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隱的身影剛出現在大澤山上空鴻奕便已察覺,他回轉身望著半空中緩緩走來的鳳皇瞇起了眼。</br> 半神?三界未有雷劫異象,這位新鳳皇竟已入神,火鳳凰一脈果然不容小覷。</br> “鴻奕陛下。”鳳隱微一頷首,視鴻奕張揚霸道的妖神之力若無物,凌空走到了他面前。</br> 鴻奕做了千年妖皇,自有一派皇者氣勢,他打量了鳳隱一眼,道:“早就聽說梧桐鳳島迎了新帝,想不到鳳隱陛下竟如此年輕?!?lt;/br> 當年的小狐貍成了妖皇,還這么一副倚老賣老的模樣,鳳隱挑了挑眉,回地毫不客氣:“本皇亦聽聞鴻奕陛下六千年前也才降世……”她頓了頓,笑道,“按狐族的年歲來看,陛下怕是還未成年吧。”</br> 狐族八千歲成年,鴻奕若非十尾天狐,跨越了狐族的年歲限制晉升為神,單論如今這年紀確實還是只童子狐。</br> 鳳隱說這話時神色四平八穩,埋汰起鴻奕來半點不含糊。她一千年多年前還未降世便魂飛魄散,千年后聚魂重生后直接便承襲了鳳族皇位,鴻奕原本以為她是靠著鳳族的福蔭撿了個皇位,如今看來這只初生的小鳳凰比天帝鳳染更加張揚霸道。</br> 鴻奕試探完,收了小覷之心,沉聲道:“不知鳳皇為何要約本皇來大澤山相見?”</br> 半月之前,鳳隱遣使至妖界三重天重紫殿,約見他于大澤山。仙妖兩族自千年前羅剎地一戰后嫌隙重重,他更對仙族厭惡異常,就算梧桐鳳島超然于三界之外,多年前就已不涉足兩族爭斗,他也不愿意來見天帝的弟子,但偏偏鳳隱遣去的使者送去了一封信函,信上只有短短十個字。</br> 大澤山之亂,水凝獸阿音。</br> 這封信無頭無尾,亦無來龍去脈??善贿@十個字,便讓鴻奕心甘情愿地來了這大澤山。</br> “我為何約陛下前來,陛下不是知道嗎?若是不知道,陛下又如何會來?”鳳隱淡淡回:“千年來,陛下心里最在意的不就是當年大澤山滿門被屠之事嗎?”</br> “你是從何處知道阿音的?為什么要用她的名號把本皇引到大澤山來?”鴻奕神色一正,皇者威嚴立現,他手一揮,寂滅輪帶著沖天的神力指向鳳隱,化出一片火焰,“你一個鳳族之皇,重新挑起千年前兩族爭斗的秘事,到底是何居心?”</br> 大澤山巔的妖皇不怒自威,鳳隱眼底卻浮過當年那個單純執拗的少年身影。她的目光變得柔軟,突然笑了起來,那笑里沒有鳳皇的威儀,反而帶著狡黠。</br> 鴻奕一愣,掌中寂滅輪的火焰微滯,鳳隱剛剛那一眼一笑,讓他生出了幾分熟悉來,可他和鳳隱卻分明從未見過。</br> “很多年前,我在九幽煉獄里救過一只小狐貍,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鳳隱看著鴻奕,緩緩開口,眼底藏著千年的往事和追憶。</br> 寂滅輪的妖火陡然熄滅,鴻奕神色大震:“你、你是……”他不敢置信地望著鳳隱,“不,這不可能,她早就……”</br> “早就什么?早就被九天玄雷劈得連灰都不剩了嗎?”鳳隱淡淡接過鴻奕的話,在妖皇驚訝的神情中輕聲道:“阿玖,謝謝這一千年你愿意守著當年在羅剎地對我的承諾,平息兩族之亂,千年不動兵戈?!?lt;/br> 鳳隱的聲音尚未落定,鴻奕已經如一團火般沖了過來,將她抱進了懷里。</br> 青年抱著她的手微微顫抖,幾度哽咽,終于喚了一聲:“阿音!”</br> 千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浮過,這是鳳隱重生后第一次聽到有人喚她這個名字,她壓下心底的酸澀,拍了拍鴻奕的肩安撫他。</br> “好了好了,都已經是妖皇陛下了,怎么還是當初做小狐貍時那副模樣?!兵P隱笑道。</br> 鴻奕臉一紅,手忙腳亂地松開她:“阿音,你怎么會變成鳳皇?”</br> “我本就是鳳隱。當初大澤山的水凝獸阿音只是寄了我其中一道鳳魂罷了。”見鴻奕疑惑,鳳隱朝大澤山望了一眼,“此事說來話長,山后的山谷未被仙障封住,我們去那兒細說吧?!?lt;/br> 當初大澤山隕落,元啟成神后以混沌之力封山,唯有山后那個禁谷未被仙障封住。</br> 鴻奕頷首,跟著鳳隱一齊朝山后飛去。</br> 大澤山的后山禁谷千年未有人來,鳳隱本以為這里早已破落,卻未想山谷里依然山綠水清,仙力繚繞,那個小小的竹坊安靜地坐落在仙境中,坊前那棵梧桐樹仍舊和千年前一樣生機勃勃。</br> 鳳隱有些怔然,斂去眼底的情緒,一拂袖擺,梧桐樹下石桌上灰塵淡去,化出一壺清酒并兩個小巧的酒杯。</br> “坐吧。”她待這里,仍舊如當年一般若自家庭院,鴻奕眼神一黯,點頭坐下。</br> “你應該聽說過一千多年前在梧桐鳳島發生的事吧?!?lt;/br> 鴻奕點頭:“聽過,當年鳳皇繼承人涅槃降生,被古晉……”他頓了頓,“元啟打斷,三魂七魄散落于三界,說起來我當年還有份一起幫著尋你的魂魄呢?!?lt;/br> “當年我在鳳島降世,元啟無意中闖進了梧桐祖樹打斷了我的涅槃,后來我的魂魄散于三界的梧桐樹里,其中一魄落在了這山洞里沉睡的水凝獸身上?!?lt;/br> “那水凝獸……?”</br> “那只水凝獸的魂靈先天不足,雖獸體未亡,魂體卻早已不在了。元啟用醉玉露替它蘊養魂魄,卻無意中喚醒了我的鳳魄,可惜那只是我的一魄,我雖然在水凝獸身上蘇醒,卻不記得自己是鳳隱?!?lt;/br> 鴻奕恍然大悟:“難怪當年我們遍尋三界,始終找不到鳳隱最后一魄,原來阿音就是你的最后一魄。”</br> 鳳隱感慨道:“是啊,我也沒想到當年自己歷經千辛萬苦要喚醒的鳳隱,竟然就是我自己,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吧。”她抿了一口酒,“后來在羅剎地,水凝獸的獸體被九天玄雷毀滅,我的鳳魄只剩下一息靈力,飄飄蕩蕩進了鬼界,我在鬼界聚魂百年,在修言陛下的幫助下輪回千年,不斷錘煉魂魄靈力,直到最后一世結束我跳入黃泉在梧桐鳳島醒來。”</br> 當年的生死劫難、千年的曲折經歷在鳳隱口中幾句道完,她臉上的神色淡漠得就像是個局外人。鴻奕看著面前的鳳皇,突然明白那個千年前在大澤山和他打打鬧鬧會為了一塊綠豆糕爭論不休的小姑娘,再也回不來了。</br> 她是梧桐鳳島的鳳皇鳳隱,有著水凝獸阿音的記憶,卻永遠不再是她。</br> 鴻奕眼底突然有些澀然,他幾乎是倉皇地拿起桌上的酒一口飲下,藏起了眼中的失落。</br> “阿……”鴻奕開口喚她,頓了頓,卻不知道如今該喚她什么才好。</br> “叫我阿隱吧。”鳳隱道:“當年的真相查出來前,我不想讓人知道水凝獸阿音還活著。”</br> 聽見鳳隱的話,鴻奕神色亦是一正,想起當年大澤山之亂,鴻奕眼中浮過歉意:“阿隱,當年我……”</br> “我知道當年你身中魔氣,身不由己,如今既然我回來了,就一定會查清一千年前發生的所有事,為大澤山上下討個公道。”鳳隱沉聲道:“當年我來不及問你,阿玖,你身上的魔氣究竟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是在大澤山養傷的時候進入你體內的嗎?”</br> 鴻奕神色一頓,他沉默了片刻才在鳳隱的目光中澀然開口:“不是,在你救我之前,我在九幽煉獄里身上便帶上了魔氣。當年我父王和母后死在了仙族手里,姑姑回族后我便獨自離開了靜幽山,卻被那魔族帶進了九幽煉獄。九幽煉獄里全是嗜殺成性的魔獸,我被魔獸追殺九死一生,為了能活下來,我和那個帶著我進九幽煉獄的魔族做了交易,以魔氣入體為代價換了一身妖力?!?lt;/br> 禁谷里因為鴻奕的話一時安靜下來,鳳隱神色復雜,她垂下眼,藏起那幾乎是鈍痛的情緒。</br> 難怪當年鴻奕還未成年一身妖力便已了得。</br> 當年大澤山落個那般下場,原來真的是她的錯。</br> 她若不救鴻奕,大澤山又怎會山門俱斷,萬年基業毀于一旦。</br> “我猜得沒錯,當年那魔族能在大澤山仙陣的防御下來去自如,果然是早就附在了你身上。那在九幽煉獄里我救下你也是那魔族早就安排的陷阱,是嗎?”鳳隱抬頭,看向鴻奕。</br> “是。你們一踏進九幽煉獄她便從元啟的劍招里看出他是大澤山門徒,她封印我的記憶,讓我忘記魔氣入心之事,指使魔獸襲擊我,將我刻意扔在梧桐樹下,就是為了讓你們救下我將我帶在身邊。”</br> 即便隔了千年,鴻奕眼底的憤怒依舊難以掩下:“若不是我生而為十尾天狐,梧夕前輩又煉化姑姑的妖丹為我晉神,我永遠都難逃那魔族的控制?!?lt;/br> “羅剎地一戰后,我本欲入九幽煉獄尋那魔族了結,卻沒想到紫月山竟然在你死在羅剎地的那一天被封印了。”</br> “你說什么?紫月山被封印了?”鳳隱神色訝然,“那三火前輩和碧波呢?”</br> 難怪鴻奕明明知道那魔族來自何處這千年卻什么都沒有做,原來紫月山竟然被封印了。</br> 紫月山位于妖界深處,鴻奕厭惡仙族至極,這些年他封鎖消息,外界竟也不知紫月山早被封印。</br> “不知道?!兵欈葥u頭,“紫月山被一股神力籠罩,沒有人能靠近,也沒有人能進得去,看來除非天啟真神歸來,否則永遠沒有人知道紫月山里到底發生了什么?!?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