧家。在這皇宮中,若沒有任何勢力,只憑自己一個(gè)人,日子可是太難了。
只是,皇帝貌似是個(gè)明君,其實(shí)殘酷無情,他對五皇子,對這次叛亂,會怎么處治?會網(wǎng)開一面否?若還是偏愛五皇子,一句“子弄父兵”就可以開脫干凈;若失了情份,問謀逆罪也不為過。皇帝他,究竟會怎樣?靜妃心中頗為惴惴不安。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兩儀殿中的皇帝喃喃自語,圖上的白虎栩栩如生,親呢看著身后的幼虎,情景很是動人。
高大全恭謹(jǐn)侍立在一旁,只聽皇帝笑問:“這幅圖,這首詩,很見功力,頗有深意。你從哪里弄來的?”高大全“撲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皇上恕罪,這是靜妃娘娘命奴婢呈上的。”
以前靜妃得寵之時(shí),常托高大全將一些香艷詩詞、香囊錦帕之類的物事轉(zhuǎn)交皇帝,皇帝便會大笑,“朕忙于國事,冷落了妃子,妃子不甘寂寞了。”便會上靜妃宮中去看她。
高大全從小服侍皇帝至今,豈是沒眼色的人,哪會不知道靜妃的寵愛已是大不如從前?但靜妃既托了他,他還是照舊呈了上來,“靜妃娘娘常送詩詞給皇上的。想是這回她做的詩不好?”見皇帝似有怒意,高大全堆著一臉媚笑,小心的問道。
“你說她做的詩好不好?”皇帝聲音冷冷。高大全忙道,“奴婢不認(rèn)字,哪里知道好不好。”
皇帝面色稍霽,高大全接著說道:“奴婢想著靜妃娘娘懷著身孕,肚子里的小皇子緊要著呢,不敢惹靜妃娘娘生氣,便聽她吩咐,呈了上來。”宮中才夭折一兩位不足一歲的小皇子,皇帝對子嗣更是看重了。
這高大全,倒真是一片忠心。皇帝皺眉道:“往后不可自作主張。”高大全忙趴在地上磕頭,著急忙慌的樣子有些滑稽,倒招的皇帝笑了一笑。
這日是初一,皇帝照例去了皇后宮中,交待皇后,“有身孕的宮妃,你務(wù)必好生照看。”又淡定說道,“讓靜妃好生養(yǎng)胎;她身子不好,可憐,不知生了孩子,自己還能不能撐得住。”
皇后心中狂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惋惜的附合皇帝,“是啊,真不知她能不能撐得住。”
皇帝走后,皇后望著他的背影發(fā)怔。先帝是優(yōu)柔寡斷,在兩個(gè)兒子中間猶豫了很多年;這個(gè)男人則是心狠手辣,直接讓兩個(gè)兒子對搏,強(qiáng)的生存,弱的……說來,他會怎生處置小五,舍得殺么?皇后只能心中想想,永遠(yuǎn)不會當(dāng)著皇帝的面問出來,皇帝一向不許后宮干政,包括太后,包括皇后。
平北侯府。
黃氏姐妹看見剛剛進(jìn)來的張并,都有些怔神:他一向是屬于身材高大容貌粗獷的男人,此時(shí)精心裝扮過,頭戴束發(fā)紫金冠,身穿青色蜀錦福字暗紋長衫,腰束鑲白色美玉蜀繡腰帶,踩著玄色朝靴,竟比平日顯得俊美,更多了分斯文。
“我和兒子頭回見面”,黃蕊又想起這句,又想大笑,生生忍住了,正色夸獎(jiǎng),“儀容極佳,大哥兒定是喜歡的。”嬰兒剛生下來,還沒起名字,如今都叫大哥兒。張并笑著一揖到底謝過。
黃蕊拉拉黃馨,也不管她有多么不情愿,拉著她出去了。人一家三口團(tuán)聚,咱們湊什么熱鬧啊。黃馨嘟囔著舍不得孩子,黃蕊只不理她。
悠然已是小睡了一會兒醒來,這會兒精神倒還好。張并還沒走到悠然床前,就停了下來,癡癡望著悠然,問了幾句傻話“你累不累”“還疼不疼”“想吃什么”,悠然躺在床上,欣賞了張并的新形象,“你這個(gè)樣子,很好看。”
張并緊張的上下打量自己,“真的好看?你說兒子會不會喜歡我這樣?”他就是顧慮孩子會不會喜歡,才中途停下的。悠然閉了閉眼睛,該怎么跟他說呢,說剛出生的孩子還什么也看不到?
“真的好看,兒子肯定喜歡。”最后悠然是這么說的。張并聞言大喜,大步走到床邊,捧起妻子的臉蛋親了親,二人頭挨頭一起看嬰兒,“兒子長得真像我!”張并樂壞了。
這紅通通的,能看出什么了?悠然不同意,“還看不出來呢,沒準(zhǔn)兒長得像我。”張并笑道:“兒子自是像我,閨女才要像你。”
“你不是一心想要閨女?”悠然斜了他一眼。還是重男輕女吧,看見兒子,把他高興的,飄飄然的快上天了。
“我媳婦兒這么辛苦生孩子,難道我還再挑挑男女?”張并眉開眼笑,“哥哥讓著你,先生個(gè)兒子,讓你看看哥哥小時(shí)候的樣子。”他是一心想看小悠然,推己及人,就覺著悠然肯定也想看小張并。
孩子只要是自己的,男女都好。
兩人看過來看過去,也覺得看不夠,兒子生得真好看!悠然溫柔似水的說道:“生孩子那會兒,疼得想死,說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等看到他,又覺得一切都值了,為他受再多的苦也情愿。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這老話是有道理的,悠然生過孩子,想起黃馨生自己時(shí)肯定也是受大罪了,在心底懺悔起來:有時(shí)對她太蠻橫了,有時(shí)對她不夠有耐心。這往后,可真要好好的孝順?biāo)攀恰?br/>
還有孟賚,自己沒少惹他生氣,往后也要改改了。老爹年紀(jì)大了,折騰不起了。悠然想起孟賚,按住張并的手問“京中太平了?無事了?”得到肯定答復(fù)后又問“泰安呢?”孟家一大家子人都在泰安。
聽張并篤定說泰安也無事,悠然放了心,打了個(gè)呵欠,“困了,想睡。”在丈夫懷中安心睡著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