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是謂長安。</br> 云下之城繁華熱鬧,阿音從未到過人間,撐長了脖子朝下看,一臉向往。</br> “阿晉,這是哪這是哪?好熱鬧啊!”</br> “長安。”古晉回她,見阿音滿臉驚喜,眼底涌出笑意,“聽一些仙友說,他們路過長安時城內正是燈會,帶你來看看。”</br> 阿音一聽眼睛放光:“我能去人間玩?”</br> 阿音自出世就是在大澤山禁谷,跟著古晉跑遍了仙妖兩界,還只在青衣嘴里聽過人間的戲本。</br> 對她這個年紀的姑娘來說,仙界枯燥無味,哪比得上人間多姿多彩。饒是活了幾千歲的宴爽,都忍不住朝云海下的長安城張望。</br> “當然可以,仙界雖有御令不得干擾人間,咱們悄悄去悄悄回就是。”古晉向阿音和宴爽叮囑:“等會兒入了城,你們別隨便把仙法使出來……”</br> 他話音未落,乾坤袋一陣晃動,阿玖從里頭躥出來立在云上朝下瞅:“還真是挺熱鬧的。”他說著舔了舔唇,露出殷紅的舌頭,“凡間小娃娃的血也不知道好不好喝。”</br> 古晉一陣頭疼,警告道:“阿玖,長安城有帝君星守護,不要妄為。”</br> “你是大澤山的長老,這譜兒還擺到我面前來了,我可是妖族,憑什么聽你的。”阿玖哼了一聲,抱手立在一旁,明顯不買古晉的賬。</br> 見兩人劍拔弩張,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模樣,阿音連忙插到兩人中間,笑瞇瞇道:“阿晉,你別聽阿玖胡說,大師兄養在后山的那一窩兔子他都舍不得吃,還天天去廚房給它們偷偷帶胡蘿卜呢!他才不會吃人間的小娃娃。”</br> 狐貍不吃兔子?簡直古今奇談!</br> 古晉眼底的詫異掩都掩不住。</br> 阿玖大話被戳穿,惱羞成怒,本就俊俏的少年臉龐染了紅色,格外勾人。宴爽在盛產五大三粗的鷹族里待慣了,乍一瞧見這等絕色,硬是沒忍住瞅了好幾眼。</br> “好了,總之等會兒進城了大家小心謹慎,別亂用靈力,嚇到了凡人。”古晉咳嗽一聲,算是變相給那只狐貍解了圍,他念了個仙訣,變成了人間翩翩濁世公子的模樣。</br> 阿音想了想青衣給她看過的人間戲本,解了頭上的小髻,將仙裙化去,變了一套正紅的廣袖流裙出來。</br> 黑發如瀑,散在紅裙上,襯得少女肌膚如雪,氣質蘭華。</br> 古晉甫一抬首,便是一愣,好半晌都沒回過神。</br> 正對著阿音的阿玖直接看直了眼,一旁宴爽左瞧瞧右瞅瞅,一巴掌拍在阿玖肩頭,笑瞇瞇道:“狐貍,快收起你的口水,再磨蹭下去,燈會都完了,還看個屁。”</br> 宴爽這一拍用了十成的力氣,阿玖直接被她拍的一趔趄,他正要暴走,一旁的古晉已經開口。</br> “人多口雜,以免被凡人察覺身份,我們還是分散得好。宴爽,你和阿玖去西城逛,我帶阿音去東城,亥時在城門口會合。”</br> 說完,不待兩人反應,他直接牽過阿音的手朝城下飛去,一不留神就沒了蹤影。</br> 人多口雜?察覺身份?您找借口能走心點兒不?宴爽一臉無語,見身旁的狐貍一副氣炸山河的模樣,更是撩撥:“別看了,人家一心喜歡的是正氣浩然的師兄,又不是你這只妖里妖氣的狐貍。”</br> 鴻奕猛地回頭,怒道:“蠢雕,你胡說什么!”</br> “喲,這人啊就不愛聽實話。”宴爽聳了聳肩,“嚇跑了我,誰陪你逛長安城。”</br> “誰要和你一起逛,老子要血洗長安,喝完城內娃娃的血……”他還沒咆哮完,宴爽已經一個近身湊到他面前來,兩人隔了不過半個拇指的距離,狐貍像真火淬煉過的琉璃眼落在金色的眸中,竟分外單純好看。</br> 阿玖長這么大,還從未被人這么赤裸裸地瞅過,一下便愣住了。望著他的金色的眼眨了眨,飛快流淌過一抹類似溫情的情緒。</br> “狐貍,沒人告訴過你嗎?”</br> “告訴過我什么?”狐貍磕磕絆絆回。</br> “你說謊話的時候,耳朵老是會豎起來。”宴爽說完,在白衣少年耳朵上彈了彈,朗聲大笑,拉著今天不知道惱羞成怒了多少次的狐貍朝長安城下飛去。</br> “走咯走咯,再耽擱下去,燈會真的就要完了。我多年不入人間,您老就當是行行好,陪陪我唄!”</br> “哼!”</br> 云端里傳來少年一聲倨傲的哼聲,但到底沒再推開爽朗的鷹族公主。</br> 長安城內,燈火鼎盛,行人如織。</br> 古晉和阿音毫不顯眼地落在城里,阿音被繁華的人間京城所吸引,在人群中蹦蹦跳跳,根本停不下來。</br> 古晉跟在她身后,有些反常的沉默。他望著不遠處的阿音,面上一派淡然,心底卻是一團糟的亂麻。</br> 古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剛才驚鴻一回首間他毫不猶疑拉著阿音就走,觸手的溫熱猶在指尖流連。平日里做慣了的動作卻不知怎的今日格外讓人心虛。</br> 他是不想讓阿玖再對著那般模樣的阿音看下去,才拉著她飛走的吧……</br> 古晉猛地把手背在身后,仿佛自己再多想一點都不該。</br> 荒唐,荒唐,自己一手帶大的娃娃,他在想什么?</br> “阿晉,阿晉,糖葫蘆,糖葫蘆!”阿音嬌憨又歡快的聲音從前面傳來。</br> 古晉一抬頭,望見阿音正朝著他揮手。</br> “這邊這邊!”</br> 阿音面前站著個老實的少年人,他舉著一捆鮮紅的糖葫蘆,少年人一臉尷尬,阿音卻嚷得歡快。</br> 他摒除心底的雜念和荒唐的猜想,連忙上前。</br> “怎么了?”</br> 阿音小聲道:“阿晉,我沒帶銀子。”她攤開手中的瓶瓶罐罐,很是委屈,“我剛用仙露和仙丸和他換,可他不讓。”</br> 賣糖葫蘆的憨厚少年恐怕從沒見過這么嬌憨可愛的小姑娘,若不是實在要靠這點買賣奉養老父老母,他早就把糖葫蘆送給這姑娘了,這時正尷尬地搓著手,一臉無措。</br> 古晉一愣,這才想起兩人臨時起意入長安,一點金子銀子都沒帶。見阿音一臉期盼,古晉從懷里掏出塊玉佩遞給少年,笑道:“小哥,我和師妹出來的匆忙,忘帶銀子,用這塊玉佩換你一根糖葫蘆,如何?”</br> 他這些年生辰,大澤山兩位師兄送的玉佩不知凡幾,他便養成隨手揣幾塊在懷里的好習慣。</br> 憨厚少年連連搖手:“公子,不用不用,一根糖葫蘆值不了這么多錢。”</br> 兩人一身錦衣玉袍,又模樣上佳,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里養出來的。那玉晶瑩剔透,瞧著就成色上好。</br> “無妨。”古晉說著把玉佩往少年手中一丟,抽走一根糖葫蘆遞到眼巴巴的阿音手里,轉身而去。</br> 待少年手忙腳亂接過玉佩抬首,那俊美出塵的師兄妹早已不見。他愣了半晌,揉了揉眼睛,若不是手中的玉佩,還以為剛才這一幕是一場夢。</br> “這么好吃?”阿音咂巴著嘴咬糖葫蘆的聲音實在太饞,古晉忍不住問。</br> 阿音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在糖葫蘆上添了一口:“好吃好吃,比咱大澤山的醉玉露都甜,難怪青衣一天到晚念叨,等明兒回山了我可要好好跟他顯擺顯擺。”阿音蹦蹦跳跳地笑得睜不開眼,夸張地朝古晉揮著糖葫蘆。</br> 古晉好笑地看著她耍寶,心底竟是格外安寧和溫情。</br> 恰在此時,前面幾個半大的孩子舉著木質的小弓箭跑過,推讓之間一個小少年手中的木劍脫手而出,正好砸在了旁邊牽引著馬車的馬身上。</br> 馬受了驚訝,長嘶一聲,躁動著朝阿音的方向抬起了腳,仿佛下一瞬就要踩在少女的身上。阿音背對著馬車,根本沒瞧見這一幕。</br> 古晉心底狠狠一沉,生出無措的慌亂,他猛地朝阿音跑去,同時拂出一道仙力,狠狠擊在暴走的烈馬身上。</br> 阿音舉著糖葫蘆,只聽得身后一陣長嘶馬蹄響,還沒回過神,就被古晉緊緊地攏在了懷里。</br> 一旁的烈馬受了仙力一擊,應聲倒地在地上吐白沫喘粗氣。一旁的百姓們受了驚嚇,紛紛散開。</br> 青年的胸膛溫熱而寬厚,心跳聲比受到了驚嚇的自己還要快上數倍。阿音被攏在這股溫暖里,舍不得動,直到舉著糖葫蘆的手都酸了,才察覺到一點不對勁。</br>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拍了拍古晉的肩,小聲喊了喊:“阿晉。”見青年沒動,連忙又加了一句,“我沒事兒。”</br> 古晉像是被這句話解除了魔咒一般回過了神,他怔怔地放開阿音。</br> 阿音連忙揮著胳膊腿兒在地上跳了跳:“真的,我一點兒事都沒有。”</br> “阿音……”許久,古晉略微嘶啞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br> “嗯?”阿音一愣,微微抬眼,便撞進了古晉那雙墨瞳里。</br> “不準再受傷了,不管是什么時候,為了誰,都不要再受傷了。”</br> 更永遠,不要在我面前受傷。</br> 為什么他會在知道華姝欺騙的真相后除了憤怒沒有半點悲傷,為什么求親不成他反而松了一口氣,為什么阿音千里迢迢而來他會滿心歡喜。</br> 古晉的聲音很沉,卻有更多的話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知道有些他從未察覺的異樣的東西已經破繭而出。</br> 他無法阻止,更不知道何時萌芽。但他不蠢,他知道是怎么回事。</br> 他定定地凝視著面前完好無損的少女,大紅的曲裾在她身上搖曳,正綻放出雖青澀但無與倫比的矜雅出塵。</br> 還好,古晉心里嘆息一聲,還好是自己撿到了她,沒有錯過她成長的任何歲月。</br> 阿音,你這一生,我都會好好保護你。</br> 我明白得晚,但好在,沒有太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