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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強笑一聲,“不要緊,陶二不至于為個無關緊要的人罰我。”
喬四沉默不語。
那邊被迷了眼睛的方小侯爺在墨惟的引導下進了屋子,然后便聽一聲巨響,方小侯爺摔倒在地了!這一回,墨惟也沒幸存,不過他是被方小侯爺拉著倒下的,方小侯爺不但摔了一跤,還當了墊背,我看得不清楚,只見兩個人在地上掙扎,那場面真是不和諧啊……
從眼前這趨勢看來,方小侯爺的倒霉運氣估計是要一路高歌狂奔了。
沒能整到墨惟,殺雞儆猴也好。
我滿意地點點頭,不再看下去,仰頭對墨惟道:“四兒,帶我回沈園。”
話音剛落,身形便騰空而起。
五個公子里,只有喬四的功夫和唐三的暗器能追上我。唐三的暗器靠得機括之力,喬四與其說是輕功高明,不如說是追蹤術一流,而且還有鍥而不舍的優良品質,無論我藏到哪里,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把我挖出來。
認真算來,我最先遇見的是師傅,然后便是十三歲時遇見了喬四。那時候我想測試一下自己的輕功,便闖了大內,結果飄了一個晚上,看了不少好戲,像是皇帝的妃子跟太監、侍衛偷情,皇后跟將軍密謀,太子偷看春宮圖之類的……可是什么大內高手都沒有遇見,只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俊俏少年對著一棵竹子發呆。
一開始,我以為竹子里藏有什么寶貝,后來我又想,或許他是想學王陽明格物致知,也選了一棵竹子。最后我斷定:他只是在發呆而已。
我在他面前扮鬼臉,唱著最難聽的歌,怎么逗他都沒有一絲反應,我幾乎以為他是假人了,碰了碰他的身體,卻有溫度,也有呼吸和脈搏,難道是被點穴了?
我那時對穴位還不熟悉,兩只手的食指中指齊用,在他身上一頓狂點狂摸,可能是不小心點到什么,他的臉色突然白了一下,我才停下手來,又把剛剛碰到的地方摸了一下,抬起手一看,發現鮮紅的是血跡。
“你是不是哪個宮里的小太監?”我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被主子打了?”
他眼睛直直瞪著前方,一言不發。其實他看上去和我一樣大,小小年紀就進宮當太監,還受到這么非人的虐待,我突然就心軟了。
“你家大人也太狠心了,要我有一個這么漂亮的兒子,絕對不忍心把他扔宮里。”我抹抹濕潤的眼眶,“受傷還要罰站,也沒有人給你療傷。”
我嘆了口氣,開始抽他腰帶。“小弟弟,我這里有上好的金瘡藥,偷偷給你上點,你們主子不會發現的。”那時我耳力靈敏,有人來我必能發現。
他就僵硬著一動不動,任我脫去上衣,露出滿是鞭痕的前胸后背,右肩上還有一個羽毛形狀的烙印。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心里酸得跟靑李子似的,“真他娘不是人,竟然把一個孩子打成這樣!”
我幫他上了金瘡藥,跑到最近的宮室里偷了一匹干凈的白布,剪成布條幫他包扎好。
忙到天快亮的時候,我把剩下的小半瓶金瘡藥塞他懷里說:“我明天再來找你。”
后來我又回去了幾次,可惜卻再也沒有找到他。
這件事沒有多久我便忘記了,直到許多年后,在他身上看到那個熟悉的瓶子,我才想起來當年的小兄弟。
所以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傳說中無惡不作心狠手辣的暗門殺手會在從唐門手中搶到我后,卻對我千里放水,原來他一直不想帶我回去,哪怕是違抗太子——未來天子的命令。他一直悶聲不響,偷偷藏著那個瓶子,什么也沒有跟我說,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就像那個瓶子一樣。
他明明已經抓到了我,可以選擇打暈我或者迷暈我,日行八百里把我交到太子手中。他卻沒有,一路上任我嘰嘰喳喳地折磨他的耳朵,無時無刻不在尋找逃命的機會。他倒像貓捉耗子一樣陪我耗,有意無意地讓我找到破綻,我跑,他必在三天內追到,這一路東南西北的亂轉,我藏在樹洞中,藏在水面下,幾乎像個忍者一樣無所不能,卻還是被他魔高了一丈去。
直到最后一次逃亡,我在華山上等了四天還是沒有等到他,終于在第五天日出的時候,忍不住回去找他了。
我一路抽著自己的耳光,罵著自己犯賤,卻又阻止不了自己在犯賤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三個月的逃亡游戲,我不可能只把他當一個暗門殺手。
而且……一個暗門殺手,怎么會唱我小時候自己創作的最難聽歌曲之一呢?
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唐門的毒,只有唐門能解。我背著他發足狂奔回唐家堡,揪著唐思的領子大吼,讓他救他。唐三和喬四一直不對盤,這個大概是原因之一。
喬四從唐三手中搶走了我——尤其是在當時那種干柴烈火的情況下——唐三出手不留余地,他這才中了唐三下的毒。而我反過來,卻吼著唐三讓他救喬四。
可能當時我真的怕了,怕得有些手抖,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不想看到他死。說起來,他不過是我小時候見過一面的小兄弟,第二次見面,我們便站在了對立面。他一直留著我送給他的金瘡藥,記著我唱過的歌,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當年我看著師傅。
一個人對另一個的幫助,有時候是恩,也是劫。
我抱著喬四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胸口,“四兒,你說我的武功還能不能恢復啊?”
喬四僵了一下,委婉地說:“我帶著你。”又加強了語氣:“一輩子。”
我淚。“你的意思是我的武功一輩子都不能恢復了?”
喬四安慰地摸摸我的腦袋,像安撫小狗一樣……
自從我變成一個廢人之后,就分外喜歡想當年。想當年,老爺我還是一只海東青,大內困不住我,懸崖摔不死我,現在,上個樹都要人帶。
其實我該知道的,經脈被暴雨梨花針傷了七七八八,能活著,能走能跳已經是我造孽太多閻羅王都不敢收我了。
“老爺……”喬四不會安慰人,只有拍拍我的后背。
我領了他的心意,親親他的臉頰便要回沈園,卻見他仍直勾勾盯著我,我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又走了回去,對他夠了勾手指,笑嘻嘻道:“低下頭,閉上眼。”
他臉上微微紅了,聽話地俯下身子,我勾住他的脖子,獻上一個不打折的深吻。
結果,他也學唐三咬我嘴唇,我怒了,拍了下他的腦袋,把所有情、欲都拍飛了。
都屬狗的嗎?氣死老爺我了!
我氣呼呼地抿著唇進院子,看到師傅若有所思地在澆花,之所以說他若有所思,是因為那棵花眼看著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我搶過他手里的水壺,笑道:“師傅,這是曇花不是水仙。”
師傅回過神來,笑了一下:“是啊。”
“師傅,你在想什么呢?”我仰著頭問他。
師傅低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停留在我的唇上——我就知道,腫了吧,紅了吧!
師傅抬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停留在我的唇上,大拇指的指腹在我些微紅腫的唇上摩挲著。
我立刻便紅了臉。
師傅哇師傅,你別這么純潔地做不純潔的事好嗎?
我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指尖,他怔了一下,緩緩收回手,籠進袖里,無奈地搖頭一笑,轉身進了屋。
我就這么愣在原地了。
師傅的反應太反常了!難道是吃醋了?大大的吃醋了?
我放下水壺,屁顛屁顛地跟在師傅身后進了屋,師傅一坐下,我便撲了上去,坐他膝上。“師傅,你今天怪怪的!”在我回來之前便是這副模樣了,難道說和吃醋無關?
難道說和墨惟有關……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沉了下來。
師傅揉了揉我的發心,微笑道:“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敏感了?”
我在他懷里扭來扭去,“徒兒一直都很敏感!”
師傅嗆了一下,臉上終于有了紅暈,把我按在他膝上,“別扭來扭去。”
我無辜地傻笑。
師徒嘆了口氣道:“你去丁園了吧?”
我點點頭,“師傅真是神機妙算……”
“做壞事了吧?”師傅打斷我的阿諛奉承。
我再次點點頭,又補充道:“你放心吧,墨惟那個……沒事,另一個倒霉鬼代他受罪了。”
師傅微怔道:“方小侯爺?”
我接著阿諛奉承:“師傅真是神機妙算……”
立刻被捂上了嘴。
“墨惟和方小侯爺遇上了?”師傅問。
我閉著嘴點頭。
師傅露出一個很縹緲的表情,嘆了口氣道:“一切都躲不過……”
我沉思了片刻,拉下師傅的手問:“師傅,你的意思,難道是墨惟和方小侯爺千里姻緣一線牽?”
師傅又被我的話嗆到了,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這腦袋瓜子里都藏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頭?”
“難道不是?那又是什么?”我好奇地追問。
師傅笑了笑,這之后無論我再怎么追問,他都沒有回答了。
第二天,師傅出門去了,我知道是去見墨惟,他沒讓我跟,我心里有些難過,為了表現我對他的信任,我微笑地送他到門口,彎腰說:“早點回來哦。”
在他的背影拐過角落時,我的臉才沉了下來。
我這輩子最恨的兩種人,跟我搶男人的女人,還有跟我搶男人的男人。
我這輩子最喜歡做的事,調戲我喜歡的男人,還有被我喜歡的男人調戲。
感覺這輩子活得也忒不容易了。
我一個人坐在沈園里自憐自艾,唐三沒有來,喬四也沒有來,想找個下人幫我傳喚一下,結果竟然半天也沒見到一個人影。
我在門口蹲了半晌,終于下定決心,出去走走。
半瞇著眼睛隨便亂逛,結果在燕園附近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人。
如果臉再小那么一點,就更像那個紈绔子弟了。
方小侯爺頂著一張正宗饅頭臉,炯炯有神的眼睛被擠成了兩條非常有內涵的上揚線,嘴唇幾乎是被兩頰的嫩肉擠進去了,真叫一個粉嫩嫩的櫻桃小口……
方小侯爺揉著腰從燕園出來,嘴里哼哼唧唧的,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被我家燕五那啥啥了呢。昨天拉簾子的時候被竹子劈到腰還是躲竹子的時候閃了腰吧?
我正準備開溜,卻聽到方小侯爺突然爆發一聲大喝:“你!”
我僵了一下,沒有動,他接著說:“叫你呢,你怎么不過來?”
得,是把我當府中下人了吧。
我現下穿的是丫鬟的衣服,也不好意思拿喬,讓人以為我們李府的下人都是沒素質的。轉回去走到他跟前,溫言道:“侯爺有事吩咐嗎?”
“扶我走走,我看不清路。”
我抬眼看他,發現他眼睛幾乎都被擠沒了。不得不說,方小侯爺,您還是這樣讓人看著順眼些。
我忍著笑,扶了他一路慢走。
到了甲園,他問我的名字,記得當初陶二給我取了個臨時用名,不過我忘記了,于是隨口胡謅了一個“小花”。
他點點頭道:“小花,你來這府里多少年了?”
呵,我們這李府才建成不到一年,你說多久?
“回侯爺話,半年了。”
“嗯……怎么一直沒見到你們老爺呢?”
這些話他應該問過別人了吧,現在問我作甚,對供詞嗎?
“老爺出遠門了。”
“什么時候回來?”
“奴婢不知。”
“這園里還有什么人住?”
“就幾位公子。”
“哪幾位?”
我不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