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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有美一人

    鐘氏興致很高, 季學士可是朝中大佬,季氏又是太夫人的母族, 這親事簡直無一處不好,“ 是季學士的老來女, 自小寵愛得很,十八九歲了還沒挑下女婿。”她是想解釋,季小姐已經這個年齡了還待字閨中,只是因為父母太寵愛了,可不是姑娘不好。
    卻不知,孟賚最怕的就是這個。“自小寵愛得很”?這個太嚇人了,怕不寵出一個天之驕女來!又嬌縱, 又不懂事, 兒子將來的日子怎么過?!
    孟賚溫和說道:“這門親事自然是好的。只是宣哥兒已經立志中了進士后才談婚事,男兒豈可言而無信,明年春闈后再說吧。”
    季家小女已是十八九歲了,哪里等得起。孟賚這推辭的意思連鐘氏都聽出來了, 吃驚道:“季家可是一等一的人家……”
    孟賚打斷她,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當初宣哥兒說要中了進士后才議親,咱們二人不是都贊同么?這當兒再改口,做父母的威信何在。”說完拂袖而去,剩下鐘氏一人怔怔發呆。
    這么好的親事還要等,真不知他在想什么。鐘氏搖搖頭,實在想不明白。當初是說過那樣的話, 那不是因為要堵老太太的口么,省得老太太要把胡曉禮塞過來,可現在胡曉禮都已經塵埃落定了呀。
    他這陣子總是住書房!鐘氏最恨這一點,卻不敢追過去。他定過一條鐵律:不許去書房擾他。若違了這一條,再不講情面的。
    又有什么事惹到他了?沒有啊,近來什么事也沒有,太平得很。鐘氏心頭一片茫然。
    書房里,悠然一臉的不贊成,“家里好容易太平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爹就別管了。”
    孟賚沉著臉,“怎么不是大事,真要把你們凍出病來才是大事不成?”
    悠然嘆口氣,“不會凍病的,爹就放心吧。”很想說句,“就算凍病了,你也不用拿著當件事。”卻沒敢說出來,怕孟老爹更著急。
    鐘氏人并不壞,但真不是一個大度的人。中國古代遠比現代寒冷,京城又在北地,入冬后真是寒風徹骨,滴水成冰,這樣天氣若不燒地龍,日子是很難過的;若是連炭火都不足,凍病了可不是什么稀奇事。
    入冬后,也是貧民最難過的日子,寒冬臘月凍死人的事件,在這個時代真是屢見不鮮。
    鐘氏在財物上并不是個小氣的人,她自出生以來,就沒為銀錢煩心過,也從不覺得銀錢是多么管用的東西。但是在感情上她是個很吝嗇的人,若有人跟她分享男人,跟她的兒女分享父親,她是很不高興的。孟賚對悠然的寵愛她十分不滿,所以老太太胡氏對付悠然時她才會冷眼旁觀,甚至一度還想推波助瀾。害悠然不成,鐘氏心中十分不爽,眼下悠然和黃馨住在一處,鐘氏便借口家計艱難,把姨娘們屋里的銀霜炭份例停了,只給普通的炭,煙極大,份量也不足,悠然和黃馨的這個冬日,十分難過。
    大毛衣服也沒有,不只悠然沒有,嫣然和安然也沒有,“一絲一縷,當思來之不易。就穿去年的吧。”鐘氏淡淡說道。嫣然和安然心下都叫苦,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去年的衣服都小了呀,卻也不敢什么,只低頭應“是”。
    悠然去年還在廣州,廣州的天氣,哪里用得著穿大毛衣服。所以她是根本沒有。
    欣然自是已有了新的,卻偏偏說是去年舊的,誰還敢拆穿不成?
    孟賚前陣子忙昏了頭,送走大女兒后有一天才不經意間發現這些,氣得夠嗆。他已懶得跟鐘氏理論,很費勁,現在不管跟鐘氏說什么孟賚都覺得很費勁。
    “太太剛說了就穿去年的,您立碼去置買新的,不是跟太太明著打別么?”孟賚可不會看著自己親女受凍,想要去給幾個庶女全去置買新的,悠然勸著他,“緩緩吧,現在還不到最冷的時候。”
    明著打鐘氏臉,可不是好事;不說大的,單說鐘氏惱火起來,再給幾個庶女旁的小鞋穿,就更麻煩了,真會家無寧日的。
    孟賚不管對鐘氏有感情也好,沒感情也好,面上他都會給嫡妻應有的尊重,若鐘氏真鬧將起來,會很棘手。
    所以孟賚很不耐煩。任由鐘氏如此,絕不可能,總要想出妥當辦法才行。
    悠然抱著孟賚的胳膊,笑吟吟勸著煩燥的老爹,“英吉利有位國王,叫做查理一世,他的女兒們曾在法蘭西落難,大冬天的沒炭火取暖,只能躲在被子里凍得發抖,公主還這樣呢,何況我們。何況我們也不是沒有炭。沒什么了,不必多想。”
    對于任何一個家庭,經濟問題都是大問題。孟家的問題在于男女主人經濟力量不對等。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使得孟賚很多年來在經濟上虧欠了鐘氏,這也是悠然會一股腦把外放三年賺到的財物全交給鐘氏的原因:就當替我爹還你這么多年來經濟上的付出了。
    悠然不喜歡欠別人的。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
    悠然還喜歡很坦蕩的生活。不喜歡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不做就是不做,明著告訴你,我就是不做。
    個人性格如此,談不上好壞。妥當與否,又另當別論。做人,不要違背自己的天性。
    生下來是顆辣椒苗,偏要長成顆茄子,那又何必。不是誰都能大紅大紫的。
    不是誰都適合扮淑女。
    深夜。一個人影悄悄溜出孟宅。
    街角。一個高大沉默的男人正等著她。
    “少爺就要出發了吧?能不能帶上我?”莫懷是個有雄心的女子,渴望做大事。
    “大軍集結已畢,整裝待發。”張并答道:“女子就不必上戰場了。打仗是男人的事。”
    雖是意料之中,莫懷還是很覺失望。這次遠征只集結軍隊就用了兩個月時間,集中了全帝國的精銳部隊,這樣一場宏偉的戰爭,武功高強的自己卻無緣參加。
    “孟家可還太平?”張并終是不放心,她曾落水幾乎至死,誰知后宅還有多少陰險。
    莫懷把近來的事細細說了。
    張并聽完,沉默半晌,命莫懷,“回去吧。好好服侍。”莫懷應聲走后,張并一個人緩緩走了回去。
    高大孤獨的身影,透著莫名的蒼涼和悲愴。
    自己想要勝利班師后才正式訂婚,是不是想錯了?張并耳邊仿佛回響起許先生的話“,你若凱旋歸來,勢必位高權重,那時再聘娶孟家庶女,身份地位十分不配,惹人猜疑!”
    可若現在訂婚,將來自己若有死傷,她怎么辦?自己班師回朝后若功高震主,受到猜忌,性命堪憂,甚至連累家人,她怎么辦?
    能不能有個兩全的辦法?張并一個人緩緩走著,慢慢想著。
    京城冬日的清晨十分寒冷,悠然冒著刺骨的寒風,循例至孟老太太、鐘氏處請安過后,去了學堂。
    學堂里只有她和孟正宇、孟正寬三個學生。欣然等小姑娘冬日冷天是不上學的。
    小宇的功課越來越好了,悠然笑彎了眼睛。
    孟老爹準會高興的。他嘴上雖不常說,悠然卻知道他是關心孟正宇功課的。這個過繼出去的兒子,一樣是他心愛的孩子,他關心孟正宇的前途。
    要是能再關心下孟正宇的感情,就更是個好父親了。悠然暗想。不過,有鐘氏這樣的妻子,想要從感情上關心孟正宇這個兒子,還是有點費事的。
    這天中午,悠然頗有些意外的見到了孟正宣。
    咦,他不是該在國子監住讀的么,聽說春闈快到了,用功到了瘋狂的程度。
    不知為什么,悠然總覺得孟正宣臉有些紅。是冬天的緣故么,不像啊,倒像是害羞。
    孟正宣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更加深了悠然的懷疑。唉,難道真是哪個少男不懷春?
    孟正宣猶豫再三,終于狠下心來,結結巴巴的說出一件事情,原來上個月鐘拉著他喝過一次茶,“大表哥不能這么傻讀書,也該消閑片刻。”孟正宣被小表弟纏得沒辦法,真上茶樓喝茶、聽說書、聽唱曲兒,玩了一會兒,不想唱曲兒的小姑娘,因生得美,被個惡少調戲,鐘這個“玉人”性子最是火爆,打抱不平,把那惡少打了一頓,救下唱曲兒的小姑娘。
    “好極!”悠然拍手,“正該如此!”
    應該還有吧?夸完悠然就等著聽下文。
    孟正宣紅了臉,吭哧半天,方說出茶樓雅間有位姑娘,雖是少女身份,卻是俠義心腸,直接出手資助唱曲兒的小姑娘銀兩,讓她有錢回老家,買塊地安份過生活。
    咦,這樣的姑娘,悠然怎么感覺似曾相識。
    “是,水姐姐?”悠然試探的問道。水冰心真是有幾分俠氣的。
    悠然不過是亂猜。因為孟正宣既然專程跑來跟自己講,該是自己認識的人,果然,孟正宣紅著臉點了點頭。
    難不成,大哥哥看上水姐姐了?悠然傻了眼。
    這兩人,不配呀。水姐姐可是一心要嫁個英雄豪杰,大哥哥是一介書生。水姐姐最不喜歡的就是書生。
    悠然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孟正宣,迫切等待他說出下一句。孟正宣期期艾艾道:“水姑娘身邊,有位穿淺綠衫裙的少女……”
    悠然一下子放心了,不是水姐姐呀,有戲!悠然湊近孟正宣,滿臉興味,“那位綠衣少女定是極美?”
    孟正宣臉紅成了一張紅布。點了點頭。
    “聲音也極動聽。”孟正宣聲音低得簡直讓人聽不到。
    悠然卻聽到了。大哥哥這么方正的人,情竇初開啊,難得,難得。要知道,孟家的男人,婚前是沒有通房丫頭的。
    “這位姑娘,定是出自名門了?”悠然趴在孟正宣臉邊,一臉壞壞的笑。
    跟水冰心在一起的,應該是了。水冰心的朋友中,除了自己,出身沒有不好的。
    孟正宣輕聲說道:“她,她是季學士的小女兒。”
    悠然全明白了。
    孟正宣是看上人家了,不敢親自跟老爹開口,要借自己跟老爹說。可是,不對呀,他可以跟鐘氏說呀,怎么找上自己了呢?
    要說孟家大哥哥也真不笨,輕聲解釋,“季家著人來提親了,爹爹不肯答應。”
    原來如此。
    悠然大包大攬,“哥哥就回去用功吧,妹妹知道該怎么做。”一副“我辦事你放心”的表情,讓孟正宣心中安定不少。
    這個小妹妹,辦事素來是有分寸的。孟正宣匆匆趕回了國子監,又用起功來。明年一定要考上進士,讓她風風光光的嫁過來。
    晚上,悠然聲情并茂的講了一個茶樓發生的故事,孟賚聽著倒也有趣。悠然湊近孟賚,狡黠的笑問:“爹爹想不想知道,這些貴族少男少女都是什么人呀。”
    “哦?我認識嗎?”孟賚用眼神問道。
    悠然笑吟吟揭開迷底,“一位是玉人鐘,一位是水姐姐;那位綠衣少女,是季學士家的小閨女,還有一位嘛,是我的大哥哥。”
    孟賚愣了半天,才慢慢消化了這件事情:宣哥兒對季家小女是有意的!
    愛孩子的孟老爹做了難。違背兒子的心意,不忍;讓兒子娶個嬌縱的老來女,也是不忍。
    “您怎么知道老來女一嬌縱啊?”悠然覺得不可思議,“那照您這么說,那些覺著庶女一定沒教養,一定小家子氣,一定狐媚子,一定……”
    孟賚怒道:“誰說的?誰說庶女一定是這樣了?”
    悠然沖他攤攤手。
    孟賚也猶豫起來,若說庶女一定教養不好,自己定是不認的,可世上庶女確實大多教養不好。那,老閨女也不一定都不適合做長子長婦?
    可是,自己也沒辦法親自相看人家姑娘去。靠鐘氏,又靠不住,她那眼光,長興侯夫人那樣的婦人都沒看出來有何不妥。
    悅然又不在京城。
    長子長婦,必要慎重。
    悠然慷慨悲壯的模樣,“我去!”
    請水冰心約上季家小女,玩上一天半日的,女孩什么心性,總能看出個一分半分的。
    這實在不是悠然該做的事,可悠然不舍得孟老爹左右為難,說不得,要淌這混水了。
    孟老爹百般無奈之下,只能答應。兩日后悠然從水家回來,兩眼亮晶晶的,“我就說嘛,大哥哥的眼光必定不差。果然,這季家小女兒,嘖嘖,生得實在是美,聲音更如黃鶯出谷一般……”
    看見孟老爹對自己怒目而視,悠然頭皮發麻,趕忙說正題,“為人處世極有分寸!是個有主意有見識的!”
    孟老爹徹底放了心。自己這小阿悠,眼睛毒著呢,她說好,必是真好。
    其實孟老爹也真沒其余辦法了。老娘不頂用,老婆不頂用,長女不在京,還能怎樣。
    接下來的事情極為順利:孟季兩家先是低調換了庚貼;次年春闈,孟正宣一舉中了進士,一甲第二人,春風得意的孟家大少,大登科后小登科,迎娶季學士幼女為妻,琴瑟合諧。
    鐘氏如意娶進新婦,一時間只覺人間天上,再沒有更趁心合意的事了。高興之下,對庶女們也和悅起來,連庶女的親事也上心起來,一日,孟賚下衙后,鐘氏興高采烈的跟他說道:“老爺,今日姐姐過府,給她家庶出四子提親,想說給咱家五丫頭,老爺說是不是頭好親事呀。”
    成國公府門弟本就高貴,更對庶子庶女一向厚待,庶子雖比不上嫡子尊貴,也是不差的。
    國公夫人親自提親,想來對悠然很是滿意,將來過了門,日子必會好過。
    鐘氏信心滿滿,覺得這實在是頭好親事,卻聽孟賚搖頭道:“這卻不巧,五丫頭已是許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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