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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正英的白衣上染了血紅,有些是她的,有些不是,頭發(fā)微微散開,有些狼狽,但臉上神情肅然,讓人不敢小覷。
藍正英策馬上前,冷然道:“我要見沈東籬。”
唐思喬羽攔在前面,七影衛(wèi)圍在周圍。
師傅將豆豆交回我手中,欲起身,我心上一緊,想拉住他,卻沒有拉住。
師傅掀了車簾出去,站在馬車前,與藍正英遙相對峙。
“我有想過你不愛我,卻沒想到你會騙我。”藍正英望著師傅,眼中閃過苦澀與痛苦。
“國主,我沒有騙過你,但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好人。卑鄙、無恥、不擇手段,這些形容,都不算過分。”師傅淡淡回道,“這次和親,本就是貴國提出的,和親之事,從來無真感情三字,東籬心中所想,國主素來清楚。”
“我知道你對我沒有感情,但料不到你會假意答應,趁機入侵。”藍正英肩膀微顫,啞聲道,“我信你……”
師傅垂下眼瞼,漠然道:“承蒙錯信。只是此事與陳國無關,陳國乃禮儀之邦,斷然不會做出有損道義之事,這次乃是貴國內亂,怪不到旁人頭上。”
藍正英大笑三聲,忽地按住胸口猛咳起來,嘴角溢出鮮血。“好、好、好!不愧是我藍正英看上的男人,果然夠快、夠狠、夠準!名也有,利也要,你們陳國打的好算盤!可是白族密宗那些老頭,你以為是你們控制得住的嗎?”
師傅淡淡道:“有勞費心了,陳國與閩越國素來交好,互不干涉內政,無控制一說。”
藍正英怔怔看著師傅,眼中忽地流下淚來。
“為什么……不能打動你呢……”
師傅別過眼,我看到那眼中有一絲不忍,聽到他低聲說了句“抱歉”,然后對唐思悄聲道:“不要傷她性命。”
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
藍正英帶來的五十名騎兵盡是一等精銳,我們只有七影衛(wèi)和唐思喬羽二人,師傅坐在我對面,抬手撫了撫我的鬢角,柔聲道:“玉兒,我們回家……”
我茫然望著他,隱約有種置身夢中的感覺。
外間忽地傳來一聲炸響,馬車一震,受了驚的馬兒拔腿就跑,馬車猛地晃了起來,我的后背狠狠撞上車廂,師傅向我撲來,把我護在懷里。豆豆被驚醒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在一片喊殺聲中分外清晰。
馬車頂蓋忽地被掀開,對方還剩下二十幾個騎兵,藍正英立在戰(zhàn)圈之外,冷冷旁觀,直到看到師傅用身體護著我,她的臉色終于變了。
唐思被三人圍攻,脫不開身,喬羽一劍逼退眾人,反身躍到馬車前拉住韁繩,馬兒受傷吃痛不停,喬羽猛喝一聲,一劍砍下馬首,血流沖天,馬車在猛沖一陣后終于停下。師傅抱著我從馬車上滾落下來,豆豆被我抱在懷里沒有受傷,我只擦破了皮,師傅悶哼一聲,我心上一緊,看到車輪邊上的鐵鉤狠狠劃過師傅的后背,鮮血頓時涌了出來,白衣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藍正英提劍奔來,長劍直指師傅懷里的我,卻被喬羽一劍蕩開。
師傅扶著我起身,緊張問道:“玉兒摔疼了嗎?”
我眼眶一熱,用力搖頭。
藍正英不敵喬羽,騎兵立刻上前救駕,藍正英避開喬羽,隔著刀光劍影,瞪著我與師傅,咬牙道:“原來……你是為了她!”
藍正英握著劍的手顫抖著,聲音凄厲中帶著自嘲:“我傾盡天下?lián)Q你真心,你卻給我一個這樣的結果?藍正英生無面目面對族人,便用陳國皇帝的人頭,祭奠我死去的族人!”說罷提劍向我刺來。
唐思喬羽回救不及,師傅匆忙間推開了我,反手握住利刃,長劍直直從掌心劃過,鮮血涌出紅了一地。藍正英卻忽地棄劍,張開雙臂抱住了師傅,面上帶著凄厲的笑意。“我不想殺她,只想你與我,同赴黃泉!”
我心里一涼,大喊一聲:“師傅小心!”
藍正英緊緊抱著師傅,懷中花火閃現(xiàn),雙目緊閉,血淚落了下來。
“為什么我那么愛你……卻只有在這個時刻,才能靠近你的懷抱……”
師傅身體一震,手中長劍落地,在霹靂彈爆炸的瞬間,長劍劃過一道利光,砍斷了藍正英的手,一只手猛地拉住師傅往后推去,硝煙彌漫中,我看到師傅遠遠落在另一邊,那藍正英身邊的人,是誰?
我茫然看著前方。
一地鮮血。
藍正英死了,真正死了。
胸口炸開了一個血窟窿,再無可能生還了。
她身邊倒下的人,很熟悉,是誰……
像是四兒。
不對,不可能,怎么會是他呢?
可是我的喬四在哪里呢?
我左右張望著,訥訥喊道:“四兒,四兒你在哪里?”
我只聽到唐思怒吼一聲,無數微小的暗器如暴雨梨花針一樣疾射出來,中者無數,他提著劍一手一個人頭,沖到血地中間,染血的戰(zhàn)衣襯得他宛如修羅戰(zhàn)神,嘶啞的聲音震痛每一個人的鼓膜。
“通通,給老子滾!”
那一顆顆滾落地面的頭顱嚇退了所有人,唐思握緊長劍,爆喝一聲朝南摜出,最后一個逃跑不及的騎兵慘叫一聲,長劍沒入后背,撲倒在地。
“四兒……”我顫抖著爬到他身邊,手腳發(fā)涼,一直涼到了心里。“不是你,不是你……”
喬羽的臉色蠟黃如金紙,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卻在聽到我的聲音后眼瞼一動,緩緩睜開了眼,沉默回視我片刻,然后四處搜尋著,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看到師傅蒼白的臉色后,恍然明白什么了。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沒事……”
我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你只要答應我,師傅有危險的時候,你一定要先救他。
——若你們同時遇險……
——救他。四兒,我知道你信守諾言,你答應我,若真有那樣的時刻,先救師傅。
當時我怎么說得出那樣的話呢……
喬羽答應的時候,是否和我現(xiàn)在一樣的心情?
軍醫(yī)已經入帳四個時辰了,唐思不讓我進去,將我緊緊按在懷里,直到手腳麻痹,不能動彈。
“鎮(zhèn)定一點,他不會有事。”唐思輕輕順著我的后背。
他不會有事……
在我心里,喬羽是永遠不會離開我的那個人,無論什么時候,只要我回頭,總會有他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安靜的守候,無言的溫柔。燕離走了,我可以追,師傅走了,我也可以追,但那時候喬羽其實還在我身邊,我卻覺得自己好像會永遠失去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把頭扭斷,也尋不到他的身影了。
“唐思……你說,他,疼不疼……”
唐思沉默了許久,才說:“喬羽皮粗肉厚,很耐打……”
“是我傷了他……”
“他不會怪你。”
“我就恨他的無怨無悔!”我心上一陣抽痛,攥緊了唐思的衣襟,壓抑著哭腔哽咽。“我是個……混蛋……憑什么讓他對我這么好……”
唐思動作一頓,環(huán)在我腰間的手松了又緊,手掌在我背上輕輕拍了幾下。“對,你是個混蛋。等他醒來,讓他打幾拳泄憤。”
“他不會離開我!”我安慰自己。
“他不舍得離開你。”唐思安慰我。
他為什么不舍得?我哪里值得他留在我身邊……
門簾終于被掀起,軍醫(yī)一臉倦容出來,我掙扎著從唐思懷里爬起,腳一麻,又跌坐回去。
“喬、喬羽……”我顫著聲音,緊緊盯著軍醫(yī),“他怎么樣?”
軍醫(yī)顫抖著跪下,“陛下,恕老臣……”
我一把提起他的領子,怒吼道:“恕你個屁!你不是軍醫(yī)嗎!把他給我醫(yī)好了!我要活蹦亂跳的喬四,少一根汗毛都給我陪葬!”
唐思拉住我,“李瑩玉,你鎮(zhèn)定點,他們只是普通軍醫(yī),等燕離回來一定有辦法!”
對對對!
燕離燕離。
當初我?guī)缀蹩鞗]命了他也救回來了!
“燕離呢,燕離在哪里?他怎么還沒回來啊?”我無助地抓著唐思的衣襟,眼淚涌了出來。
唐思按著我的肩膀,把我攬入懷里輕輕撫著后背,低聲說:“別亂,我?guī)湍惆阉一貋怼汤纤牟粫惺碌模玻銊e哭。”
“唐思……”我咬緊牙關,死命忍著眼淚,一陣頭暈目眩。
“挺著,你是皇帝,這個時候不能亂,你去照顧豆豆,喬老四還沒看過豆豆,你把豆豆照顧得白白胖胖的,等他醒來看到了也開心。”
“好……”
“我去閩越把燕離揪回來,很快就回來,你別亂跑。”
“好……”
“東籬在中軍帳,有事就找他。”
“好……”
唐思在額上印下一個吻,很久很久之后,才緩緩退開。
“別怕,會沒事的。”
唐思走了,去找燕離,快馬加鞭,不到一日便回來。
燕離腳不沾地直奔入營帳,我抱著豆豆在外面等著,師傅面色凝重,久久沒有說話。
喬羽是因為我的請求,所以舍了自己的命去救師傅。
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我只是跟他說,如果我和師傅同時遇難,舍我,去救師傅。
可我應該明白的,在喬羽心中,我的命重要甚于他的,如果連我的命都能舍,還有什么不能?
我與他,好幾個月不曾見面了,見了一面,一句話也來不及說,來不及說想你,便到了眼下這般境地。
我現(xiàn)在說的話,還來得及嗎?
許久之后,燕離從帳中出來,面帶疲倦,眉頭微皺,凝重道:“還在觀察期,肋骨、五臟六腑損傷嚴重……不過你們別擔心,我會救活他的。”燕離安慰著拍拍我的肩膀,“你可以進去看他,但是千萬別碰到他的身體。唐思,你隨我來。”
唐思跟著燕離離開,師傅抱著豆豆,看著我一個人撥開簾子進帳篷。
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在帳中,我深呼吸著,走到喬羽的窗前。
上半身的繃帶被血跡滲透了,固定骨頭的架子觸目驚心,裸、露在外的身體依舊布滿傷痕,新的,舊的,看得見的,看不見的……
我在他床前的地板上坐下,他雙眼緊閉,呼吸極淺地拂過我的指尖,若非這樣感受,我會以為這里躺著的只是一個像極了他的人偶——沒有呼吸,沒有溫度。
“四兒……”我在他耳邊輕輕呼喚,他聽不到,也看不到,依舊一動不動。
“四兒,我想你了……”我用下唇輕碰他的耳垂,低聲呢喃,“我們好幾個月沒有見面說話了,你不想我嗎……”
我呆呆看著他完美的側臉,剛毅、俊挺,卻蒼白。
他說:“你只有要借刀殺人時才會想到我。”
是這樣嗎……我只有需要他的時候,才會想起他,而他無論什么時候,都在等著我的回頭。
我家喬四兒啊,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從來沒有聽過他抱怨我的冷落,從來沒有見過他主動的求歡,他只會在我有所求的時候眼底閃過寵溺的笑意,然后滿足我那些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
我低下頭,輕輕親吻他的眼瞼。
“四兒,這次我要求你,醒來。”
我不要你為我而死,我要你為我而活。
只要你還有呼吸,聽到我的聲音,無論多遠,碧落黃泉,你都會回來的,對不對?