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山洞里，古晉正祭起自己的一半本源仙力煉制化神丹。</br> 他望著鼎爐里漸漸成形的丹藥，眼底露出一抹釋然。</br> 深夜，他從山洞而出，平時已經熟睡的阿音卻坐在梧桐樹下。</br> 石桌上擺著兩個酒杯，醉玉露的香味飄來。</br> 阿音體弱，如今連醉玉露都不能多飲，他前兩日才交代過。古晉皺眉，走上前，人未至，阿音的聲音卻已響起。</br> “阿晉，陪我喝一杯吧?！卑⒁舻穆曇粲行┥硢。艜x到底疼她，想著禁谷里乏味，她那跳脫的性子想必已經憋壞了。</br> “醉玉露后勁大，最多再飲三杯。”古晉幻化出一件白裘，披在阿音肩上，坐在她身旁。</br> 阿音瞧見古晉疲倦的神色，感覺他身上的仙力波動紊亂，心底越發難受，面上卻不露分毫：“阿晉，山門有兩位師兄守著，你不必太憂心，要是仙基不穩，將來渡劫時會有大患。”</br> 她試著提議：“我如今除了體弱些，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咱們回祁月殿吧，你也不必日日閉關修煉。”</br> 古晉搖頭，在阿音頭上拍了拍：“禁谷安靜，適合閉關修煉，你的身體痊愈之前，咱們就在這兒吧?！?lt;/br> 阿音仙力低微，感應不到他每天煉制化神丹，但祁月殿里有阿玖和宴爽，肯定瞞不過他們。</br> 阿音眼底露出失望，從袖中拿出紅雀送來的請帖，看向古晉：“今天華姝的侍女送了她和瀾灃上君的喜帖來，請你入天宮參加他們的婚禮。”</br> “紅雀來過了？”古晉沒察覺有什么不對，接過了喜帖。</br> “那幾日我昏迷的時候，你去百鳥島了？”阿音突然開口，古晉握著喜帖的手一頓。</br> “是。”</br> “是掌教有事吩咐你去百鳥島和孔雀王商議嗎？”阿音猶不死心，忐忑地問。</br> 古晉心底暗自腹議，他不能讓阿音知道他去百鳥島的真正意圖。</br> “一點小事去了百鳥島一趟?！彼姘⒁艟o了緊肩上松垮的白裘，笑道：“你平日里半點心都不操，今日怎么有閑情問這么多了？”</br> 見古晉顧左右而言他，顯然不愿意再聊去百鳥島的事情。阿音破罐子破摔，道：“阿晉，山門里不太平，瀾灃上君和華姝的婚禮在重陽日，正是師兄他們點燃九星燈的關鍵時候……”她頓了頓，“要不然讓青衣去參加吧?！?lt;/br> 阿音眼底帶了一抹期待，如果阿晉愿意留在山門，不去參加華姝的婚禮，那是不是意味著他愿意放下了。</br> 古晉卻想起天宮之上瀾灃毫不猶疑將瑤池神露借出救阿音之事，那日他欣然相邀，自己已是答應。</br> 古晉搖了搖頭：“我與瀾灃上君也算一見如故，再者他將瑤池神露借給你療傷，要是你身體大好了，我們定是要去天宮一趟的。”</br> 阿音神情越發黯然，以為古晉只是尋個托詞，他對華姝念念不忘，又怎么會缺席她的婚禮。</br> “你愿意去便去吧。”</br> 阿音頗惱，把桌上的醉玉露一飲而盡，白裘落在地上，徑直入了屋，不再理會古晉。</br> 可憐古晉雖說比她多活了幾百歲，男女之事卻并不比阿音精通多少，愣是沒鬧清阿音這突然的脾氣是為了啥。</br> 自這日起，阿音雖說聽他的話乖乖留在禁谷養傷，卻沒了剛開始的精氣神兒，她每日懶洋洋地靠在梧桐樹下曬太陽，精神越發疲懶。有時候不小心睡著了，便是幾個時辰都不會醒。</br> 古晉知她大限之日即將到來，每日小心翼翼用血續著她的命，一步都不敢離，更是一刻不歇地煉制化神丹。</br> 阿音每日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每次醒來，迎上的都是古晉又擔憂又慶幸的目光。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清楚，阿音悚然發現，自己怕是真的活不長久了。</br> 阿音后知后覺地被這個事實嚇著了，白天目光一刻不落地跟著古晉的身影跑，晚上怕他發現，整整三宿藏在被子里沒敢合眼。</br> 她不敢睡，怕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br> 阿晉是知道她活不久了，才會帶她來禁谷嗎？</br> 阿音不敢問，萬一阿晉不知道呢？不知道還好些。連她都懼怕自己的死亡，更何況阿晉。</br> 她用一半壽元換回了鳳隱的魂魄，若是阿晉知道她就要死了，以他的性子，一定會自責后悔。</br> 兩人就這樣誰都假裝不知道地在禁谷里又待了一個多月，眼見著華姝和瀾灃的大婚之期將近，九星燈將被完全點燃，化神丹按照時間也即將出爐。</br> 可惜直至重陽的前兩日，化神丹雖有出爐之兆，卻一直未現世，古晉離不得大澤山，只得遣了青衣去天宮向瀾灃賀婚并致以歉意。</br> 華姝提前兩日入天宮，著手準備婚禮。</br> 瀾灃代鳳染執掌天宮，在仙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的婚禮，各派山門掌教各族王者齊臨，離婚禮尚有一日，賓客便到了大半。</br> 青衣代表大澤山而來，自是受到瀾灃的親自接見，聽聞古晉還在閉關，他便知怕是救阿音的丹藥尚未出爐，溫聲安撫了青衣并將大澤山明日參宴的席位照常排在了最前列，給足了大澤山尊重。</br> 天宮大婚在明日，處理完仙界重事，瀾灃才回了琇陽殿。</br> 這里是他和華姝大婚后將要居住的寢殿，一年前重新修葺，里面一應布置皆按照華姝的喜好所陳。</br> 華姝入殿時便瞧出了瀾灃的心思，心里格外熨帖。</br> 瀾灃進殿的時候，她正在試明日大婚的嫁衣。</br> 大紅的九重雀羽嫁衣，襯得華姝肌膚勝雪，如花王牡丹傾城尊貴。</br> 她眼底揚著滿足而安然的喜意，就像這場婚禮是她期待了千萬年一般。她轉過頭，一眼撞見瀾灃倚在門邊，正靜靜地看著她。</br> 華姝難得露出一抹羞赧，竟有些小兒女的姿態。</br> 瀾灃嘴角一勾，走上前拉起她的手，讓她坐在了檀鏡前。</br> 華姝總想說些什么，可真到了要大婚的日子，一時感慨，反而不知道如何開口。</br> 瀾灃拾起檀香木梳，在她如墨的黑發上拂過。</br> “我頭一次見你的時候，心里想，怎么會有這么傲慢又無理的小姑娘?！?lt;/br> 瀾灃的聲音突然響起，華姝昂著頭笑：“頭一次？是在梧桐島上嗎？那時我可是大姑娘了?！?lt;/br> 瀾灃成名是這百年的事兒，此前一直居于海外，極少在仙界走動。</br> 瀾灃搖頭，有些感慨：“你怕是不記得了。很久以前蕪浣天后在天宮舉辦瓊華宴，我也受邀在席，你隨你父王參宴。”瀾灃比畫了一下，有些失笑道，“你才這么高，還是個小姑娘，沒長開呢。”</br> 華姝一愣，她記得那次，那是她頭一次隨孔雀王參加天宮盛會，那日的瓊華盛宴，所有人的目光和稱贊都在天族公主景昭身上，她第一次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權力的絕對威嚴。</br> “你那時候就認識我了？”華姝竟有些緊張，喪氣道：“那時候我太小了，仙力也不高，沒有人在意我?！?lt;/br> “是啊?！睘憺栂袷窍肫鹆耸裁矗ζ饋?，“明明還是個小丫頭，卻比誰都要強，天后身邊的侍從怠慢了孔雀王，還被你狠狠教訓了一頓。”</br> “你瞧見了？”華姝頓覺格外丟臉。她年少時魯莽，在天宮闖禍，驚動了天后，若不是天帝大度，怕是整個孔雀一族都要受天后訓誡。</br> “要不然，你以為天帝會及時趕到？”瀾灃抬了抬聲音，幾千年后總算把自己年少時做過的一樁善事搬上了臺面，“我瞧你可憐兮兮，在天后面前都快哭鼻子了，只好悄悄央了天帝來救你。”</br> 他和暮光同屬金龍一脈，出身便司職帝王。天帝一直照拂于他，對他亦格外青睞。</br> 華姝愣愣的，瞧著瀾灃臉上促狹而溫暖的笑意，一股暖流涌進心底，張了張嘴才發現自己有些哽咽，什么都說不出來。</br> 原來他們的緣分開始得那么早嗎？原來他曾經注意到那個仙力低微的孔雀族公主。</br> 見華姝濕了眼眶，瀾灃牽過她的手，平時矜傲的天宮執掌者斂了肅然，一副小兒女姿態，不再隱藏心底的愛意和歡喜。</br> “那時候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的妻子，如今想來，那時候就遇見你，再好不過了。”</br> 瀾灃靜靜看著華姝，把她攏在了懷里。華姝眼底泛出溫熱之意，她回抱住瀾灃，低低地回應他。</br> “是啊，再好不過了。”</br> 月色隱在琇陽殿外，藏住了殿內即將大婚的一對新人溫馨的細語和笑聲。</br> 大澤山后山禁谷。</br> 阿音半躺在床上，喝了古晉為她端來的血藥，見古晉如往常一般欲去山洞中修煉，她猝不及防拉住了他的袖擺。</br> “阿晉?！彼龁玖艘宦暎曇籼撊?。</br> 古晉連忙轉身攏住她：“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br> 阿音搖搖頭：“不要再在這里陪著我了。”她眼底現出一抹將死之人的無畏，“你去天宮吧?！卑⒁舻穆曇魯鄶嗬m續，幾乎沒了力氣，眼睛緩緩合住，低不可聞，“明日是重陽，她就要嫁人了，你去天宮吧。”</br> 古晉沒聽明白她最后兩句話，指尖觸到阿音漸緩的脈搏，心底冰涼一片，阿音沒有時間了。</br> 古晉把阿音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朝煉化神丹的山洞里踉蹌地跑去。</br> 山洞內，鼎爐中炙火正盛，火中翎羽雀冠化成的內丹幾乎和瑤池神露、昆侖雪蓮融成一體，最多還有三日，化神丹必成。</br> 古晉眼底落下重重的陰影，他祭出一半仙力，完成煉制化神丹的最后一步。</br> 晨曦初現，萬丈金陽灑落在天宮的每一座殿宇上，最后落成一道七彩霞光，映在大婚的無極殿上。</br> 按照天宮歷來大婚的規矩————</br> 一聲青龍鐘響，賓客入殿。</br> 二聲孔雀鈴響，華姝并五彩祥云而至。</br> 三聲金龍闕響，瀾灃御金龍之身落于無極臺上，完成大婚儀式。</br> 瀾灃素來勤政，即便今日大婚也不例外，他一早便去凌宇殿處理今日的政事，臨去前還遣人來知會了華姝一聲，言不會誤了時辰。</br> 華姝早知道他的性子，不以為意，只笑著對侍女紅雀埋怨了兩句。</br> 第一聲青龍鐘敲響時，天宮參宴的賓客井然朝無極殿飛來，在侍從的指引下落座于殿。</br> 少許，第二聲孔雀鈴悠然而啟，只見琇陽殿上十只五彩孔雀沿階梯而布，翔于九天。華姝一身大紅嫁衣，身披鳳冠，立于彩雀之首，翱然而來。</br> 雀鈴聲止，她落于無極臺上，一抹紅妝，艷冠九天。</br> 滿座賓客看著這般華貴驚艷的孔雀公主，忍不住露出贊意，實嘆一雙璧人，天作之合。</br> 金龍闕在眾人的稱贊中雄然而起，一聲一聲宮闕響遍整座天宮，傳至三界。</br> 華姝望向凌宇殿的方向，嘴角笑意冉冉，眼底的期待和緊張一覽無余。</br> 可直到最后一聲金龍闕響，凌宇殿上空都沒有出現瀾灃的身影。</br> 無極殿上的賓客空望了半晌，面面相覷。臺上的華姝緊緊望著天宮上空，手不知從何時起攥緊了嫁衣，唇角微微發抖，現出一抹無措和驚怒來。</br> 瀾灃怎么會沒有出現？他們的大婚何等莊重，瀾灃怎么能不出現？</br> 臺下的議論聲落入華姝耳里，分外刺耳，眾人的目光更猶若針刺一般。</br> 她終于按捺不住，朝臺邊的紅雀冷聲吩咐：“去凌宇殿，喚瀾灃上君來舉行大婚……”</br> 她聲音未落，天宮西北之上，一道痛苦的龍吟響徹天際，巨大的金龍幻影在天階盡頭翻滾，然后直直朝下落去，整個天宮都為這巨大的一落而震動。</br> 金龍之身！那是瀾灃！</br> 眾人臉色一變。</br> “御宇殿，那不是暮光陛下的主殿嗎？瀾灃上君怎么會在那？”周圍眾人的聲音不絕于耳，華姝臉上毫無血色，她一把揭開鳳冠，朝御宇殿的方向飛去。</br> 不過片息，華姝和滿界仙人落于御宇殿前，眾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呆，竟一時忘了上前。</br> 瀾灃手持仙劍，一身大紅龍繡晉袍，半跪在御宇殿前。</br> 他胸前插著一把長戟，鮮血自胸前涌出，染滿了半跪的身影。</br> 濃烈的血腥味讓人分不出那是喜衣的原色還是鮮血的殷紅。</br> 他望向無極殿的方向，滿是向往和眷念，但目中卻沒有了光亮和神采。</br> 在華姝一身嫁衣落在御宇殿前時，那半跪的身影好似心愿得償，再也無法撐住，眼底的微光緩緩熄滅，在所有人面前合上了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