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清風谷。
洛靈一身藍衣,半托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手中星盤上所呈現(xiàn)的星象,隨后她手一揮,收起星盤,目光投向亭外的水面。
魔族行動隊訓練的那一個月她并不在清風谷,而是在世界各地游走,還在魔力洲碰到了幾只被人類囚禁來謀取利益的異族。
那也算是她的同胞,她又怎能見死不救?她救下了他們,也暗中查了前因后果。
洛靈抿緊柔軟的雙唇,恍惚之間又回憶起千年之前。
今日的蕭龍就像是四千年的斯夢蘭帝國,還是那個異族被人當做商品的時代。這幾千年來,像這樣的事情數(shù)不勝數(shù)。而她最早卻一心將精力放在了他們一手創(chuàng)立起來的楓楊共和國,無暇顧及此處,即便后來她想再次插手,卻需要顧及兩國政治關系,不能夠輕舉妄動,而且蕭龍是一個大國,改變也非是一蹴而就的事。
而現(xiàn)今這事……
在她這,可沒有受了欺負還要忍氣吞聲的道理,但迄今為止兩國都沒有能適用于異族的律法,蕭龍國又不似楓楊還能有梵天殿和焚天宮從中調(diào)解,在這個檔口,若是私下解決,很容易激化原有的種族矛盾,讓血盟漁翁得利,而讓梵天殿插手也不夠妥當,再加上血盟最近的動作,凝蘭那怕是也分身乏術。
“夫人,淵先生和星夫人到了。”朔風的聲音自亭子外傳來。
星也是最初獠牙軍團成員,和淵一樣為遠古異族。
洛靈抬眼看著亭子外的一男一女,眉眼帶笑:“都進來坐吧。”
“將軍。”兩人將左手放在胸口處,微微躬身,態(tài)度恭敬。
“淵,你已經(jīng)見識過血盟的蝴蝶蠱毒了吧?”
淵點點頭:“是的,而且那和靈主殿下四千年用在異魔身上的蝴蝶蠱很像,很有可能血盟里有參與過那場圣戰(zhàn)的幸存者。”
“將軍可是懷疑血盟的盟主?”星問。
“嗯,畢竟在本座的情報里,他是什么唯一有這種可能性的人。”洛靈眼神一冷,“當年那場圣戰(zhàn)也殘余了不少余孽,再加之他是從靈族里分化出去的異魔,他的嫌疑很大。”
“如果是這樣,那倒也能解釋清楚,為何百年前血盟將主陣地逐漸轉(zhuǎn)移到了蕭龍國。”朔風說。
一來這里是魘的出生地,二來蕭龍國種族矛盾已久,因種族沖突而死的人類眾多,再加之沒有梵天殿和焚天宮的阻擾,這里更能滿足異魔的生存需要。
“要想徹底置他于死地,首先就要斷了他的能量補給,那么就得先改變蕭龍國的現(xiàn)狀。”星垂下眼簾,唇瓣微微蠕動,欲言又止。
“所以,本座想你做一件事。”洛靈盯著星,一字一頓,“去給蕭龍政府施壓。”
星錯愕地盯著她。
“從最近的那件事開始,一筆賬、一筆賬地算、過、去。”
那一個月的時間,星一直跟著洛靈的身邊,她很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雖然對于洛靈一直沒有為他們討回公道心存不滿,但也明白其中利害關系,沒有太過強烈地要求。
“將軍不擔心壹索先生會因此被人為難嗎?”淵提出他的顧慮,“現(xiàn)今眾人皆知他與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一旦我們向蕭龍政府施壓,就會將他推上風口浪尖,甚至引起蕭龍族、魔族對他的猜忌。”
洛靈陷入短暫的沉默。
她自以為,她對壹索有所虧欠。明明平陵尚在人世,她卻要騙他說他失去母親十六年,即便他最后知道真相,她到底也沒給他一句道歉。
即便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但他有他的立場和責任,她也有她的立場。
“放手去做吧。”洛靈沒有直接回答淵的問題,但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不用太顧及什么。”
“是。”星答。她和淵交換了一個眼神。
洛靈金色雙眼里的為難之色逐漸褪去,唇角勾起,明明笑得溫和,卻透著一股陰森。
“說起來還有一事,本座查到了關于鳳河的消息。”
12月7日,晚上十點,壹索和江璃回了青陽山莊。
剛降落在山莊門口的時候,正好迎面碰上回了山莊的一組組長杰西和其它幾個隊員,江璃下意識想松開和壹索相扣的手。
然而壹索沒松開她。
他們也明顯看到了,全部當場愣住。
壹索向他們點點頭,并且試圖繞開面前的人形障礙。
“壹、壹索隊長,你和璃小姐……”杰西指了指他的手,“是……是談戀……”
壹索略略抬起手:“5388年7月15日。”
“啊?”杰西疑惑,不明白為什么隊長突然提到一個四年前的日期。
“在一起的那一天。”
壹索輕飄飄地扔下一句話,就拉著江璃繞過他們,徑直往山莊里走。
江璃微微回頭,看了看當場石化杵在原地的幾個隊員:“你怎么……”
還聽到了他們回過神來后不可思議的尖叫。
“我見不得人?”壹索的聲音涼涼的。
“沒……”江璃立刻搖頭。
“那你后悔了?我才剛說希望你不要后悔。”
“也沒……”
“那就行了。”
江璃沒回話,壹索牽著她一路走到餐廳,才聽見她輕如蚊蚋的回答。
“我只是驚訝而已。”
畢竟以他的性格,很少像會做出這樣的事。
三個孩子正在餐廳里吃夜宵,余道奇管家見到他們,很高興地和他們打招呼,還問他們要不要吃夜宵。
壹索點點頭。
“壹索哥哥,江璃姐姐,晚上好。”蘿鈴說。
她旁邊的金格和紀倫相對視,紀倫朝金格搖了搖頭。
雖然對江璃成為少主的事心存疑惑,但他也清楚即便是問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蘿鈴倒是不太想問這個,反而是八卦起來。她湊近江璃,黑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江璃:“江璃姐姐……”
江璃被她盯得發(fā)毛,眨眨眼睛,嗯了一聲。
“你是怎么追的壹索哥哥”
“我追的她。”壹索在江璃旁邊坐下,手中的水杯擱在江璃面前。
蘿鈴黑色的瞳孔逐漸擴大,眼中浮現(xiàn)不可思議之色,她愣愣地盯著江璃,嘴微微張開,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what”
金格聳聳肩,語調(diào)懶洋洋的:“我第一次知道,也是這反應。”
蘿鈴反應過來,覺得荒唐又好笑:“原來您老人家還會追人啊?”
壹索神情淡然,把杯子又往江璃那推了推:“喝水。”
蘿鈴起了興致,聲音里帶著些許玩味:“那您是怎么追到人”
江璃面上帶了點尷尬,訥訥地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
“趁她醉到神志不清的時候問她要不要在一起。”壹索說得坦蕩,語調(diào)一如往常,不過尾音微微揚起,似乎是起了玩心。
三個孩子還在屏息等著下文。
“姐姐答應了”紀倫看向江璃。
江璃心虛地點點頭。
蘿鈴:
“沒有鮮花約會什么的嗎?”
江璃搖頭。
“那您這就答應了清醒之后還認”
江璃點頭。
蘿鈴沉默了好一會,才朝壹索豎起大拇指:“不愧是您。”
江璃依舊心虛,恰巧這時候余道奇管家把夜宵端過來,她才順勢轉(zhuǎn)移話題。
但這確實也讓她想起了四年前的事情。
那時候江璃和壹索都在上大學,不過壹索就讀于魔族大學,她則是回國就讀熠城大學。那一年七月,她剛放暑假就和母親大吵了一架,一怒之下跑回了千里之外的清風谷。
平日里清風谷是有人在勞作的,但是一般他們都不會踏足洛靈所待的中心區(qū)域,而那天洛靈似乎也不在清風谷,倒是顯得冷清。
江璃還在氣頭上,不想去青陽山莊,不想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傳染給其它人,就一個人待在思鳳亭那邊。
然后她就跑到了洛靈的地下酒窖,一個人喝起了悶酒。
烈酒入喉,像是燒起了一團火,直直從胃處漫至全身,江璃劇烈地咳嗽起來,眼角泛著紅,幾滴眼淚順著臉頰滑下,落在她的手背上,滾燙而熾熱,宛如星光。
意識逐漸模糊,她腳步踉蹌,摔在了沙發(fā)上,然后本能地蜷縮起身子,將頭埋進膝蓋,低聲啜泣。
不知過了多久。
“怎么喝了這么多酒”女人溫柔的聲音里帶著些許焦急。
江璃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入眼便是洛靈那雙金色的眼睛,她鼻頭一酸。
“我的小璃怎么還哭上了”洛靈輕聲哄著她,又抬起手來抹去她眼角的淚珠。
一只手落在江璃的頭頂,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力道不輕不重。
她朝旁邊看去,才注意到壹索半蹲在洛靈旁邊。
“她現(xiàn)在不是該在熠城嗎?怎么突然來這”壹索問。
“凝蘭和我說她倆吵架了……”
洛靈和壹索說了幾句,壹索就背對著她半蹲下。
“上來。”
江璃遲疑了一會,才順從地趴上去。他的背又寬又厚,溫熱的體溫順著兩人接觸的地方傳到她的身上,她不自覺加重了摟著他的力道,把臉埋進他的頸窩間。
壹索把江璃背到了她在清風谷的房間,把她放在床上。
“你去廚房煮一下醒酒湯,我給小璃換衣服。”洛靈說。
等壹索回來的時候,江璃已經(jīng)換好衣服躺在床上了,她人還有些迷糊,但能聽見腳步聲,緊接著就是洛靈的聲音。
“凌晨一點了,你回山莊休息吧,我來照顧她。”
“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親自處理嗎?”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
“我讓朔風……忘記她在國外了”
“沒事,反正小璃現(xiàn)在也換好衣服了,就是怕她半夜鬧而已,我呆這就行。”
洛靈似乎是笑了:“行,那我就先去忙了,明天再找她聊聊。”
之后就是關門聲,還有挪動椅子的聲音。
江璃微微睜開眼睛,正好和壹索對上視線。
壹索微微一頓,把醒酒湯端到她面前:“醒了那先把湯喝了吧。”
大概是由于酒精的麻痹作用,她的反應和動作都特別遲緩,就這樣愣愣地盯著她面前的手和碗。
“我不想喝,我想喝酒。”她聲音低低的,尾音拖長,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但壹索不吃她這套:“不行,你只能喝這個。”
“你兇我。”江璃接過醒酒湯,一邊喝,眼淚還一邊啪嗒啪嗒地掉,“我媽兇我,我哥不幫我,你也兇我。”
她把空碗擱在床頭邊上,把頭蒙上蜷縮起來。
壹索一時為難了起來,安靜了好一會才艱難地解釋:“我沒兇你……你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
江璃不理他。
“別哭……”
緊接著江璃感覺到有一只手在輕拍著她,力道很輕,像是安撫。
似乎是覺得自己這脾氣發(fā)得沒什么道理,她也沒繼續(xù)縮著,適可而止地探出頭來,輕輕地嗯了一聲。
江璃眼睛紅通通的,臉蛋上還掛著淚珠,裹著被子跪坐在床上。
壹索拿了毛巾給她擦臉,溫熱的毛巾擦過她的臉蛋,讓人覺得舒適,她抬著頭,不自覺看向壹索的臉。
心跳不住加快,像是打起了鼓。
平陵幼時被凝蘭和洛靈所救,之后便脫離了墨夷家族而待在洛靈的領地——巨人山,而后平陵與行弋結(jié)婚,又將壹索拜托給洛靈照顧,因而在江璃七歲那年家族橫生變故之后,她就被凝蘭送到青陽山莊——更準確來說應該是被送到洛靈身邊,自此同壹索朝夕相對,連小學和中學也是和他一個班。
十多年的朝夕相處把這個人的影子一點一點地滲進她的心里,成了無論如何都剝離不掉的一部分。
而此時酒精的作用讓她有了告白的勇氣。
她稍微伸直身子,試探性地勾住他的脖子,然后漸漸把臉埋進他的頸窩。
壹索順著她的方向附身,雙手扶著她的腰,“還在生氣和蘭姨吵架的事嗎”
江璃忽略了他這個問題,聲音輕輕地,“我喜歡你呢,你能不能,也喜歡我”
壹索的身子一僵,江璃埋在他的頸窩間,能感覺到他的喉結(jié)似乎動了動,然后她被他扯下來,“你怎么不直接問我,我們能不能在一起”
江璃反應慢了一拍,順著他的話問下去:“那我們能不能在一起”
“行,不過你認得清我是誰?”壹索似乎是氣到了,一手掐著江璃的臉。
江璃吃痛,抬手拍掉壹索的手,脾氣一下子上來了,她扯著壹索的領子,把他摁在床上,腦袋距離他很近,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親上,“壹索……”
溫熱的唇在男人的下巴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殘余的醉意便把江璃層層籠罩,拖著她進入夢鄉(xiāng)。
回憶到這,江璃不由臉頰微燙,她側(cè)過頭偷偷瞥了眼旁邊一臉淡定的壹索。
那天雖然是喝醉了,但她還沒斷片,所以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恨不得趕緊找座墳把自己埋了,還沒等她逃離現(xiàn)場就給壹索抓住了。
不管她怎么扯,壹索都能給她拉回到昨晚的事,氣得她破罐子破摔,直接攤牌。
“我就是喜歡你了,怎樣”
那時候壹索盯了她好一會,才慢慢悠悠地說:“沒怎樣,就是打算實現(xiàn)一下你的愿望。”
后來利夏知道這事還好奇問了一下,壹索便給出了和今天一樣的答案。
其它人問,也是這個回答。
就好像,最先告白的人真的就是他,而不是喝醉了的她。
蘿鈴和紀倫吃完了夜宵就先回房間去了,金格呆了一會之后困意也上來,打了幾個哈欠也回去休息了。現(xiàn)在餐廳里只剩下他們倆了。
“想什么呢,吃得這么慢。”壹索指尖點了點桌子。
江璃吃完碗里最后一點食物:“回憶您老人家是怎么‘和我告白’的。”
壹索垂著眼,細細回想了好一會,“說起來你當初還有個問題沒回答我……”
“嗯”江璃懶洋洋地應了一聲,手里把玩著巴比基。
就在壹索打算開口,江璃手里的巴比基就響了起來,她看了眼來電提醒,按下接聽鍵:“哥。”
不知道那頭說了些什么,江璃逐漸收斂起臉上懶散的神情,唇抿得緊緊的,眼神銳利。
幾分鐘之后,江璃結(jié)束通話,重新抬眼看向壹索,唇輕輕蠕動,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那是唇語。
我們內(nèi)部,出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