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沁妖君好眼力。”黑煙中的人笑道:“怎么?你怕魔?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狐王也會有怕的時候。”</br> “廢話少說,你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何攔住本王?”常沁眼底拂過沉思,心底答案若隱若現。這魔物來的鬼魅,分明是為了阻止她去紫月山。</br> “狐王不是自詡聰明絕世嗎?妖界中人誰不對狐王的睿智贊不絕口,怎么,猜不出本尊的來歷嗎?”</br> “你認得本王?”自這魔物出現起,每句皆是嘲諷不屑之意,聽來分明是有舊怨才是。但常沁實在不記得她何時和此等魔物結過冤仇。</br> “狐王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本尊也是正常。但本尊這一百多年可是日日夜夜記掛著狐王的恩情,片刻也不敢忘。”怨毒的聲音在黑霧中響起,那霧氣漸漸散去,露出一張熟悉而妖嬈的臉,只是那張臉上,布滿了弒神花紋,陰森而邪魅,讓人望而生怖。</br> “是你!”常沁眼底現出震驚,脫口而出:“你怎么會出來?”</br> 常沁話音未落,黑霧中的人影猛地朝她攻來。她手中聚集已久的妖力凝聚成珠,奮力一擋,卻依然無法阻止半神巔峰的全力一擊。</br> 轟轟轟!</br> 恐怖的魔力在幽冥山爆開,連山脈都被生生震碎了半邊。</br> 千米之外的羅剎地亦感應到了這場爭斗。</br> 魔氣?還有那股熟悉的妖力……森羽神情一肅,臉色大變,手持日月戟朝幽冥山的方向飛去。</br> 幽冥山下,常沁半跪于地,凝聚妖力的臂膀被魔力震碎經脈,無力地懸著。大口的鮮血從她嘴中涌出,她的喉嚨被一雙纖細的手死死捏住。</br> “本尊怎么就不能出來了?”那幽冷的聲音復又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冰冷,“本尊不僅要出來,我還要毀了你們這些冠冕堂皇的三界法則。你,就是第一個!”</br> “是你……”常沁的聲音支離破碎,“是你把鴻奕帶進了九幽煉獄!你對他做了什么?”</br> “你那個寶貝侄兒對我有大用,我可舍不得傷了他。”黑影收緊捏著常沁喉嚨的手,“至于你……”</br> 恰在此時,一股熟悉而強大的妖力波動從西北方而來,那正是羅剎地的方向。</br> 黑影神情一變,臉上露出一抹扭曲的憤恨:“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是一樣最緊張你!”</br> 就在黑影心神晃動的一瞬,本已奄奄一息的常沁猛地將黑影抱住,渾厚的妖力從尚未斷掉的掌中而出,狠狠擊在了黑影身上!</br> 這幾乎是她用盡全力的一擊,純正而焰紅的妖力將黑影攏住,巨大的九尾妖狐印記照亮天際。</br> 趕來的森羽望著不遠處空中的九尾妖狐印記,神情大變,全力御戟而來。</br> 被常沁擊中的黑影悶聲一哼,嘴角逸出鮮血。她眼底現出一抹殘忍而陰狠的笑意,一掌擊在了常沁的額上。</br> 兩行血淚從常沁眼中流出,不知為何,她這時,竟轉頭望了一眼天空的盡頭。</br> 千百年歲月驚鴻而過,這一眼極是溫柔,如當年妖界初遇,一見傾心,萬年相隨。</br> 可惜了,我們相識萬載,緣聚緣散,這最后一眼,終是再難見。</br> 無盡的嘆聲在幽暗的夜空響起,那雙帶著遺憾的眼緩緩閉上,再也沒有睜開。</br> 半刻鐘后,森羽停在了一片沉寂而狼狽的幽冥山下。</br> 山體破碎,焰火橫生,大戰后的痕跡猶在,整座山脈卻悄無聲息。</br> 森羽沉默地看著戰斗過的地上遺留下來的大片血跡,嘴唇抿得死緊。</br> 不可能的,以常沁的妖力,妖界根本沒有人能這么容易就戰勝她,她不會出事的。但常沁連妖狐一族的九妖秘法和九尾印記都被逼得用了出來……</br> 森羽腳步一愣,目光落在不遠處一顆不起眼的石頭旁。那里,一抹微弱的妖光時隱時現。他疾步上前,待看清地上發出妖力的圓石時眼底泛出不可置信的悲痛。</br> 那不是一塊石頭,而是一枚染著血跡的妖丹。</br> 萬年相伴,他自然知道,這是常沁的妖丹。</br> 仙妖神魔,內丹便是生命之源,失了妖丹,只有一個可能——常沁已亡。</br> 森羽半跪于地,手在妖丹上輕輕撫過,他垂眼,藏起了眼底泛著的血淚。</br> 半晌,幽冥山山巔被一道磅礴的妖力折戟而斷,悲痛的咆哮在山下響起,久久未散,其悲涼悔恨,即便飛禽走獸,亦莫不動容。</br> 仙妖神魔,都道歲月長久,可他們不知道,即便歲月長久,也有緣盡緣散的一天。</br> 這一日來臨前,不如同行,不如珍惜,不如相愛,不如……道別。</br> 又是兩日,夜,明日便是孔雀王的壽宴,百鳥島的賓客盡皆入島。</br> 古晉在臨照院內等了兩日,每每遣人問華姝是否出關,都只得了句“公主鳳體微恙,正在閉關養傷”。他只得耐心等著,畢竟是上門求娶別人家的女兒,得禮貌客氣才是。</br> 孔雀王的招待倒是極熨帖,每日親自問候也就罷了,還總要陪著古晉弈上幾局棋,品上半會酒了才離去。</br> 古晉瞧著孔雀王的做派,心底犯疑,卻始終未言半句。</br> 他是求娶之人,即便大澤山有借遮天傘之恩,可孔雀王的態度也過于奇怪討好了,倒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怕被責難一番。</br> 第二日便是孔雀王壽宴,古晉沒什么朋友,濂溪喚了他一起飲酒賞月散步,再回臨照院時,已至深夜。</br> 臨到休憩時古晉發現腰上火凰玉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剛才散步時落在了院子里,轉身匆匆去尋,好在火凰玉平時如蒙塵了一般沒有靈力波動,才沒讓人拾了去。古晉尋回火凰玉,回院時見幾個侍女舉著燈籠提著點心朝靜殊閣而去,不免心生好奇。</br> 華姝正在閉關養傷,靜姝閣無主,此時怎會有侍女進出?</br> 難道華姝出關了?古晉心底一喜,想著明日孔雀王大壽自己正式求親前要和華姝見上一面才好,他足下生風,朝靜姝閣而去。</br> 古晉一路暢通無阻,徑直入了靜姝閣。閣內假山流水,一亭立于院內,他正要呼聲讓侍女通報,哪知亭內不高不低的聲音傳來。</br> “姝兒,明日是你父親壽宴,又是我們定親的大喜日子,你的神情怎么如此傷愁?”</br> 一道嘆息響起,百轉千回,甚是傷感:“瀾灃,明日我不能和你定親了。”</br> 那聲音一男一女,男聲溫潤,古晉從未聽過,但只聽稱呼也知那是九重天宮上代掌仙界的瀾灃上君,天帝鳳染內定的接班人。女聲嬌柔,很是熟悉,卻不是他曾聽過的清冷孤傲。</br> 古晉神情驚訝,緩緩頓住了腳步。</br> “怎么回事,姝兒?一年前我去南海滅九頭兇獸前便向你允諾,待你父親三萬歲壽辰,必上百鳥島求親。昨日我向華世叔遞上聘書之時,世叔也并未反對?到底出了何事?”</br> 石亭內,瀾灃神情急切,溫潤如玉的臉上滿是詫異。</br> “是我不好,所有錯都在我。”華姝垂首,眸中霧氣隱隱而現。</br> “姝兒。”華姝的性子向來倔強高傲,瀾灃和她相識十數年,曾朝夕相處,自是了解。此時見她眼底隱有淚意,忙寬慰道:“你別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先告訴我。”</br> 華姝搖搖頭,轉身行到石亭邊,嘆了口氣:“你入南海滅兇獸一直未歸,半年前鷹族來勢洶洶,又遞戰帖,幾位兄長接連戰敗,父王有傷在身,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父王帶著傷病和宴丘交戰,于是我便上大澤山借遮天傘御敵。大澤山古晉仙君見我一人擔起護島之責,憐我一片孝心,便將遮天傘借予我。”</br> “這我知道,若不是被南海的九頭蛇獸群拖住,我一定早早趕回百鳥島,消弭兩族之戰,斷不會看著你被鷹族欺壓至此。古晉仙君此次施以援手,即便你不說,我也準備在明日定親后向他道謝。可是大澤山借給你遮天傘和我們的親事有什么關系?”瀾灃不解,茶色眼眸中現出困惑。</br> “鷹王宴丘仙力高深,術法精湛,那日交戰命懸一線,我慌亂之中不慎將遮天傘煉化,這才戰勝了鷹王,立下十年不得再戰之約。”華姝神色自責,沉聲回。</br> “你煉化了遮天傘?”瀾灃眉峰皺起,原以為華姝仙力大進是和宴丘一戰中所悟,哪知竟是因為煉化了遮天傘。遮天傘是大澤山的護山之寶,被華姝煉化,大澤山豈會輕易罷休?</br> “兩日前,古晉仙君入島祝壽。”華姝向瀾灃看去,“并帶來了閑善上君親自寫下的聘書。父王知道遮天傘被我煉化,不便向古晉上君言明,只得接下了古晉仙君的聘書。”</br> 瀾灃神色一變:“古晉上君也是為了求娶你而來?”</br> “是。”華姝面容肅然,“瀾灃,古晉仙君救了百鳥島,對我有恩。可我將遮天傘煉化,這無異于以怨報德,我大錯鑄成,悔愧難安,我不能讓父王和百鳥島跟著我一起蒙羞。如今我唯有嫁給古晉仙君才能彌補我犯下的過錯,明日壽宴上我會宣告仙界,嫁給古晉上君。”</br> “不行!姝兒,你說的什么糊涂話。”瀾灃向來冷清的性子亦生了怒意,“你煉化遮天傘確實有錯,但亦是無心之舉,遮天傘再貴重,也不能用婚事來抵,你為了報恩和贖罪嫁給古晉上君,不止對你我不公,對他也不公平。”</br> 古晉只聽的石亭內長長一聲嘆息,華姝溫柔隱忍的聲音重重響起。</br> “我意已決,瀾灃,你不要再說了。我們今生無緣,來世若是還能相遇,華姝必嫁你為妻。”</br> 不知為何,這句話傳入耳中時,古晉卻突然想起那年梧桐鳳島上藏在假山后傲然斥責靈涓為他解圍的少女。</br> 雖未見人,但那言語之間的顧盼生輝,幾乎可以在心中勾畫她蔚然三界的卓然風華。</br> 自此一夜相逢,他銘記于心。</br> 古晉從來不知,他以為的緣分,原來只是他一個人的執念,十來載的荒唐。</br> 墨色的身影滿心歡喜地來,滿身落寞地走,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這樣消失在了月色里。</br> 石亭內,被瀾灃抱住的華姝悄悄垂眼,望著閣外默然退出的身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