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公主遣人去大澤山尋我，是有了梧桐樹的消息？”靜姝閣內，古晉如此問。</br> 華姝頷首，露出一抹瞧上去格外真心實意的笑容：“前些時日聽說你在梧桐樹內尋找鳳隱魂魄的消息后，我便遣族人在三界內尋找梧桐樹。無極北海是我族屬地，族人先至此處。幾日前他們來報，在海上極北之處發現了一棵獨自生長的萬年梧桐樹，樹中仙力濃郁。”華姝頓了頓又道：“不過尚不知里頭有沒有鳳隱的魂魄，我知道大澤山近來有魔族入侵，你護山責任重大，便準備只將消息告知你，哪知你竟然自己來了。倒也好，此去極北海島也不過半日時間，你正好和我走一趟，若是鳳隱的魂魄真的在里面……”</br> 華姝臉上露出一抹悵然：“也算是我對鳳隱的彌補。我當年太胡鬧任性了些，否則這些年也不會連累你被天帝和東華上神懲罰，更為了復蘇她在三界奔波。”</br> 一來一回也只是一日，遲一日回山對煉丹也沒什么大的影響。古晉遲疑了一下，點頭應下：“好，那就勞煩公主陪我去北海極島一趟了，希望鳳隱的魂魄會在那里。”</br> “你和我說話不用這么客氣。”華姝嘆了嘆，“我雖然是孔雀族公主，平日里看著人人仰慕稱頌，但實際上沒什么真正的朋友。”</br> 在經歷了如此多事后，古晉并不想再和華姝有什么牽連，但華姝主動尋找鳳隱的魂魄，這次來又有求于她，他也不能把關系處得太僵。</br> 見古晉沒說話，華姝也知道當日嫌隙不是一日便能化解，問道：“前兩日才聽說大澤山有魔族入侵，兩位世伯點燃了九星燈。這種緊要關頭，你怎么會出山來百鳥島？”</br> 古晉微一沉默，起身朝華姝拱了拱手，終于說出了來意：“殿下，古晉來百鳥島，其實是有一事相求。”</br> 見他如此鄭重，華姝一愣：“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但說無妨。”</br> 古晉把阿音壽元受損的情況簡單地說了說，道：“公主，我師妹損了壽元，要煉丹救治，還差一枚飛獸的萬年內丹。我這次來，是想向公主借貴族的翎羽雀冠。”</br> 當初華姝入大澤山借遮天傘，便欲將翎羽雀冠相換。這件法寶雖只是一件上品仙器，平時入不得古晉的眼，但它是孔雀一族曾經最強的一代王死前以心血內丹化成，正是古晉現在最需要的。</br> 翎羽雀冠是百鳥島的鎮島之寶，更是歷代孔雀王的王冠，對孔雀一族的象征意義極大，當初華姝愿意用它來換遮天傘是因為百鳥島情況危急，但如今……</br> 果不其然，聽古晉說完來意，華姝眉頭皺起，沒有說話。雖只見了兩次，但她對東華那名最小的女弟子記憶尤深。那日在孔雀王壽宴上，若不是阿音將宴爽帶來，孔雀族和鷹族相爭的緣由也不會為人所知。說實話，她對阿音十分不喜，讓她用孔雀族的至寶為阿音延續壽元，她一百個不樂意。</br> 但古晉已經開了口，華姝遲疑道：“古晉仙君，你也知道，翎羽雀冠不只是百鳥島的重寶，更是我族歷代王的王冠，你想拿去為你師妹煉制丹藥，怕是我父王和族人……”</br> “殿下。”古晉又一拱手，“只要殿下愿意借翎羽雀冠給我救阿音的命，無論什么條件，我都一定會為公主做到。”</br> 華姝雖和古晉相交不多，但為數幾次見面，古晉雖心念及她，但少年得志的驕傲和自矜亦格外明顯，見他愿意為那只水凝獸做到這一步，實在讓她訝異。</br> 若不是半月前古晉才帶著炫星鳳冠來百鳥島提親，看他這模樣，華姝還以為古晉喜歡是他那小師妹。都說大澤山和氣團結，想必他們師兄妹的感情是極要好。</br> 大澤山三尊之一的承諾和百鳥島傳族的王冠，孰輕孰重？</br> 華姝是個聰明人，她稍做思量，向亭外一直候著的紅雀吩咐：“去把翎羽雀冠拿來。”</br> “多謝公主深明大義。”想不到如此順利，古晉大喜，面上帶了一抹感激。</br> 少時，紅雀端著翎羽雀冠的錦盒而來，華姝將錦盒推到古晉面前。</br> 古晉看著錦盒，誠心道：“無論公主想讓古晉做什么，古晉一定義不容辭。”</br> “真的無論我讓你做什么？你都會做？”華姝被古晉這句話勾起了興致，揶揄道。</br> 古晉點頭，一臉的認真。</br> 對他而言，阿音的命比什么都重要。</br> “你可別應得這么早，要是我讓你去做什么違背良心的不義事兒，你也愿意？”華姝的手在錦盒上叩了叩。</br> 古晉卻笑了笑，道：“公主說笑了，瀾灃上君謙厚仁德，他選擇的人，定和他一般秉性謙厚。”</br> 這一句話回得漂亮，基本表達了“我雖然答應為你做事，但不謙厚不仁德的事兒我是肯定不會做的”中心思想。</br> 華姝自然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想著這古晉雖一身傲骨，但也是個賊聰明的。她笑道：“我自然不會為難你……”</br> 華姝頓了頓，望著古晉的面容，突然開口：“不過我現在也沒想好要你做什么。這樣吧，將來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為我做一件事就好。只要做到了，我把翎羽雀冠借給你救你師妹的恩情就一筆勾銷，做不到……”</br> 華姝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把錦盒朝古晉面前一推：“要是做不到，那你這個大澤山長老，就永遠都欠我華姝一份恩情。”</br> 古晉朝錦盒看了一眼，把翎羽雀冠裝進了乾坤袋，誠心誠意道：“好，我答應公主，將來只要是公主所愿，古晉一定義不容辭，為你做到。”</br> 取了翎羽雀冠，古晉和華姝走了北海極島一趟，果然在島上的梧桐樹中尋到了一魄，自此鳳隱散于三界的三魂七魄，只剩最后一魄便全部歸位。</br> 古晉辭別華姝，匆匆朝大澤山趕去。</br> 百鳥島內王殿之上，華姝向華默稟告自己私自將翎羽雀冠借給了古晉之事。</br> “罷了，你煉化了他的遮天傘，這次我們將翎羽雀冠相贈，救了他師妹一條命，傳出去對我孔雀一族亦是好事。”華默全然沒有動怒，反而寬慰了華姝兩句便讓她退下了。</br> 等華姝離去，獨坐王座上的孔雀王沉默許久，突然對著虛空處開口。</br> “她走了，出來吧。”</br> 詭異的魔氣化成人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殿內窗邊，正是九幽煉獄里魔尊的化身。</br> “你們父女倆真是累，她不愿意讓你知道她投身魔族來支撐門庭，你不愿意讓她知道你一直在利用她的愛父之心。”魔尊笑得鬼魅，“你們仙族啊，就是喜歡這樣道貌岸然，其實骨子里，比我們魔族可壞多了。”</br> 華默眼一冷，卻按捺住心底的厭惡，像是沒聽到魔尊的嘲諷一般，溫聲問：“你讓姝兒把鳳隱的魂魄交給古晉，如今又讓我不要斥責她把翎羽雀冠借出去，到底是為什么？”華默挑了挑眉，“那個東華的徒弟有什么特殊？居然讓你如此另眼相待？”</br> 她嗅了嗅窗前盛開的牡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是什么人，將來你就知道了，我聽說他半個月前曾來百鳥島向華姝提親？”魔尊聲音微微轉了個折，“可是你們拒絕了？”</br> 華默頷首：“雖然他是東華的弟子，但大澤山向來在仙界中獨善其身，從不問鼎天宮，瀾灃是未來的仙界之主，本王志在三界，自然不會選擇他。”</br> “呵呵……”魔尊輕笑兩聲，也不過多解釋。“仙界之主？將來的事誰說得定呢？”</br> 華默皺著眉，望著魔尊目光深沉：“你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還有，你為何會突然在大澤山現身，如今仙界因你而風聲鶴唳，大澤山更祭出了九星燈。你不要任性妄為，毀了我們多年的經營。”</br> “你怕什么？”魔尊滿不在意，“九星燈點燃要八十一日。閑善和閑竹區區上君巔峰，本尊還不放在眼里。”</br> 華默顯然不信她：“大澤山底蘊深厚，若真的沒有依仗，你又怎么會毀了一個分身？”</br> 魔尊神情一凝，想起古晉身上的混沌之力和混沌之劍，眉頭微微皺起。</br> “本尊的事不用你插手，大澤山我自會解決。你只管等著看就好了。”</br> 魔尊冷哼一聲，不再多言，消失在王殿中。</br> 這邊，古晉星夜兼程趕回大澤山，此時距他離山已經過去了整整十日。</br> 他剛一入山門，就被蹲守在山下的青衣撲了個滿懷。</br> “小師叔，您可回來了！”半大的少年眼下一片灰青，看見古晉滿是驚喜。</br> “怎么了？”見青衣像是守在山下等他的模樣，古晉心里泛起了不安。</br> “小師叔，自從您走后，阿音小師姑就一直昏睡，這么多日子了都沒醒過來！”</br> 古晉一聽，神色兀然一沉，不再停留徑直朝祁月殿飛去。</br> 青衣跟在他身旁碎碎念：“宴爽和阿玖喂小師姑吃了您留下的還神丹，掌教師父也為小師姑傳了不少仙力進去，可一點兒用都沒有，她就是不醒，急死我們了，要不是宴爽公主攔著，阿玖早就把小師姑帶回妖界了，我在山門下都守了您三日了！”</br> 身后青衣的聲音風一般傳來，還沒靠近祁月殿，里頭仙妖之力相碰的動靜便傳了出來。</br> 祁月殿外，宴爽守在殿前神色焦急擔心，阿玖正祭出寂滅輪要破殿門而入。</br> 瞧見古晉出現在殿外，宴爽松了口氣，連忙喚了一聲：“阿晉，你總算回來了！”她朝古晉走來，“閑竹前輩說你去找救阿音的仙藥了，怎么樣，找到了嗎？”</br> 聽見宴爽的話，阿玖神情稍緩，收起寂滅輪，也朝古晉看來。</br> 古晉點了點頭，院中的人看他點頭都松了口氣，青衣拍著胸脯連道還好還好。</br> 古晉掛念著阿音，不欲多說就朝殿內而去，卻被阿玖攔住。</br> “阿音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玖沉沉望著古晉，聲音嘶啞暗沉，想必這幾日擔憂至極，“她的傷口已經恢復了，失去的仙力也被還神丹補上了，但為什么她的身體會越來越差，甚至醒不過來。為什么你會獨自下山為她尋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br> 阿玖連聲質問，古晉卻不愿意多言。</br> 阿音只剩下一年壽元不到的事兒，除了兩位師兄，他原本就不欲讓任何人知道。如今找到了煉制化神丹的仙材，就更沒必要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擔心了。</br> “阿音仙力微弱，受了魔力身體自然扛不住，我去天宮為她拿了瑤池神露，能幫她驅除體內的魔氣。”古晉半真半假地解釋了兩句，不再理會阿玖，朝殿內而去，他行了兩步，看向阿玖淡淡開口：“鴻奕，這里是大澤山，我再說一次，阿音是我的師妹，除了我身邊，我不會讓她去任何地方。還有，若你再在大澤山祭出寂滅輪，休怪我驅你離山。”</br> 古晉不客氣地說完，轉身入了祁月殿，留下阿玖在外面吹胡子瞪眼，卻不敢打擾他用瑤池神露去救阿音。</br> 宴爽沒好氣地拍了阿玖一把：“都說了不用擔心，有古晉仙君在，阿音一定不會出事兒。”</br> 阿玖哼了哼，走到一旁的庭欄前半靠著，他望著殿內的方向，一副繼續等阿音醒來的模樣。</br> 宴爽知他固執，不再多言，黯然地在一旁陪著他等。</br> 殿內，古晉三步并作兩步跨到床前，在看到阿音的瞬間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他半跪在床前，緊緊握住了阿音的手。</br> 難怪青衣急得在山下守著他！</br> 阿音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嘴唇干枯，整個人露出不正常的病態和青灰之色。她一頭黑發，短短十天竟已經化為雪白。</br> 這是只有在壽元將盡的仙族身上才能看到的死氣。</br> 怎么會這樣？明明還有大半年時間，為什么阿音會變成這樣？</br> 古晉抱起阿音推開殿門朝佑澤堂沖去，殿外等著的阿玖和宴爽只看到一道虛影，古晉和阿音已經消失在了殿中。</br> 古晉才飛到一半，瞧見九星燈在大澤山上燃起的微弱幻影，轉了個彎飛向了長生殿。</br> 古晉剛一落在長生殿外，閑竹便走了出來。</br> 他臉帶倦意，想必這些日子和閑善點燃九星燈耗了不少仙力。</br> “小師弟，你總算回來了？”閑竹迎上前，看了阿音一眼，神色凝重，“阿音比昨日的氣色更差了。”</br> 古晉一臉著急：“師兄，阿音怎么會變成這樣，不是還有大半年時間嗎？”</br> 閑竹嘆了口氣：“掌教師兄說，那日阿音受的魔氣催動了她從娘胎里帶來的魔毒，傷了她的內丹，所以才會出現壽元枯竭之狀，我們用仙力療傷并沒有用。”</br> “魔毒？”古晉神色一重，“是不是只要能化解魔毒，就能緩解她的壽元枯竭？”</br> 閑竹點了點頭：“但魔氣是三界最詭譎難化的一種靈力，我和師兄試了山門里所有丹藥，對魔氣都毫無辦法。”</br> 古晉卻松了口氣：“師兄，我能解魔毒，還有，我已經在碧波那找到了救阿音的方法。”</br> 閑竹面色一喜：“當真？”他長長舒了口氣，“那就好。”</br> 古晉把煉制化神丹的方法細細說了一遍，閑竹聽得感慨：“想不到已經消失的水凝獸族竟甘愿放棄成神的捷徑，也算難得了。阿晉，如今山門里有魔族出現，九星燈徹底點燃前都不安全，后山禁谷里有師父的禁制，沒人能闖進去，你帶著阿音去后山煉制化神丹吧。”</br> 古晉卻皺起了眉：“師兄，九星燈需要你們的仙力，你們不能離開長生殿，若是我也去了后山禁谷，那守護山門的……”</br> 正在此時，跟著趕來的宴爽和阿玖落在殿外，朝兩人走來。</br> 閑竹朝這兩人看了一眼，寬慰道：“不用擔心，這幾日你在山外，阿玖和宴爽一直幫著弟子戍守山門，山門里倒也安靜太平，你安心去后山為阿音煉制丹藥就是。”</br> 走到的兩人正好聽見了閑竹這般吩咐古晉。宴爽連忙甩了甩手：“阿晉，快去煉快去煉，別誤了救阿音的時辰，我和阿玖一定替你看好山門。”她一邊說著一邊碰了碰阿玖，“阿玖，是不是？”</br> 阿玖朝古晉懷里的阿音看了一眼，點了點頭。</br> 古晉雖然喜歡和阿玖抬杠，但兩人對于阿音的看重倒是一樣的。阿玖雖然是妖族，但一路出生入死，古晉對阿玖的信任亦不比阿音少。他點了點頭，朝阿玖和宴爽道：“山門就交給你們了。”</br> 說完，他抱著阿音朝后山禁谷飛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